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龙的神言》第五幕 Ⅸ

    风从北方吹来。
    在托姆达缓缓闭上双眼的同时，那身体的主人，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黑色的瞳眸散为金色，狂躁的黑发也重新褪紫，少年身上的一切锋芒与锐气都褪去了，他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努力使自己不扑倒在薇莉卡身上。
    他的眼中尚还有些混沌，仿佛从悠远的梦境中苏醒，还分不清这里到底是现实还是过去。
    “哈。”
    然后，纳因笑着哭了出来。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心中涌出一股酸楚。
    纳因轻轻用手撇开遮挡薇莉卡面容的长发，少女的脸上染上了一些尘土，他用沾着泪的手为其擦拭。
    过了不久，纳因才终于艰难地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
    他用衣袖擦干眼泪，将薇莉卡的身体重新抱起，然后一步一步，走到塞菲儿面前。
    “纳因……”
    塞菲儿神情紧张地看着少年。
    她有些不确定，托姆达的气息并没有消散，她不确定面前的少年到底是不是纳因。
    但是纳因对着她一笑，温柔的笑容瞬时让她安下心来。
    “谢谢你，塞菲儿。”
    纳因眼中满是愧疚。
    “谢谢你，到最后都相信着我，你说的话，我全部都听到了。”
    “……是吗？”
    塞菲儿迟疑着愣在原地，一行清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我的心意，原来全部都传达到了。”
    她破涕为笑，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
    她所说的，她所想的，她的一切，都已经传达到了纳因的心里。
    而现在，她的纳因终于回来了。
    那确确实实……是她认识的那个纳因。
    “可以稍微等我一会儿吗？我还有事要处理。”
    纳因为塞菲儿擦掉泪水，对着女孩儿微微一笑。
    塞菲儿轻轻点头，纳因便转过视线，看着一旁被束缚在地上的伽米尔。
    “菲厄兹。”
    “嘻嘻，明白明白。”
    菲厄兹就像是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小孩儿，心虚地应答。
    那束缚着伽米尔的力量迅速消退，伽米尔这才得以重新站起来。
    “还有把剑还给伽米尔吧。”
    “诶？可是……”
    “没什么可是，那还你的姐姐吧？你又想被你姐姐揍吗？”
    “呜哇，我知道了，知道了。”
    纳因听到菲厄兹如此害怕的声音，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起过去菲厄兹和帕拉海姆在一起的场景，过去的菲厄兹总是被帕拉海姆欺负，虽然现在看起来菲厄兹和帕拉海姆总是针锋相对，但那个时候菲厄兹可是怕那位姐姐怕的不得了。
    那是属于菲厄兹的创造者，暗与毁灭之神主耶塞的记忆，如今那些记忆早已和纳因这个存在融为了一体，那仿佛是他的记忆，又仿佛是别人的过去。
    但是纳因最终选择了接受，接受了那一切，接受了自己是怎样的存在。
    然后，也接受了薇莉卡的死。
    纳因面前，圣剑上黑色的纹印开始褪去，被束缚的圣剑重新焕发了新生，那柄银色的长剑漂浮在纳因面前，仿佛又寻到了过去的气息。
    纳因试探着对帕拉海姆伸手，圣剑缓缓靠近，最后，安然落到了他的手中。
    ——这一次，纳因没有被灼伤。
    纳因笑着摇了摇头：“我终究不是他。”
    他说着，手心一托，圣剑又重新浮到了空中。
    “去吧，现在伽米尔才是你的主人。”
    听了纳因的话，圣剑竟在空中恋恋不舍地摇摆不定。
    过了很久，那圣剑才终于重新飞向伽米尔，落回了伽米尔手中。
    “纳因，你到底？”
    伽米尔握着圣剑，不解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能够听见，圣剑帕拉海姆正在哭泣。
    在他的心底哭泣。
    带着喜悦的哭泣。
    面前的少年平稳如初，甚至不带一丝戾气，这让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
    “对不起，伽米尔。我犯下的错，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说着，双手前伸，将薇莉卡的身体送到了伽米尔面前。
    “可以，帮我埋葬她吗？”
    纳因别过头去，他紧咬着牙关，让自己忍住不哭出来。
    “把她，埋在庭院的那株龙樱树下，那是她的愿望。”
    伽米尔将薇莉卡接入怀中，他将信将疑，问道：“你是我认识的那个纳因吗？”
    “到底是不是呢？其实连我也快要糊涂了。”
    纳因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曾经有伤口的地方，如今已经彻底完好如初了。
    “各种情感纠缠在脑海里，无数回忆涌入心底最深的地方，我还是我吗？是纳因，是神言者，还是其他的什么？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了。”
    “但是，我现在知道了，伽米尔，你说得很对，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这命运的漩涡，将所有人的卷入其中，没有谁可以逃得掉，人类为了欲望挣扎，你为了正义执剑，而那些魔族们，不过也只是想要在那细小的夹缝里再求得生存罢了。”
    “我说得没错吧，尤里提亚。”
    纳因话音一落，却见他的身后，一道暗色的结界骤然升起，结界之中，希塔、维塔还有尤里提亚，那三人单膝跪地，一手护在腹前，对纳因恭敬行礼。
    “这一切都是为了您的觉醒，还请您原谅，纳因大人。”
    伽米尔眉头一动，那个黑色大髦的男人此刻竟然如此恭顺，就连这也是纳因的力量吗？
    “老实说，我很想杀了你。”
    纳因回头看了一眼，尤里提亚。毕竟是那个男人，一手策划了薇莉卡的死。
    但是属于神主的记忆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个男人曾是神主耶塞的左膀右臂，他忠心耿耿，代替那位消失无踪的神主统领魔族多年。
    而现在，他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薇莉卡，我真的自由了吗？”纳因看着自己的手心，不由得发出一阵苦笑。
    如果可以，他真想永远是那个纳因，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用去管。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要么毁灭一切，要么……
    “伽米尔，对不起。”
    纳因看着伽米尔的眼睛。
    他望向四周，昔日繁华的王城如今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做出任何补偿。”
    纳因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抬起头来，眼中的光芒无比坚定。
    “我会离开这里。”
    “带着所有的灾厄，带着魔族的野心，带着那些侵扰这片大陆的黑暗离开这里。”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这也是……薇莉卡的愿望。”
    他又想起了薇莉卡的话，那个女孩儿曾经亲吻着他的嘴唇，告诉他不要再回来了。
    但是那个时候他没有听从，如今，他为之付出了代价。
    纳因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是一阵苦笑。
    “布莱特王国，还有这片大陆，就拜托你了。”
    纳因向伽米尔投去信赖的目光。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彼此的心意都能清晰知晓。
    过去是这样，现在亦然。
    纳因轻轻一笑，便走到塞菲儿面前。
    他抓起塞菲儿的手，对那个女孩儿轻声问道：“塞菲儿，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纳因去哪儿，塞菲儿就去哪儿。”
    是啊，纳因就是她的一切，对她来说，其他的又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呢？
    塞菲儿温柔微笑——她的笑容里泪光闪烁——紧紧抓住了纳因的手。
    “走吧！”
    纳因淡淡开口。
    “嗡！”
    几乎同时，在那废墟之上，一道黑色的漩涡迅速打开。
    那是一道宽广的门扉，门扉之中，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荒芜，那大门的对面，恶魔们狰狞嘶喊，欢呼鼓舞，此世不能承受的力量在门扉中震荡不休。
    ——那是魔族所在的混沌世界，正如纳因所说的，他将带走一切。
    此刻，尤里提亚，还有希塔维塔一并站起，希塔激动地牵起自己的裙摆，紧紧跟随在纳因身后。
    在他们眼前，纳因笑着，他牵起塞菲儿的手，带着那个女孩儿跨入了黑色的门扉中。
    随后，在尤里提亚的带领之下，希塔与维塔也跟着跨入。
    天空之上，无数黑暗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他们像是受到了最力量的召唤，游散各处的恶魔蜂拥而来，他们如同洪流，悉数灌入黑色的门扉。
    伽米尔仰望着那片黑色的天空，抱着薇莉卡的手不禁又握紧了一分。
    他久久伫立，一直到那片天空重新清静，最后一片黑暗消失在漩涡里，一直到那个门扉消失不见，天空重新恢复了湛蓝。
    伽米尔看着怀中的少女，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一滴泪水却落到少女的面庞上。
    “薇莉卡，我所做的一切，是正确的吧？”
    ——第五幕琥珀龙的神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