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桃春》第35章 你误会了

    崔婉心头纷纷乱乱,一时脑中诸多杂念横生。
    自从齐州祭祖回来之后,她见丘神勣官运亨通,而武延基亦未再同她提起过那件事,她便早已死心放弃,将那一千条命压到心底,不做他想。
    此刻,她回想起那日武延基言之凿凿定能还那一千城民清白,想起他说事成之后要她答应一件事,想起武从蓉说他这些年一直冒险直谏……
    待丘神勣授首之日,武延基将向她提什么要求,她身上有什么好处能令武延基不顾性命之忧去谋取,纵然她再不愿承认,答案却呼之欲出。
    但是,他想要的,她能给他吗?
    一旦她嫁给武延基,那等若将崔家一并绑上了武家的战车,武延基的父亲武承嗣野心勃勃,这些年一直想方设法谋求太子之位。
    自武皇登基,武承嗣便隔三差五让朝中欲攀附于他的大臣,到皇帝面前劝谏早日更换太子,用的皆是“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这些理由,说武家的天下自然要立武姓之人为太子。
    可崔婉当然知道,武承嗣的太子梦皇帝梦是不可能实现的,别的武家子弟也是一样。
    帝心终究还是偏向自己的血脉至亲,太子之位,武则天一直给自己两个儿子留着。
    而李唐复国不过早晚,当年武承嗣撺掇着酷吏们诬告屠杀了多少李唐宗室,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婴孩,幸存者寥寥无几。
    待李家人重掌大宝,尤其是当深恨武家人的李隆基上台,武家这帮人又有几个能逃得过。
    祖母时刻告诫她莫招惹武家人,可她没想到,武延基竟对她上心至此。
    原来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做这件事,只为换她一个承诺。
    可他要的东西,她注定给不了,他的承诺,她根本无力偿还。
    她不可能拿全家人的性命去还他一个诺言。
    不对,她或许还有时间,毕竟丘神勣还未伏法,无辜百姓的罪名还未洗清。
    武延基说了,半年之内。
    那她就还有时间!
    只要她在此之前迅速找到可嫁之人,换了婚书定下亲,那武延基想必就无力施为了。
    她欠他的承诺,她只能想办法以别的方式尽力弥补。
    理清思路,崔婉烦乱的心绪稍平,抬头望去,恍觉此刻身处之地寂寂无声,四周青石铺路,仄径两旁宫槐陌陌,通向两座以圜桥连接的朱红楼阁,小楼镂铜为瓦,青莲为檐,古朴精致。
    方才一顿乱走,如今竟不知身在何处,崔婉轻轻拭了拭额角,纳了纳走出来的一身汗,恰巧一阵冷风刮过,寒意瞬息从领口衣袖钻入崔婉体内,激得她汗毛倒竖。
    她小腹忽地一绞,突如其来的巨痛差点让她站立不稳,崔婉按着肚子慢慢蹲下身,巨痛过后,小腹开始有若针扎,一下下地抽了起来,身下似有暖流呼之欲出。
    这种感觉崔婉上辈子也体会过,当即明白,她要来初潮了。
    可她如今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叫她如何走出去,但她心知受不得凉,只能先勉力走到那阁楼处避避风,看看里面有没有人能帮她。
    崔婉咬牙忍着极度的不适,一步步艰难地向前挪动。
    到了阁楼入口,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雕花朱漆大门,终受不住便要跪倒在地的一瞬,一双大掌及时扶住几欲瘫软的她。
    崔婉无力地抬眼,映入眼眸的是裴光庭忧急的面容,她心略略一安,气若游丝问道:“这是何处?你怎么在此?”
    裴光庭见崔婉脸色苍白,紧握拳头,用力按住肚子,一身衣裙都被她抓皱了,表情更是痛苦至极,状若将死,完全就是一副身中剧毒的模样,不由心头大急,一边一把抱起她往外走,一边飞快答道:“这是公主府藏书阁,你先别说话,我立刻带你去找郎中,不,我直接带你进宫找太医,别怕,我一定会救活你的……”
    崔婉看这个平日里仿若不沾人间烟火的男子,此刻竟急得方寸大乱,心中一暖,竭力扯开一抹笑容:“我没事……你看有没有床榻,让我休息一下,然后帮我把我的丫鬟秋彤叫来……”
    裴光庭却不允,不由分说抱着她继续疾步前行,沉声道:“你别再出声,我不会让你死的,是谁下的毒?我绝不放过他。”
    裴光庭急怒交加、嘶哑的嗓音中还微微发着颤,可说出口的话却让崔婉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当即让她小腹又抽了一下,一时间,表情是又痛苦又好笑。
    她忍着痛,环住裴光庭脖子的双手轻轻一拉,努力将唇靠近裴光庭耳畔,轻声道:“我没中毒……我…我葵水来了……”
    言罢,崔婉脑子更晕肚子更疼了,索性闭上眼把脑袋埋进他肩侧,不再去看裴光庭。
    裴光庭闻言脚步猛地一顿,待他努力想明白何为“葵水”之后,一瞬间,脑中似有五雷炸响,顿觉四肢百骸的血气突地翻涌开来,而后便尽数往头顶冲去。
    他怀里的崔婉登时变成一只大火炉,烧得他面红耳赤,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这边崔婉等了裴光庭半晌都不见动静,不由从裴光庭的肩窝处慢慢探出头来,悄悄抬眼去瞧,却瞧见裴光庭如庭如岳的侧脸早已冰消雪融,彻底换上了一张关公面,红彤彤的一直连到耳根处,那耳垂都仿佛要滴出血来。
    果然,让自己不尴尬的办法就是拉着别人一起尴尬!
    崔婉方才还有些难为情,现下却只想笑。
    她收了收唇角,轻轻扯了扯裴光庭的衣袍,指了指他背后的藏书阁:“楼里,应该备有休憩的榻子吧?你把我放那,我写个字条,你帮我拿给我小婢秋彤,我让她在方才宴饮的地方等我,在那你当可以寻到她。或者看到我阿姐,给我阿姐也成,总之让她们备好……备好东西,带过来给我。”
    裴光庭没有看崔婉,木着脸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回走。
    小楼果然有房间,床榻被褥一应俱全,崔婉怕弄脏被褥,又硬着头皮使唤裴光庭找来好几张纸垫好,这才安心坐了上去。
    因为要写的内容实在难以启齿,不便叫裴光庭代写,只能自己咬牙提笔,交代秋彤想办法帮她弄个月事带或可代替之物,还有汤婆子,更换的衣裙等等一应物事。
    写完字条,崔婉的腹痛已愈发难忍,她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秀发粘腻地贴在颈间,贴身的单衣早已湿透,她却越来越觉得浑身发冷,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裴光庭收妥纸条,可崔婉摇摇欲坠的模样,却让他眉心再次紧锁,临走前又不放心地看了数眼:“我走了,你一人在此…会不会不妥……”
    崔婉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让他无需担心,快去快回。
    最后,崔婉望着裴光庭远去的背影,不禁想起他刚才紧张得方寸大乱的样子。
    她发白唇角微微勾起,身体虽如坠冰窟,心里却暖暖的,忽然间,便生出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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