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龙的神言》第五幕 Ⅷ

    人类贪婪索求，他们从来不满足，不满足魔导力，不满足财富，不满足女人。
    他们四处暴动，在帝国内掀起了纷争。
    少年很苦恼，哪怕昼夜不歇地调和，依然无法平息国内的动荡。
    “或许，我不适合当一个好的王。”
    少年常常感叹。
    “亦或是，我们之间的契约，也到了该终结的时候了。”
    那个少年并不会老去，数十年过去，他的容貌一如当初，被帝国的臣民所敬仰。
    一切皆因少年与他缔结下的契约。
    他们生死与共，少年自然也就不会再衰老。
    可是，这世上又怎么会有不会老去的王。
    贵族们心生质疑与不满，那不知何时埋下的种子终于在现在开始一个个地爆发了出来。
    “把他们杀了就好了。”
    纳因提出了解决的方法。
    “把那些贪婪的人杀掉就好了。”
    是的，过去，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反抗的人杀掉就好了，阻拦的人杀掉就好了，贪婪的人，杀掉就好了。
    可是这一次少年却拒绝了他的提议。
    “那是我自己的子民，怎么屠杀他们。”
    少年犹豫了，最后彻底否决了纳因的想法。
    纳因不明白。
    不，纳因应当明白的，但是此时此刻，纳因如今所占据的这具躯体的主人却并不明白——面前的少年为什么会拒绝？
    他变了。
    纳因在心底想，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心底想。
    那个少年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
    过去，少年的心底有一团火，因为他要向所有人复仇，要向这个世界复仇，他发过誓要让所有伤害过他的人都死去。
    而现在——那些愿望已然达成。
    和平降临于这个新建成的帝国，少年的心里没有了复仇的火焰，反而开始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所束缚，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J就好像现在，少年竟然会顾及那些人类的生死而拒绝他的提议。
    明明，在那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人都应该跪下低头。
    但是少年这一次，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在那之后，少年憔悴了许多。
    他奔波于各地，斡旋于诸多贵族势力之间，勉强维系着这个帝国的平衡。
    纳因常常一个人坐在王城最高的那栋钟楼上，一个人远远地眺望着眼前的一切。
    这座城池，这个皇宫，还有皇宫里昼夜不息的少年王。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又有多少个日月过去。
    因为契约的关系，他对这座个帝都寸步不离，虽然少年说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王，但是纳因却觉得那才是一个王应该有的样子。
    他亲眼见证着，这在战乱后被破坏得满目疮痍的的城池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如今繁华的大都市。
    只是，他心里空空的。
    自从那场争论以来，自己已经不知道没有多久没和那个少年说过话了。
    他们遥遥相望，虽然纳因每天都能看见少年的一举一动，但是却从来没有再与之多说过一句话。
    那对他而言是漫长的时光，也是无聊的时光。
    虽然少年不会老去，他却知道，那个少年早就变得和当初不一样了。
    然而，哪怕少年如此竭尽全力，反叛的战火最终还是蔓延到了弗洛西奥的帝都。
    贵族们不堪忍受少年的决策，只因为少年不希望自己身上的悲剧发生在帝国其他人身上，无论是减免赋税还是废除奴隶制，少年的一举一动都牵扯到了贵族们敏感的神经。
    一切只因为少年不再是当初那暴虐的王，而是一个被人们称颂的仁德的王。
    当反叛的部队来到弗洛西奥城之下，纳因站在了城门上。
    他手持黑色的魔剑菲厄兹，睥睨四方，杀气从他身上弥漫，人畜皆惊，无不退避。
    人们似乎已经忘了，在弗洛西奥帝国这漫长的统治历史中，还有一位王。
    那并立的双王仿佛只被记载在历史之中，随着他这数十年的消隐，贵族们甚至以为他早就死了。
    可是，现在他又活生生地站在了所有人面前，以鬼神之姿，怒视所有人。
    有的贵族畏惧了，有的贵族投降了，也有的贵族不愿意相信事实，继续发动了攻击。
    但是无论是怎样的贵族，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区区人类罢了。
    他魔剑横扫，不消片刻，弗洛西奥城外化为了一片血海。
    所有的人都死了。
    无论是不甘的士兵还是已经投降的贵族，他始终贯彻着最开始的自己——阻碍他道路的家伙扫清就是了。
    但是，反叛并没有结束。
    弗洛西奥城中响起了警钟，火焰在城市里燃起。
    原本善良的子民中，有人反叛了弗洛西奥。
    那些叛贼隐藏在人群中，试图混淆他的视线。
    “都一样的。”
    纳因轻轻感叹。
    下一刻，他杀了整个弗洛西奥一半的人。
    以魔剑为中线，右侧的一切都被他毁灭了。
    那些混在人群中的叛贼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宣告自己的目的，一切都湮灭在无声无息中。
    当他重新拾剑，想要将剩下的一半祸害给消灭掉的时候，少年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们相对而立，久久无言。
    或许，他们之间早就可以不需要语言来交流了吧。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想要说的话，想要表达的事，全都了然于胸了。
    没错——他们都厌烦了。
    纳因厌烦了这无聊的生活，少年也厌烦了成为人民心中想象那般完美的王。
    可是如今，无论是谁都早就失去了退让的理由。
    少年想要保护子民，纳因追求的只是那酣畅淋漓战斗的过去。
    他们各自举剑。
    曾经生为一体的双剑在此刻交锋。
    最终，少年的剑刺透了他的身体。
    纳因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每一招，每一式都如此熟悉，有些是他教给少年的，有些是少年教给他的。但无论如何，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年和一起厮杀的少年。
    他们曾在一起练剑，一起喝酒，一起大笑。
    而现在，每一次剑刃交锋，他都能看到那破碎的记忆。
    终于，直到所有的回忆都消耗殆尽，他们贯穿了彼此的身体。
    ——这样，就好了吧。
    纳因在心里想。
    他不想回到那天之座上，也不想再过这无聊的生活。
    他想要回到那个和少年酣畅厮杀的时代，哪怕一次也好，让他那快要死去心再度燃烧了起来。
    “就这样，结束吧。”
    他的血液顺着剑锋流下，彼此贯穿心口的剑刃交汇在一起，连同那些血液一起，化为破碎的灵魂。
    那一天，弗洛西奥失去了两位王。
    那位终身未娶的少年没有留下直系的血脉，最终遗留的旁系继承了弗洛西奥。
    与此同时，在那场叛乱中诞生了另一位王。
    那是叛军之首，他将帝国的扩张版图划为两块，占据了镜月之森一侧的荒芜大地，建立了名为布莱特王国的国家。
    那一缕缕破碎的灵魂在这两个王国之间不断融合飘散。
    如同孕育与母胎之中的婴儿，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的洗礼，终于在某一刻重归凡尘，落入一位受孕的母亲怀中。
    也便是那一刻。
    纳因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梦境在脑海中不断重放回溯。
    一切，恍如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