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一笑走后,寒江默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略蹙了蹙眉,看向清欢:
“你信他。”
清欢又饮了口冷酒,略顿了顿,淡淡道:“他待我很好,于我有半师之谊,从未伤害过我。”
寒江沉默半晌,复道:“你喜欢他?”
清欢摇摇头:“只是朋友。”
寒江抱着剑的手稍稍松开了些,淡淡道:“不如言素。”
清欢蓦地一愣,不明白寒江此话何意。
寒江见她未回,略思索了半晌,复道:“我不在,有言素,我放心。”
清欢以为寒江指的是二人的武功,“他亦是九羽,功夫应不在你和言素之下。”
寒江以为她不想说这件事情,“没关系,我在。”
清欢握着冷酒,缓缓侧身看了看寒江,勉强扯出些笑容。
她的心思重,她不想让旁人知晓。
只不过今日注定是个不眠夜,即便她住在安府,内外层层护卫守护,即便屋外有九羽寒江。
有些伤痛过于惨烈,任你如何守护,费劲多少心思,它就在那里,稍不留神便来光顾。
*****
京城。
颜策和萧瑾明快马从扬州赶回京城,进宫禀报之后,临近丑时才从皇宫走了出来。
二人回府路上,萧瑾明忽地想起今日是十七,正是颜策兄长颜齐成婚之日,忙向颜策说道:
“呀,这…天得有丑时了吧,你们颜府一向过了子时就严禁走动,今日你便先同我回去罢。我们出城数日,我母亲应该很是想你了。”
颜策淡淡笑了笑,半晌未回,忽拉住了马的缰绳,抬头望天,轻声道:
“瑾明,我很好。”
萧瑾明看着面色平静的颜策,心里直打鼓:青梅竹马嫁了亲兄长,会…很好么?
颜策长长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时又恢复了如常玩笑的笑脸:“与扬州百姓相比,我能生在颜府已经是几世的福气啦。不过说到福气,我觉得瑾明你要比我多一些哎,不行,我有些嫉妒,明日你得包一日戏场子请我看戏才行。”
萧瑾明脑中绷紧的弦稍稍放松了些,笑道:“你颜大公子开口,莫说是包一日场子,就是买下整个戏院我也得从命呀。”
颜策歪了歪脑袋,眨着大眼睛看着他:“这可是你说的。”
萧瑾明:…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远方快马奔过来一人。
那人远远看见是他们二人,临近时减了速度,停了下来。
“吁——颜策、瑾明,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儿?”
颜策一惯不喜欢倪蕃,见他搭话也是理都不理。
萧瑾明为免尴尬,便回道:“原来是倪蕃大哥。嗯…有些事情,我们二人刚从宫里出来。倪蕃大哥怎么也深夜奔波?”
倪蕃知晓自己无论是职级或是家世,都没有与这两位公子较量的资格,便装作没看到颜策怠慢他一样,只回道:
“义父深夜遣人唤我去,我也不知所为何事。”
颜策一听这话,忽笑了笑:“既然是锦衣卫指挥使亲传,那倪蕃你就快去罢,若误了事…我和瑾明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萧瑾明在一旁尴尬地直向颜策使眼色,但颜策就是不说软话,一副赶人走的样子。
倪蕃长长吸了一口气,又轻轻释了出来,将火气都忍了回去,只淡淡“嗯”了一声,拉起缰绳便去了。
见他走远了,萧瑾明直叹:“他怎么说也是言素大哥的义兄,你多少该给他些面子。”
颜策轻轻“切”了一声:“我表哥是天之骄子,是他这种人能挨得上的么?我就是讨厌他。”
萧瑾明复叹了叹气,拉着颜策回府去了。
倪蕃带着些火气,一路快马赶去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宅子——纪府。
纪府内灯火通明,下人来来回回地奔波,连纪辰纲独女纪茹萱的院子都亮着烛火。
倪蕃快步进了正堂,见屋内已站了四名锦衣卫百户,皆是言素亲自提拔的人。
纪辰纲站在堂上来回踱步,见他来了,直接命令道:“蕃儿,皇上有旨意,扬州封城一事由素儿全权处理,锦衣卫全力护持纲纪。我想了想,只有你去帮他,我才能放心。你将你手中案子先放一放,马上回去点人,两个时辰内出发。”
倪蕃不明:“扬州封城?义父,为何封城?”
纪辰纲摆了摆手,快速道:“具体缘由他们几个在路上会同你讲,你快些去罢。”
倪蕃见义父不让再细问,便行礼道:“是,义父,那儿子先去了。”
“嗯。”
倪蕃带着四名锦衣卫百户刚走到纪府大门前,忽听到西侧一声:“大哥等等!”
倪蕃侧身去看,原来是纪茹萱带着一大片丫鬟跑了过来。
倪蕃略扫了一眼,这些丫鬟们怀里抱着衣裳、吃食、药材、器物摆件,简直比得上寻常人家嫁女儿的嫁妆了。
莫不是…萱儿知道自己要出京,给自己准备的?
纪茹萱气喘吁吁地一把拉起倪蕃的袖子:“蕃…蕃哥哥。”
倪蕃轻轻笑了笑:“茹萱不急,平平气,慢慢说。”
纪茹萱摇摇头,急急地道:“蕃哥哥,你能不能等下快些赶路呀?我想让你在扬州封城前,将言哥哥换回来。”
倪蕃抖了抖嘴角:“换回来?”
纪茹萱连连点头:“爹爹说扬州现在瘟疫非常严重,那言哥哥继续待在那里,染上瘟疫可怎么办嘛!”
倪蕃感觉自己的心上被泼了盆凉水,沉默了半晌,看了眼那些丫鬟,缓缓道:
“这些东西…”
纪茹萱忙道:“如果蕃哥哥答应我将言哥哥换回来,那萱儿就把这些东西都送给蕃哥哥!好不好嘛,蕃哥哥答应我嘛!”
倪蕃沉默了片刻,声音也沉了些:“你这么为言素,他知道么?萱儿,你觉得值得么?”
纪茹萱眨了眨小眼睛,“当然值得呀,言哥哥待萱儿更好呀!萱儿年纪小不能成亲,言哥哥为了等萱儿长大,等了这么多年,言哥哥最疼萱儿了。”
等你?
倪蕃叹了叹气:“言素不娶,是为了他的亡妻。”
“啪——”
一记重重的巴掌打在了倪蕃的脸上,将倪蕃身后的四个百户惊得目瞪口呆的。
纪茹萱叉着腰,一手指向倪蕃,大骂道:“我不许你胡说!爹爹都说了,言哥哥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倪蕃擦了擦嘴角,“他若真是在等你,为何你已过及笄之年,他还不来提亲?萱儿,言素这小子对你没什么真心,还是大哥我…”
纪茹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鼻间冷哼一声:“你住口!你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我爹捡来的,连姓什么都不知道的野孩子!是我爹给了你口饭吃,你才能爬到今天这个位子!跟言哥哥比,你也配?你快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站在倪蕃身后的一名百户记着正事,见二人已闹到这种程度,忙借机上前装作打圆场的样子,轻声提醒道:
“倪大人,指挥使严令我们两个时辰内出城,我们还是…”
倪蕃长长吸了一口气,有了台阶下,便将对言素的怒火忍了回去,冷冷道:“走!”
只不过面上虽尽力维持着平静,心里却嫉恨的要死。
言素,凭什么你生来就有那么高贵的家世,而我只能与野狗夺食。
言素,凭什么人人都让着你、敬着你,却对我不屑一顾。
言素,凭什么一起教授的徒儿,义父却只对你委以重任。
凭什么,连我最后的茹萱,你都要夺去?
倪蕃木然冷了眼眶,嫉恨到牙床都要崩碎了。
言素,总有一天,我也要让你尝尝,被人轻视□□是什么滋味。
*****
翌日辰时。
言若白彻夜守在城门下,终于在第二日拂晓,等来了第一波先到的传旨公公。
接了金牌,言若白未到知府衙门去,直接派人接管了扬州四门的防卫,吩咐未得命令,不得放一人出城。
东、西、南三个城门倒还好,平素里也不是日日都开,且这三个城区疫情也不如北城严重。
北城便不行了,即便是由言若白亲自带锦衣卫守着,仍是有越来越多的百姓挤在门前,以朝廷要放弃他们为名,闹着定要出城去。
北城门处有江淮堂的人守着,虽也在全力帮守成官兵拦着,但他们皆不能伤害百姓,谣言一传十、十传百,还未过一个时辰,北门便快受不住了。
言若白彻夜未眠,一直守着城门,已是疲累不堪。手下锦衣卫见这近似□□的局面,接连向他建议此危难时刻,应当杀一儆百,只是他总恨不下心。
他们只是普通百姓,都有父母子女,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好不容易熬到了正午时分,城门高处的将士看到了京城方向过来的队伍,忙向言若白禀报,京城援助到了。
这下真真是将言若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若是此刻开城门让援助进来,那么很难挡得住激动的百姓冲出城去。
可若是不开城门…
没有不开城门这条选项,城内的存粮、药材、郎中等都有限,若想治好寒疫,就必须开城门迎援助进来。
言若白手下的锦衣卫再次建议道:“大人,没别的办法了,只能杀一儆百了。”
言若白侧了侧身,仍是不允。
那人又催道:“大人!非常之事当行非常之法!虽然他们都是百姓,但是为了救更多的百姓,您没有别的法子了,您快做决定吧!现在扬州这种情况,即便日后有人以此事参您,皇上也不会降罪于您的!”
言若白眉头紧了紧,他不是怕皇上怪罪,他是真的狠不下心去杀这些他曾经发誓保护的人。
形势越来越紧张,北门不远处有人蓦地转身离开,拐进了西侧的一条僻巷内。
小巷内停着一辆黑羽马车,那人双手抱着剑,站到车帘下,淡淡吐了两个字:“没杀。”
唐灵听了这话,侧头看了看身旁静坐着喝茶的清欢,轻声道:“境主,言大人…也许不是那样的人。”
清欢没说话,只眉头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唐灵见她不语,又试探道:“不知…清欢,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的…我爹是怎么死的。”
清欢敛回了思绪,缓缓点了点头:“嗯,你爹…是在码头失足落水罢。”
“嗯。”
唐灵撩起帘子看了眼言若白的方向,淡淡道:“那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爹死后,有人送了五十两银子给我,说是他家公子知晓了此事,格外补偿我的。”
清欢不知她此时突然提起此事何意,只抬眸静静看了她一眼。
唐灵看着言若白,半晌,轻轻微笑道:“那个公子,就是言大人。”
清欢蓦地一愣,唐灵与言若白已见过数次,从未向她说过此事。
唐灵猜出她心有疑虑,解释道:“我也是那日与言大人同桌吃饭才看出来,又私下问过秋风言府的产业,才敢确认。之前一直没同你说,是…不想影响你报仇的心志。可是现在…”
原来是这样。
清欢轻轻阖上了双眸,面色虽依旧淡漠,心里却不免郁结了起来。
城门下已拥堵了两三个时辰,百姓的体力与耐性已到了极限,有些年纪小的孩子已经哭闹了起来,守城的将士也渐渐失了耐性,眼看一场祸事便要降临。
言若白看着面前一个个拖家带口的淳朴百姓,听着耳边属下一遍遍地重复“杀一儆百”,只觉心乱如麻。
忽然一阵东风吹过,天上乌云渐渐散开了些。
言若白面前那一条小路上,徐徐有一人走了过来,被秋光笼着,是他一世的支柱。
清欢披着素白锦袍披风,静静地走上了高台,站到了言若白的身旁。
秋风夹着一丝淡淡的百合香气,言若白侧了侧眸,蓦地听到耳畔淡淡一声:
“大人,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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