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家择定良辰吉日,由林氏带人抬着聘礼登门。
金银珠翠、绢布皮帛、牲畜酒水,各取双对吉数,送了足足六十四全抬,如此聘仪,也就比皇室差一些罢了,在整个洛阳城都很是拿的出手了。
林氏颇为热情,却看得出来有些紧张局促。
郑如意神色淡淡的,心中却鄙夷道:果然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就是小家子气。
太夫人看出林氏的局促,虽然心底也有些看不上,却以礼相待,请她上座。
这回纳征林氏亲自登门,崔家没办法再藏着崔玥不让出来,只能提前三申五令让崔玥不得对未来婆母无礼。
太夫人对郑如意身旁的婢女碧云道:“去请大娘子出来。”
而后便向林氏逐一介绍家中其他小辈。
崔婉崔英皆福身行礼,林氏见崔家女儿行止气度果然不是她们寻常人家可比,不由满意地直点头,给她们皆送了厚厚的见面礼,而对即将出现的未来长媳她则更加期待。
崔玥姗姗来迟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穿的却是旧衣,妆扮更是家常随意。
崔家人皆知崔玥是用这种方式在表达的的不满和不情愿。
太夫人对长孙女如此不顾大局不知礼数的行为倍感失望,面上却不露声色。
郑如意见从前明媚的女儿这般憔悴模样,心疼不已。
崔玥走到林氏面前,草草行礼,声若蚊呐地请安。
林氏一眼便明白,看来这崔家的嫡长女可不愿嫁到吉家,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纳征之礼既成,这亲便定下来的,只能将来娶回去,再慢慢□□了。
林氏面上尴尬和不喜之色一闪而过,丝毫不计较崔玥的失礼,也无视崔玥的冷淡,亲昵地扶起崔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一脸慈爱地望着她,连声夸赞:“崔家大娘子果然端方明媚,知书达礼,能得此佳媳实乃我们吉家之幸呐……”
此时太夫人见林氏怒不上脸,行事倒颇有几分周氏的圆滑周到,这才对林氏这个未来的亲家稍稍顺眼了几分。
纳征过后,这门亲便正式定了下来,不可再随意反悔了。
崔玥望着堆满屋的聘礼,连揭开箱子瞧一眼的心情都欠奉,更没有心思去绣自己的嫁衣了。
崔婉次次过去找崔玥,回回被崔玥轰回去。
翠芜看不过去,劝她:“小娘子你何必自讨苦吃呢。以后府上的小娘皆各自出嫁,便更是久久才能见上一面,姐妹的情分,早晚也是要淡的。”
在崔婉黯然之际,秋彤高高兴兴地进来了:“小娘子,裴公子差人送了信过来。”
崔婉愣了一下,这几日因忧心崔玥之事,她差点把裴光庭那边给忘了。
忙展开信一看,竟是裴光庭邀她今日去得意楼。
崔婉叹了口气。
翠芜见崔婉眉头紧锁,担心道:“小娘子,难道裴公子那边……”
崔婉轻轻摇头:“你们莫担心。只不过是我想到裴光庭那边若已和他母亲商量妥,那可能便会先上门把亲事定下。可如今,你们也知道,我阿姐她……我若订亲,怕是会更惹她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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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婉略做收拾,便带翠芜和秋彤一起出发得意楼。
二人多日未见,裴光庭比以往多了分舒朗的神采,以前生人勿近的清冷仙气虽然淡了些,却引得人想去靠近了。
而与之相比,崔婉则略显憔悴。
此时天气正当炎热,崔婉刚坐下,秋彤忙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汗。
裴光庭立即用水晶碗盛了碗樱桃冰酪亲手端到崔婉面前,带着温煦的笑,关切地问:“怎的这般累,听说崔家近些时日忙长女订亲之事,你莫忙坏了,待轮到你自己,却没精力了。”
没想到几日不见,裴光庭居然会开玩笑了,崔婉讶异地抬头看他,想确认一下眼前之人是不是裴光庭,却突地回味过来裴光庭话中之意,猛地瞪大一双杏眼,又惊又喜道:“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裴光庭吟着笑,轻轻点了点头:“好事成双,你阿姐订了亲。我阿娘昨日也已答应你我二人之事,不日便将上门提亲。”
他目含悦色,星眸粲烂,夹杂着些许兴奋之色。
崔婉从未见过他如此的神态,最近缠绕心头的郁结之气顿时随之散去不少,略带羞涩地抿唇一笑,轻声道:“那么快的呀……”
裴光庭看到崔婉光滑白皙的飞上两朵红云,娇媚非常,顿时呼吸一窒,又想起日后眼前之人将成为自己的妻子,心尖便突地升气一团火,烧得也面红耳赤起来。
“你……你先用了这碗冰酪吧。不然,不然在我手里都要化了。”
裴光庭撇开眼不敢再瞧,忙把碗再次推到崔婉面前,吞吞吐吐地说道。
崔婉依言,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冰甜爽滑的樱桃酪浆一入口,沁人心脾,也让崔婉发晕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她放下碗,拿帕子轻拭了下嘴角,想起自己有东西要给裴光庭。
“你那一只玉蝶可带在身上?”
裴光庭点头,便从怀中拿出那玉佩。
崔婉把右手伸到他眼前,盈盈笑道:“能能借我一下?”
裴光庭虽略有疑惑,却毫不犹豫便将玉佩放到崔婉手心。
崔婉从锦盒中拿出她打好的翠色流苏吊穗,穿过玉佩上的孔隙,系好之后,又重新递回给裴光庭。
然后她拿出自己身上的那个亦系着一模一样的吊穗的玉佩,在裴光庭眼前晃了晃,眉眼儿弯弯地望着他:“好看不?我编的。”
裴光庭心头一动,含笑望着崔婉,点了点头:“以后我便佩在身上。”
两人在此互致心意,却不知不远处一栋小楼内,正与人宴饮的武延基,在听了一贴身侍卫的私语之后,面色发青,眸光阴沉,底下压抑着的是滔滔巨浪。
“啪”的一声脆响,武延基手中的杯盏竟被他捏个稀碎,殷红的血和着葡萄美酒,顺着武延基青筋毕露的手腕缓缓滴落在食案之上,那一点点的红色叫人分不清究竟是血还是酒,武延基抬起手腕,靠近唇边轻轻一舔,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嗜血之色。
刚才送来密报的侍卫心头一震,退后一步,乖乖垂首立于一旁,不敢再发一语。
武延基方才入楼之时,无疑看到崔婉也来了,许久不见崔婉,他早就抓心挠肝地想她,有一日,他甚至还梦到与她行那难以启齿的男女之事……
可他一直忍着,他知道她早晚会是他的人。
一直到前些日子,他买通丘神勣府中之人,在他府里藏了兵甲,而后转头去告他谋逆,又用重金贿得来俊臣以酷刑逼其招供。
后来,丘神勣那厮的事总算尘埃落定。
他本打算这几日便去找崔婉兑现承诺。
方才突见崔婉,他心喜之下正打算上前去逗弄她一番,却不想裴光庭出现了,孤男寡女竟还入楼密会。
惊疑之下,他便派人偷偷潜进去,让其务必将二人一言一语尽数汇报回来。
没想到!
没想到此二人不知何时竟已暗通款曲!
更叫他大为光火的是,两人竟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虽然之前他便觉裴光庭对崔婉有点意思,可他却从不担心。
因为他叔父多年前便向裴光庭的母亲库狄氏透露过结亲之意,库狄氏虽没有立即答应,却开始授意裴光庭和他们武家人多加来往,并让其多亲近武从蓉,而裴光庭也一直照做。
据他所知,裴光庭从未忤逆过他母亲。
而当今陛下一直着力抑制门阀,盖因这些门阀世族愈发壮大,对皇权多有掣肘。
而且他们武家又是小姓,陛下当年还是武昭仪之时,便被出身太原王氏的王皇后处处压了一头,当年那些大臣反对她立为皇后时,其中的一个理由便是拿陛下的小姓出身做文章。
陛下对门阀尾大不掉忧心却无奈,便想让门阀和武家子弟结亲,从而抬高武家门楣,也可以让武家拥有更多的助力。
故而陛下一直有意裴家与武家结亲,武三思当年提出结亲,其实也是出于陛下的授意。
库狄氏是陛下亲信,如果她儿子娶了世家女,只怕库狄氏的荣宠便不复存在了。
他从来不信库狄氏会去忤逆陛下。
却不知裴光庭是用什么办法,竟能说服库狄氏答应他娶崔婉。
他怎么可能允许这等事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
没想到自己稍微慢了一步,便差点竹篮打水一场空,险些铸成大错。
幸好,如今知道尚为时不晚。
他拿帕子擦了擦手后,随意一扔,不发一语,便沉着脸大步走了出去,留下一友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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