言若白看了眼台下许多捂着嘴咳嗽的百姓,忙道:“欢儿,你快回去,这里危险!”
清欢轻轻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言。
台下的安良见到清欢上了高台,立马也跟了上来,帮着稳定局面。
安良高声道:“诸位,诸位,请给我安某人一点面子,能不能今日先回去?”
台下有识得他的百姓:
“这不是慈济院的安院长吗?”
“是啊,还真是安院长,他怎么也来了。”
“安院长,你平日里对我们多有帮助,我们信任你!但是你不是官府的人,今天这事你管不着。”
“对啊,安院长别怪我们今天不听你的,这瘟疫闹到今天多少天了,衙门一点对策都没有,知府一直闭门不出!我们只是想活命而已!”
清欢上前点了点安良,轻声道:“让我来。”
安良虽不知境主要如何解决,但他相信境主,便又高声向台下道:
“我知道我知道,安某知道大家的意思。我们慈济院在扬州也多年了,我们一定会与大家共度难过!我身边这位是我们慈济院的主人家,大家相信我,大家有什么诉求,她一定会尽力帮助大家的。”
百姓们见安院长不再呼吁他们离去,也稍稍平稳了些心态。
“安院长的主人家?那一定是非常了不得的人啊,大家先别吵了!”
“对,说不定她会帮我们同官府谈判,放我们出城!”
“嘘——”
清欢一直看着台下,见到他们如此,眉头不免又紧了些。
他们真的只是普通百姓,只想活命而已。
清欢向前走了两步,亦提高了声量,向台下大声道:
“诸位,在下孤北境陈清。孤北境是什么,父老乡亲们可能不知晓。然正如方才安良所说,他是我的家仆,慈济院只是我境内诸多产业之一,大家尽可以相信我后面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数日前,陈某自山东去往京城,途径咱们扬州歇息一日,却适逢寒疫爆发。然,疫情初始至今日,扬州城内,陈清的家仆不下千余人,无一人外逃。请大家相信,无论最后这场瘟疫如何,我孤北境定会与大家坚持到底。”
“父老们,你们想外逃,无外乎是担心封城后药材、粮食短缺,或是郎中人数不够,病患向自己传染这些原因。”
“我陈清在此向大家保证,三日内,无论官府如何,我们孤北境定会挨家挨户将防疫药材发放完毕。如若日后大家家中有粮食短缺的情况,亦可与我孤北境任意一人联系,我们定会保证大家温饱。陈某在扬州有许多朋友,陈某会亲自登门借宅院,安顿染疫病患,不让无病的人担忧染疫。”
清欢孤北境境主的身份,虽然在扬州不至于人人皆知,但从安良是她的家仆便能看出她财力、人力非凡。
她如此诚恳的一番话,还是让很多百姓安心了的。
只不过,此疫毕竟与性命相关,仍有少数百姓质疑:
“陈境主,我们相信安院长,也相信你。可是寒疫爆发之后,至今已死了数百人,知府至今不知所踪。即便我们今日听你的话回去了,日后没有官府的帮助,你又能帮助我们多久呢?”
“对!我们不是不相信你,我们只是不想等死!”
“对啊,狗屁知府究竟躲哪去了,是不是朝廷放弃我们扬州了!”
台下渐渐又吵嚷了起来,清欢忙又高声道:
“不会!我们都是皇上的子民,我们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皇上定不会弃我们于不顾的!”
清欢蓦地回头,拉着言素走上前:
“大家看这位大人,他身上的官袍用金线绣着蟒纹,这是锦衣卫三品同知才有的官服!三品同知大人,他的职级比知府要高!他的父亲,是本朝首辅、英国公言世荣。他的外祖,是开国将军、开平王常春。他自小习武,在皇上身边长大,是皇上最喜爱的小辈。此次疫情,皇上亲派他前来,可见皇上绝对没有放弃我们!”
言素知晓她夸大其辞的意思,便亦顺着她向百姓道:
“诸位叔伯父老,在下言素,奉圣命前来接管扬州瘟疫防务。正如方才陈境主所说,圣上绝对没有放弃扬州!且言某临行前,已在圣上面前立下军令状,定当与扬州百姓坚守到底!”
言若白说着从怀里取出金牌,示与众人,沉声道:“此乃圣上钦赐金牌,四品及以下官员有先斩后奏之权。言某在此向大家保证,今日大家散去之后,锦衣卫会立刻抓捕扬州知府李维荣,当众诛杀!”
“叔伯父老们,请大家相信言某一次,城外京城送来的援助已经到了,只要大家肯先行回家去,言某定会处理周全,将死伤降到最低。”
言若白与清欢两个人,一人有钱能保当下,一人有权能保未来,各自都表明了身份与立场,又如此这般诚恳地保证,终于将僵持了数个时辰的百姓给说动了些。
“这…金牌啊,看来皇上是没有放弃我们。”
“这位大人的外祖居然是开平王?我父亲当年可就是常家军的,常家人绝对的忠心耿耿,爱国爱民啊!”
“你们别人信不着,孤北境还信不着吗?那保护百姓多少年了都!”
“首辅大人的儿子…小公爷居然和我们一起守在扬州,共存亡?”
“是啊,陈境主亲自说话保证我们的粮食和药材,那肯定无事的!孤北境的财力你们难道没听过吗?快回去吧!”
“算了,孩子他爹,别闹了。真要拖家带口的出去,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这天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孩子也受不住。”
围堵在北城门的数千百姓逐渐散了些,剩下的见人少了,料着也冲不出城区,也都无奈回家去了。
扬州一场泼天的祸事,总算在清欢和言素的共同努力下,转危为安了。
言若白稍稍定了些心,立刻便去劝清欢:“欢儿,此处有我,你先回去罢。”
清欢没有看他,只淡淡说了一句:“言大人,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便转身带着手下的人离去了。
话虽如此说,她也不知自己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言若白的,还是说给自己。
她今日带了孤北境在扬州的全部人赶来北门,就是来阻止这场祸事的。
即便她不上台去说那些话,她也有别的法子维持得住场面。
只是,她看着坚持不肯为了功绩而乱杀百姓的言若白,突然就改了主意。
大义面前,父母家仇只能先放一放。
就…
帮他这一次罢。
北城门的百姓逐渐散尽了,言若白看着清欢离去的背影,也来不及多想,立刻向手下吩咐道:“开城门。”
一列将士齐齐在城门外十丈距离处站成一排,防止再有百姓趁机闯关。
城门大开,城外的人终于徐徐进了扬州城。只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最先赶来的,竟是最后得到消息的倪蕃。
言若白见到他也甚感意外,没有想到此次义父竟会派他来此。
倪蕃骑着马,缓缓在言若白面前停了下来。
“吁——二弟,真是辛苦了。”
言若白淡淡道:“大哥夙夜赶路,大哥也辛苦了。”
倪蕃点点头,手拿着马鞭指了指零星几个看热闹的百姓,傲慢指责道:
“二弟怎么不清场?什么都能让这些庶民看的么?这后面车队上坐的可都是六部的官员,若是有所冲撞可如何是好?若是再有百姓上前争抢药材物资,闹出乱子,二弟担当得起么?”
后续的车队一个接一个的进了城,都等着言若白去安排,他也不愿与倪蕃多费口舌,只敷衍的点了点头,装作没听到他指责自己的样子,伸手向南城方向指了指:
“大哥,请。”
“你!”倪蕃的这些话打到了棉花上,他如何肯罢休。
只不过,言若白连他一句整话都未听完,抬腿便去了后方安顿众官员。
倪蕃看着言若白离去的身影,脸上的肌肉都拧到了一起。
他赶在第一个进城,就是为了给言若白一个下马威,可是他却敢这般忽视自己!你给老子等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言若白忙着安顿京城来的官员和太医,连用饭的时间都没有。
眼见终于将所有人安排完毕,言若白抬头看了看天,已经夕阳西下了。
近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圣上一旨诏令下来,赐金牌给他,令他全权主理扬州事务,这固然是极大的恩宠,但是同时,也是极大的危险。
寒疫相关事务繁多,他们言府又树大招风,但凡有一个不慎,便会落人话柄,甚至陷整个言府于危难之地。
而现在的扬州城内,所有事务都压到了言若白一人身上。
无论男女老少,他们都将言若白视为救命稻草。
可是无人想起,他也不过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他也和所有人一样,有血有泪、有担心有害怕。
整个扬州城有二十万军民,如若此次疫情严重,亦或是他决策失误。
这些…便是他无法承受的生命之痛。
他并不曾像他外祖一样,曾带着几十万大军东征西讨;他也不曾像他的父亲一样,随便一个决策便能影响全国的百姓。
他,只是他,一心希望家国平安的他,愿意为了家国奉献一生的他。
言若白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远方的夕阳,许久不言。
很久很久后,夕阳已溜到了地平线的边缘,便是平日里也近了城门下钥的时分。
一旁的守卫看了看天,上前向他请示道:“大人,你看这日头是不是…”
言若白缓缓收回思绪,向着京城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关城门罢。”
言若白心事重重,独自下了城楼,站在城门下略停了片刻,听见身后重重的一声“吱呀”,终于抬腿向官驿方向走了过去。
“吁———”
突然,一声高高地马的嘶鸣声打破了北城门的寂静。
言若白蓦地止了脚步,半晌,缓缓回头看去。
原是秋风单人独骑从京城赶了回来。
他们站在北城空无一人的巷道上,秋风翻身下了马,一步步坚定地走向了言素。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轻轻洒在了秋风肩上,“砰”的一声,扬州两扇城门合到了一处。
秋风看着自家大人,笑着叹了叹气:
“大人,这次…你可甩不掉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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