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欲》第192章 再见故人

    早春的雨似雾,也似云,不停也无歇,涟漪微微泛起,河水孱动,早春并无什么生机可言,连泛绿的草色也挨不住连年的怪异天气,天气比寒冬格外的冷了。
    坊间多有传言,说这青州的天要变了,不出几百年,这里将冰封千里,再也见不到一丝生机,尺冻三寒,人畜皆亡。
    也确实,现如今,青州的冬天比以往更长了,退的也更晚了,连月大雪,倒是好雪景,可又有几人有心思赏雪呢?无非是那些整日里游街画舫的公子罢了,手持折扇,对着天地,指弄一番,闲来作诗几首,倒也闲情雅致。
    可是这早春,却连那些人也见不到了,街上雨幕纷杂,纸伞也扛不住这连日来的敲打,都湿透了,却引来的制伞行业的兴起,一些渔人穿的蓑衣倒成了走街串巷的紧俏货。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高高的抛洒出去,终归落于地上,那响声似乎不耐烦了些,但也毫无办法不是。
    云无忆已经跪在长生祠里许多天了,整日面对着那尊大佛,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池塘里的锦鲤时不时地跳出池子,拍打着地面,又得劳烦云无忆伸出援手,将它们重新放回池子,就这样闲散的日子过了几日,他也不急,禅师似乎外出去了,许久未归,他也未去寻,只待在这里慢慢地等着。
    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过这几日这般平静的生活,一个人,面对一个空荡荡的院子,有时,他会忍不住发呆,想想自己前半生所经历的事,什么都经历过了,也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就像一场梦一样,起始在这,结束也在这。
    当年,禅师说的话似乎是对的,可那个青衣少年胸怀抱负,并没有听进去,禅师说他会后悔了,的确,他现在有少许后悔,可是转念一想,青衣少年似乎对的多些,毕竟走过那些路,什么都经历过了,无比充实,有什么好后悔的!
    云无忆端坐在蒲团之上,转身背对着大佛,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手中摩挲着素锦年临别时送的树脂面具,瞧着眼前不曾停歇的雨,还有那古树,池塘。
    “鱼儿,鱼儿,生的这般肥壮,怎的这般想不开?不甘做那池中之物呢?”云无忆翘起嘴角喃喃道。
    池塘中的锦鲤一个个的露出脑袋,吐着泡泡,瞧着这个陌生人,样子可爱极了。
    “踏,踏,踏……”缓慢而又有力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转过长廊,取下身上淋湿的蓑衣,掸了掸身上的雨珠,方才踏进祠堂。
    云无忆起身相迎,双手合十,微微低身,道“许久未见,禅师可安?”
    来人正是这长生祠的禅师——古易衍,只瞧他比数年前更加苍老,但身子骨瞧起来还算十分硬朗,眸子有色。
    “安好,前些日子出世办了一件往事,不想你来次,便匆匆赶来,还是晚了几日,小友在这里度了几日,可曾悟否?”老禅师也是双手合十,低下身子,应道。
    “有些感悟,禅师请坐!”云无忆扶着老禅师坐于蒲团之上。
    “这几日,耳边并无纷杂,自然之声,悦耳至极,心思幽旷,故而有感,人生在世须臾百年之间,珍惜有度,不憾已是不枉,回首前半生,无憾,只待后半生天地有心,大地有灵,也道无憾!”云无忆跪在禅师身边,开口缓缓道。
    老禅师花白的头发雨珠缓缓落下,听罢,一笑“无憾,的确,世人皆知无憾便已不枉此生,可一生无憾的人又有几个?大大小小的憾事连带着一起消失,后人又有谁能记得?没有人在乎你,一条条岔路,都有人走,越往下走,便与他人相隔的越远,回不了头,人情世故,在我这个年纪,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你了!”
    “活的久,在禅师眼里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错,活的那么久,不一定是一件好事,看我这风浊残年,摇摇欲坠的样子,我都替我自己感到可惜,可是求死不得,心中有念,便死不得!你也同样,经历的是常人所不能及之事,你想死,可心中总有一些执念,死了便是愧疚,如何死?更是死不得,于你而言,无所谓,可是你真的死的掉吗?”
    “是不能死,老禅师几年前说的话,我一直铭记在心,心中有执念,便永生不死!”说到这,云无忆苦叹了一声,不禁摇了摇头,这老天还真会捉弄人。
    “北有羲和珠,你再待几日,便去吧!她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看到这菩提古树了吗?当这里的叶子再寻不见一片黄叶,那么她也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到那时,满树红叶,绚丽至极,该是什么样的盛景?”老禅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道。
    “她如何了?”云无忆问道,几近颤抖,身不停使唤,以前从未有过的,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或许是害怕吧!
    “如这古树,病入膏肓!”禅师伸出枯瘦手指,五指翻动,流光变幻,云无忆只觉脚底一片震动。
    “哗啦……”一阵响声,面前的石板缓缓向两侧退去,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凉气直起,令人只觉刺骨寒冷
    云无忆偏头瞧了瞧禅师,瞧禅师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朝洞口走去。
    摸着光滑潮湿的石壁,饶是云无忆也害怕十分,眼前瞧不清楚任何东西,只能听到深处叮叮咚咚的水滴声。
    一阶一阶地往下下着,扶着石壁,才没有摔倒,走了大约小半柱香,眼前才能朦朦胧胧地瞧见光亮。
    云无忆也大概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其实走的并没有多远,只是阶梯环绕,路就显的长了些。
    水滴声越来越响亮,石壁也越来越潮湿,转过最后一个弯,眼界顿时开朗了十分,只瞧,这底下空间十分庞大,也空旷无比,脚下是一方浅浅的水潭,水潭上方错根盘杂着无数的粗壮树根,而这水滴声便是从树根渗透下来所致,一滴滴地滴在下方的水潭上,格外清脆。
    而光亮所致是水潭中心的一冰玉石床,泛着寒气,但是明亮无比,石床有半人之高,离得甚远,依旧感到寒气逼人。
    一袭红裙,柔弱无骨,那人就躺在石床上,像睡着了一般。
    云无忆突然双腿一软,竟跌落于水潭上,刹那,嫣红血迹便从他的额头冒出,想来也是碰到水潭底部的石头所致。
    突然,云无忆笑了起来,其声凄凉瘆人,他重新站直了身子,任凭血迹从额头之上淌下来。
    一步一个踉跄,慢慢地靠近,他从未觉得距离如此之长,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你我相识于少年时分,你我相识,已经二十载有余了,雪樱,你听到了吗?已经二十载了,从我抱起你的那一刻,你……”云无忆张着嘴唇,脸色发白,再也说不下去了。
    双手小心翼翼地握着雪樱的手,他竟然哭了,嘴里哽咽不已,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小白太俗,那叫你雪樱好不好,雪樱,雪樱,雪……”白衣少年将手中胖乎乎的小貂举过头顶,兴奋地叫着,而小貂正用着一种鄙夷的眼神瞧着面前这个少年。
    “你说你每天都吃的这么多,会不会有哪一天吃的走不动道啊?”少年趴在桌子上,用手指戳了戳它圆滚滚的肚子,却招来了小貂的一个白眼。
    “快吃,快吃,要不然老骗子一会就回来了!”
    “你是雪樱?”
    “老板,将这件包起来吧!我想,这枚玉蝉应该够了!”
    “雪樱,你怎么能这样,我们还没动筷子呢?”
    “是你,是你,是你害死了元稹和彼岸!”
    “甜不甜啊?”
    “哪里甜了,一点都不甜,雪樱,你骗人!”
    “是我嫉妒你,是我害了你……”
    眼前水雾朦胧,握着手,他也觉得与雪樱相隔甚远,一辈子都没有流过这些泪,这个时候,是他最脆弱的时候,也是最害怕的时候,明明雪樱就在他的眼前,可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丢了什么一样,想牢牢抓住,可却晚了。
    小小的,一袭红裙,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勾魄人心的小脸,已经没有的唇色,睫毛上挂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十年了,雪樱已经在这里十年了,一个人,很孤单,可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云无忆缓缓地抬起头来,痴痴的笑了“雪樱,我没用,我真的很没用,我快坚持不下去了,那个少年再也回不来了,他知道错了,你……”
    ……
    谁将烟焚散,散了纵横的牵绊。
    水遥山远谩相思。情知难舍弃,何似莫分飞。
    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坠花湮,湮没一朝风涟。花若怜,落在谁的指尖。
    我自是年少,韶华倾负。
    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虚幻大千两茫茫,一邂逅,终难忘。相逢主人留一笑,不相识,又何妨。
    云无忆轻轻吟唱,些许哀愁终没于歌谣之中,他唱的并不算动听,带着哭腔,和满身思念,他只唱与她一人听,像极了自己的遭遇,少年怀志,羁绊随身,到头来空悲无限。
    再没有多余的话,云无忆仿佛陷入了一场空洞之中,陪伴他的只有雪樱,洞中的丝丝凉气令他早已没了知觉,握着的手也没了温度,,
    他瞧着,可怎么也瞧不够,甚至连眨眼也不愿意,他愿意陪着他的雪樱,静静地,也不说话,就这么呆着……
    ……
    三日后,云无忆拖着淋湿的身子走了出来,一瘸一拐的,看样子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他没有在与禅师说什么话,禅师也没有要拦下他的意思,他就这么的离开了。
    禅师端坐在佛前,微眯着眼睛,静静地搓捻着手中的紫檀念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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