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雯萱怕死,她死了,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得多伤心?
被哑巴发现追来,她与余多味掉进土坑里,她脑袋很痛,眼前有片刻的黑暗,看不见光亮,那一刻她害怕极了,生怕自己会摔死在土坑里。
护卫站在土坑上商议下来找人,她提心吊胆,思绪纷杂,想过许多,最乐观的结果,护卫将她抛在这里不管,只带走余多味。最坏的结果,护卫将她灭口,将杀她的罪名扣在哑巴头上。哑巴无法狡辩,她爹娘即便猜出是顾五所做,又能如何?为她与顾家抗衡,弄得两败俱伤吗?
等待的过程中,内心备受煎熬,好在这两种情况都未发生,苏景年赶来将他们救出去。
昏过去那一瞬,她在想,生死面前,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渺小。
她要好好活着,孝敬爹娘,至于感情一事,不必强求。
醒来时,耳边是秦玉霜呵责苏越的话。
那一刻,她心底释然了。
套在身上沉重的枷锁,蓦地解下来,她浑身轻松。
犯一次错,得来的教训,够她铭记一辈子。
所有的事情不再计较,也不再执着。
袁雯萱能够坦然面对苏越,神情如常,笑容嫣然,“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或许是我们修炼得不够,夫妻缘分不足,方不能白头偕老。人生短短数十载,哪里能事事顺遂?总会遇见坎坷波折,只要熬过去,回头看看也不过如此。我已经看淡了,万事不能强求,命中有,谁也不能夺走。只要好好活着,乐观向善,日子不会太差。”说到最后,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开解苏越。
苏越目光变幻,复杂地注视袁雯萱,她眉宇间缠绕的郁色已经消散,苍白的面容显出一丝红润,衬得她双目格外有神采。
他也在想,是不是都需要经历过悔恨,才会顿悟,找到本心?
他是如此,袁雯萱亦是如此。
苏越没有答话,托着鑫哥儿的屁股,将他放在袁雯萱身边。
“娘……娘……”
鑫哥儿认得袁雯萱,手脚并用,往袁雯萱身上爬。
袁雯萱心中柔软,双手托着鑫哥儿的腋窝,将他抱着坐在腿上。
“你的脚……”
“我伤着脚踝,腿没有事,他又不重,坐着不疼。”
袁雯萱唇角淡淡含笑,他愿意让鑫哥儿亲近她,已经很知足了。
苏越没有再开口,拉来一把椅子,坐在一旁,目光温柔地望着鑫哥儿。
袁雯萱强迫自己不去看苏越,忽略他的存在,逗弄着鑫哥儿。鑫哥儿抓着她的手指,塞进嘴巴里。
手指一屈,拎着他小小的一根拇指,眸光温柔如水,“娘的手很脏,吃肚子里面,会长虫虫,肚子会痛痛。”
鑫哥儿听不太懂,他以为袁雯萱在与他闹着玩,将手指塞袁雯萱的口中。
袁雯萱扭头避开,动作太急,脑袋一阵眩晕,伤口发疼,‘啊’一声,倒抽一口气。
“你受伤别与他闹着玩,他什么都不懂,没个轻重。”苏越皱紧眉头,将鑫哥儿抱进怀中。
袁雯萱的确很难受,她没有逞强,侧躺在床上,拉着被子盖在脖子上。
“鑫哥儿还小,别带来医馆,你抱他回去。”
袁雯萱说话的时候,她闭上眼睛,手也塞进被子里,下逐客令。
苏越扫过她疲倦的面色,失去过多,是要多休息,便抱着鑫哥儿离开,不再打扰袁雯萱。
掀开帘子出来,他脚步微微一顿,侧头望向床上的人。捕捉到她轻轻颤动的眼睫,蜷缩在狭窄的竹榻上,黯然神伤。
袁雯萱见他离开,心中失落,却并无意外。睁开一条眼缝,望着他宽阔挺拔的背影,鑫哥儿趴在苏越的肩膀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也不闹着要她抱。
袁雯萱手指微微一紧,若是在以往,鑫哥儿在她的身边,苏越独自抱不走。
而今鑫哥儿不再黏腻着她。
即将要消失在屋子里的男人,倏然间转过头来,袁雯萱连忙闭上眼睛。
紧张地眼皮颤动,她以为苏越会说什么,回应她的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秦玉霜坐在外面等候,袁夫人也到了,苏越出来,两个人站起来。
“萱儿如何了?”袁夫人慌忙问道。
“需要静养。”
袁夫人迫不及待进去看袁雯萱。
秦玉霜问苏越,“你们谈得如何?”
“娘,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不必操心。今日是您生辰,我送你回去。”苏越不等秦玉霜拒绝,继续说道:“鑫哥儿不便在医馆,他中午未吃多少饭食,肚子该饿了,送他去乳母身边。”
秦玉霜佯怒地瞪他一眼,却并无多少威慑力,无可奈何道:“你们都长大了,不需要我操心,我说的话你们也不爱听,嫌我年纪大,说话太啰嗦。”
没好气的从苏越手中抱过鑫哥儿,带着箜篌离开。
苏越回头看一眼袁雯萱所在的屋子,往医馆外走去。
顾芸娘从门外进来,迎头撞上苏越,“二伯兄,你这就回去?”
“今日告假半天,还有事要处理。”苏越唇角微微扯动,想托顾芸娘用心照顾袁雯萱。转念记起袁雯萱为余多味的事情受伤,不用他开口,顾芸娘也会用心照顾她,何况袁夫人也在,这儿用不上他张罗。
顾芸娘站在原处,目送苏越毫不留恋的离开,长叹一声。
商枝在柜台里面给袁雯萱配药,一直观察这边的动静,见顾芸娘满面忧色,意味深长道:“你别瞎操心,紧要的是处理好多味的事情。顾五也是胆肥,找人将多味给掳走。这次没有得逞,下次估计会更火,得多加堤防。”
提起顾五,顾芸娘眼底一片冷意。
如果不是袁雯萱,顾五就得逞了,他将余多味带去顾家。
“多味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他。就算他将多味带去顾家,我也有的是法子要回来,除非顾老夫人不要顾家的脸面。”顾五忌惮顾老夫人,顾芸娘打算这件事从顾老夫人入手。只要顾老夫人不肯松口答应让余多味认祖归宗,顾五也不敢将人带回去。
他本来就有一个儿子,不缺余多味。顾五不懂得计较得失,顾老夫人、顾家几个兄弟会替他计较。
商枝是聪明人,立即知道顾芸娘打的如意算盘。
“宜快不宜迟。”
“我有打算。”
顾芸娘去后院,余多味坐在长板凳上一口一口吃粥。
苏景年陪在一旁,修长的执着筷子,给余多味挟菜。一道阴影投来,苏景年抬头望去,眉梢冰融雪化,眼中蕴含着温情,“二哥回去了?”
“是啊。”顾芸娘坐在苏景年身边,见余多味将粥喝完,递给他一杯水喝下去,掏出帕子给他擦干净唇边的水渍,关切的询问余多味身子可有不适之处。
余多味受到惊吓,他想要窝在顾芸娘的怀中,可他也知道自己被顾五绑走,眼下救回来,顾芸娘有话与苏景年商量,他回完顾芸娘的话,乖顺的离开。
顾芸娘望着他小小的身子消失在屏风后,从投照在屏风白纱上的影子,看到余多味的一举一动,他脱掉鞋袜,躺在为他准备的床上。
她起身站在珠帘处,见余多味缩进被子里,只露出脑袋,被子盖得严实,折身坐回苏景年的身旁。
“我想明日约见顾老夫人,将这件事情做一个了断。我们虽然在防范着顾五,防不住有心人,总会有疏漏之处。顾老夫人是顾五的死穴,他不敢不听顾老夫人的话。顾老夫人看重血脉,却更重颜面。她不喜欢云萝,对余多味也不会太重视,我有七成的把握说服她。”
顾芸娘脸色凝重,今日的事情,她不愿意再经历第二次。
不说她提心吊胆,也会造成余多味心理创伤。
苏景年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一点胭脂,“你将邀请帖写好,我给你送去。”
顾芸娘眉开眼笑,仿若春风吹拂桃李花开,秾艳的容颜堪比花娇。
“我现在就去写!”顾芸娘提着裙子起身,小跑着去找商枝问邀请帖,她借笔墨写了邀请帖,递给苏景年,“苏哥哥,交给你了!”
苏景年捏着她的鼻尖,“你啊。”
顾芸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丢下一句话,“今晚我陪着多味睡。”留给苏景年一个背影,进了内室。
余多味将小脑袋埋进被子里,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顾芸娘微微一怔,坐在床边,将被子掀开。
余多味受惊绷直了背脊,双手紧紧拽着被子,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多味,是我。脑袋蒙在被窝里,对身体不好。”顾芸娘轻轻拉扯着被子,这一回,一拉便将被子给掀开,她不禁怔愣住,一阵心疼,将满面泪痕的余多味从被子里挖出来,“今晚姨母陪你睡?”
余多味再也忍不住,扑进顾芸娘的怀里。
他真的吓坏了。
再也不敢乱吃东西。
贪嘴吃了两块糕点,吃坏肚子去茅厕,被人被绑走。
他不知道是谁将他绑走,惶恐无助。
幸好他又重新回到顾芸娘的身边。
“姨母,我不要回顾家!”余多味瘦小的身子缩在顾芸娘的怀中,还未从惊悸中缓过来,微微颤抖。“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我,我不想回去!”
他分不清善恶,却能辨认出谁是真心对待他。
亲生爹娘若是真的疼爱他,不会吩咐人将他捆走,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与惊吓。该拿出真诚的心意,说服姨夫、姨母。
他们只顾及自己的想法,从未想过他的感受。
余多味对亲生爹娘没有一丝一毫的期盼,有的只是回忆今日遭遇的恐惧。
“好,你想住在哪里都可以。”顾芸娘轻轻拍抚着余多味的后背,温柔的低哄。
余多味抽噎着,顾芸娘温暖的怀抱,像娘亲的怀抱,让他沉浮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屋子里暗沉,光亮从窗缝里渗入,照在他的脸上。
顾芸娘低头望去,余多味已经哭着睡过去,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偶尔还抽噎一下,十分委屈。
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帕子,将他的小脸擦干净,放回被窝里,准备打水来给他洗脸。
余多味紧紧捏着她的裙裾。
顾芸娘莞尔,神色愈发的柔和,侧身躺在他身旁。
苏景年站在屏风处,将他们的互动尽收在眼中,她若是自己做了母亲,必然会是一个好母亲。想到两个人的孩子,苏景年眉眼柔和,静谧无波的眸子泛起涟漪。
他走进来,脱掉顾芸娘的鞋袜,拉高被子盖在两个人的身上,拿着邀请帖离开。
顾芸娘嘴角微微上扬,抬手给余多味掖好被子,闭上眼睛睡觉。
——
顾五见事成,哑巴办事利索,将余多味带出府,且没有被苏景年逮着人,心中很得意,一连喝几壶酒。开宴后,苏家只有秦玉霜与苏易、苏越、姜皎月出面,苏景年与顾芸娘没有露面,他心知是去搜找余多味。
他也沉得住气,想看看苏景年与顾芸娘将苏府掘地三尺,仍是没有找到余多味的挫败。
注定失望了,将要散宴时,有人找商枝,商枝将苏越请走。
顾五右眼皮跳得厉害,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他坐不住了,苏越与商枝离开后,他也匆匆告辞。
行色匆匆上马车,便遇见逃命回来的护卫,将凤形山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袁雯萱救走余多味,并且给苏景年送口信,苏景年找过去,将哑巴与另一个护卫给抓住,他逃回来通风报信。
顾五气急败坏,将袁雯萱给憎恨上。
若不是这臭娘们多管闲事,他的人已经将余多味接回顾家!
现在再去抢人不太现实,就怕惹怒顾芸娘,她不管不顾,将事情闹大。让顾家丢尽脸面,就算母亲再疼爱他,也会对他失望。
他气冲冲的回府,云萝手里拿着一双虎头鞋,坐在炕上出神。
顾五见她一天到晚哭丧着脸,瞧着心里晦气,愈发的不耐烦道:“你明天约顾芸娘来府里做客。”
云萝面色惊变,“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说我要做什么?她自己下不了蛋,才不肯将孩子还给我!苏景年既然无能,我送她一个自己生的孩子,她还会在意余多味?到时候她就将孩子还回来。”顾五眼底闪过狠厉,他想要办的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
他要回自己的亲儿子,难道有错?
云萝吓坏了,她颤声道:“你……你不能这么做!她是我妹妹!”
顾五冷笑一声,手掐着云萝的下颔,迫使她仰视他,“明天我在府中若是见不到她,你就收拾东西滚蛋!”
云萝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望着顾五。夫妻一场,他如此狠心无情。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顾五手背上,拧紧眉头,嫌恶的将她松开,“我说到做到,你最好别挑战我的底线。”说罢,甩袖而去。
云萝下颔掐出几道指印,隐隐作痛。
她茫然无措的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不知道事情为何变成如今地步。
若是早知因为余多味的抚养问题,令顾五无法容忍她,动了要休妻的念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余多味回京的事情告诉顾五,让他想办法将孩子要回来。
云萝忍不住想:余多味与她没有结母子缘,怀他的时候胎位不正,生他的时候很艰难,遭了不少的罪,若不是顾五不放心请了两个老练的稳婆,以余家的情况,她未必就能顺利将余多味生出来。这几年虽然不太顺心,却也比在梨花村好过不知道多少倍,她心中也知足。时隔几年,余多味再次出现,顾五因为碰壁厌恶她,甚至要抛弃她。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过惯了贵夫人的日子,早已成了攀附顾五方能赖以生存的菟丝花,离开顾家她又如何活下去?
云萝对余多味的母子情,抛弃他的愧疚,因为顾五的话烟消云散。
她的确不能给余多味更好的生活,甚至自身难保。
将余多味接到身边的念头,也不再那般强烈。
云萝浑噩混沌的大脑,被顾五的话占据,挥之不去。
婢女不由劝说云萝,“夫人,您为了五爷抛下一切,将过去的自己也一同放弃。顾芸娘不是您的妹妹,她是顾十娘的妹妹。难道要为了这无关紧要的人,被五爷赶出顾家吗?到时候,您就真正的一无所有。您舍得小姐吗?老夫人不喜欢您,连同也不待见小姐,您若不再府中,惯会踩低捧高的贱婢,会欺负小姐。”
云萝紧紧拽着手里的帕子,六神无主,完没有主意。
她已经害过顾芸娘一次,不能再害她一次。
“夫人,小姐是您一手带大的孩子。您已经亏欠两个孩子,难道还要再抛下小姐吗?”婢女跪在地上,焦急地说道:“夫人,奴婢知道这些话逾越了,不是我一个婢女说的话。但是您要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您已经放弃梨花村的一切,难道又要为了他们,放下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当初您做的决定,值得吗?”
这一句话,像一柄利刃,挑断云萝紧绷的那根弦。
她动摇了。
“我……我再想一想。”
云萝又慌又怕,她有一种直觉,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夫人……”
“住口,你别在逼我!我再想想,我还要再想一想……”
云萝双手颤抖,呆滞的望着玉瓶中插着的一朵梅花,不禁想起顾芸娘站在繁花锦簇中,绝艳无双的面容上展露出仿若春风般轻柔的笑容,那一双乌亮的眼睛却如同蒙上一层坚冰,寒冽冻骨。
画面一变,昏暗无光的厨房里,她蒙着一双眼睛,手中的菜刀飞舞,只见残影。厨房里,唯有她切菜的笃笃声。
她站在门口没有动,看着顾芸娘将一筐萝卜都切成细丝。她就是睁着眼睛,刀工也没有顾芸娘好。
顾芸娘都切完了,将绑在眼睛上的布取下来,看着她手里端着一筐萝卜,腼腆地笑一下,“姐姐,你刚刚从母亲那儿练功回来吗?”
她点了点头,看着自己养得白嫩细长的手指,“我待会还要去绣花,如果将爷爷布置的任务完成,绣不完花,娘会骂我。”
顾芸娘想了想,将她怀里的筐拿过去,“姐姐,你去绣花吧,我帮你把萝卜给切了。”
她一脸为难,没有离开,难为情地请求顾芸娘,“我答应娘,要给她做晚饭,芸娘,你帮帮我。祖父也教我做菜,娘说我的手是用来绣花写字作画的,不是用来做饭。做饭的手艺,我没有学好,你再帮我这一次?”
顾芸娘没有立即答应,因为知道今日是韩氏的生辰,她打算给韩氏做饭菜尽孝,也更想得到韩氏的夸奖。最后经不住顾十娘的纠缠,她答应晚上帮顾十娘做饭。
这一次,顾芸娘以为韩氏不会邀请她过去,才会留小心思,给韩氏做饭送过去,就能亲口给韩氏祝寿。如今答应帮顾十娘,自然没有借口过去。谁知当天晚上,韩氏派人请顾芸娘过去。
顾芸娘高兴坏了,她收拾干净过去,就看见顾十娘偎进韩氏怀中撒娇,央着韩氏快点尝一尝饭菜,是她特地给韩氏做的。韩氏眼底满是疼爱,虽然责怪顾十娘下厨,眼中却是一片欣慰,并不是真的呵责顾十娘。
顾十娘瞧见顾芸娘过来,高兴的招手,“妹妹,今日娘生辰,我让娘请你一起过来,我们一家人吃个饭。”
顾芸娘眼中揉进了沙子般胀痛难忍,泪水几乎要掉下来,她呆呆的站在原地,心想原来不是母亲请她过来的。
韩氏果然看见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不悦的皱眉,数落她不如顾十娘懂事孝顺。顾十娘课业繁重,还能腾出空闲给她准备一桌子饭菜,而她就连母亲的生辰都记不住,还要人去请才过来。
她听见娘语气严厉的苛责顾芸娘,愣住了,完想不到会是这种结果,可让她说出这桌子菜是顾芸娘做的,她又说不出口。甚至很害怕顾芸娘会拆穿,道出真相,她惊慌的看向顾芸娘,顾芸娘眼中蓄满泪水,眼中的悲伤几乎满溢而出,最后入一潭死水般沉寂,顾芸娘慢慢垂下头,一句话没有说。
这一顿饭,韩氏从头到尾都在夸赞她,心疼她,而顾芸娘像一个隐形人,都视而不见。这是第一次,她心里觉得愧疚,此后不敢再见顾芸娘。之后,她便遇见了顾五。
顾芸娘怯弱寡言的面孔,眼若寒星洞若观火的面孔,不断在她脑海中交替。
云萝不知顾芸娘经历什么,才会脱胎换骨。
饶是顾芸娘如今的气势再逼人,让她不敢直视,可那一日晚餐顾芸娘孤零零站在门口挨训的模样,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她鼓不起勇气再伤害顾芸娘。
可她又该怎么办?
——
福寿堂。
顾老夫人满面慈祥地坐在炕上,笑盈盈地看着顾文质描红。
“质儿的字有长进,再练一段时间,便能有自己的风格了。”
顾文质将最后一笔写完,搁下笔,吹干墨汁,自己仔细检查一遍,比起在皇觉寺时有精益,一笔一画写的很稳,没有再歪斜,算不得好,他心里并不太满意。
顾老夫人虽然疼爱顾文质,却不纵容他,学业上的事情,半点不含糊。
顾文质对自己也很有要求,他从小没有娘,比起几个伯伯,爹是最没有出息的人,他靠不住。
祖母疼爱他,花费心思教育他,他便不敢懈怠,因为他知道顾老夫人年事已高,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他长成。所以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希望自己能够如大堂兄那般出息。
尤其是祖母在耳边说他还有一个异母弟弟,聪明非常,夫子以他为榜样激励其他开蒙的学生,他就更有压力,不愿祖母对他失望。
顾文质准备重新再练一页。
“孙儿在祖母眼中,就没有不好的。”
顾老夫人摸了摸他的脑袋,“莫要急功近利,练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方能够将事情做好。”她从婢女手中将一碗温热的鸡汤端来,放在桌子上,“先歇一歇,喝一碗鸡汤再练字,让眼睛放松一下。”
顾老夫人给婢女使一个眼色,婢女将笔墨纸砚撤下去。
顾文质伸出手,婢女拿着热绢布给他擦干净手,顾文质乖巧地喝鸡汤。
顾老夫人目光愈发和蔼,格外疼惜这般懂事的孩子。
想着在苏家的那个私生子,顾老夫人目光沉下来,脸上的笑意隐去,神情严肃,并不好相处。
这时,婢女打起帘子进来,将邀请帖送到顾老夫人手中。
“老夫人,这是苏府送来的。”
顾老夫人眉心一皱,将邀请帖接过来,顾芸娘邀她明日去同福酒楼。
顾五的私生子就在顾芸娘手中,这个女人此刻约她出去,是准备拿余多味谈条件吗?
她不禁冷笑一声,余多味身体里有一息血脉是顾家的,可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如果不是顾五求情,她如何准许余多味回顾家,让他今后与顾文质成为对手呢?
顾芸娘若是个识趣的,最好别动旁的心思。
顾老夫人神色不悦,顾文质连忙拿出一块饴糖,放入顾老夫人的口中。
“祖母,您吃一块糖,心情也会如这糖一般清甜。”
“祖母老咯,牙口不好,吃这糖,这口牙更容易坏。”顾老夫人嘴上虽这般说,却是将这块糖含入口中。“质儿心疼祖母,不妄祖母疼爱你。你爹若有你这般听话,也就不会闹出糟心事。”
“能得祖母疼爱,是质儿前世修来的福气。质儿如今还小,不能为祖母分忧解劳,能做的就是不给祖母添麻烦。等长大之后,好好孝顺祖母。”顾文质起身,站在顾老夫人身后,给她捶背。
顾老夫人心里柔软一片,这般懂事的孩子,怎么不惹人怜爱?
她将顾文质抱进怀中,对素昧蒙面的余多味,生出几分厌烦。
“你放心,该是你的,祖母不会让别人抢走分毫。”
顾文质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
用晚饭时,顾芸娘接到顾家派人送来消息,顾老夫人应约。
顾芸娘心里松一口气,她端一碗汤,送去给袁雯萱。
袁雯萱头昏胸闷想吐,没有半点胃口。
整个人恹恹的躺在床上,勉强喝下两口汤,胃里翻涌,吐了出来。
顾芸娘收拾干净,喂袁雯萱喝水漱口。
“你这情况与枝枝说了吗?”顾芸娘揪心,余宝音也是摔着脑袋,昏迷不醒。“你若有个不适,莫要忍着,一定要告诉枝枝。”
“枝枝说是正常的,养几日会好。”
袁雯萱从小大到,没有遭过这般罪,就算生病,喝两副药见效。
生鑫哥儿,第二天她便下床走动,自己带着孩子。
顾芸娘松一口气,商枝官方证明,就不会有大问题。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什么都吃不下,不利于你伤势恢复。可能这汤腻了,败了你的胃口。”
袁雯萱想吃糕点铺子的枣泥山药糕和山楂糕,这两样点心是苏越买给她吃的,她很喜欢吃。只不过糕点铺子这个时辰,已经关门了。
“我想睡觉。”
顾芸娘也便不勉强袁雯萱,寻思着给她做一盘红枣山药糕,走出屋子,便见苏越拎着两包点心进来。她心思微微一动,笑着朝苏越颔首,声儿都不出,等着苏越给袁雯萱一个惊喜,脚步轻快的离开。
苏越看出顾芸娘的用意,勾着点心细绳的手指动了动,掀开帘子进屋。
“芸娘,我吃不下……”袁雯萱以为顾芸娘去而复返,重新给她送食物过来,话说了一半,看见来人,戛然而止,剩下的半截话咽进去,呐呐道:“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吃的。”
苏越将两包点心放在小桌上,拆开纸包,正是山楂糕与枣泥山药糕。
袁雯萱愣住了,怔怔的望着点心,心潮涌动,她闭了闭眼,“我不想吃。”
苏越坐在椅子上,闻言,喉结耸动,低声说道:“枣泥馅的山药糕味道清甜,红枣补气血,山药健脾胃。你胃口不好,又失血过多,对你这种在病中的人正好合适。”
袁雯萱捂着耳朵。
苏越握着她的手腕,将手放进被窝里,“你说山药糕滑冻似的,口感不好,最适合胃口不好时吃。”
袁雯萱被子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想不去听苏越字字关切的话,可又没有出息,他一出现,副心思被他吸引去,耳边除了他的嗓音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苏越望着山楂糕,色泽红润且透着丝丝金黄,是袁雯萱最喜欢的点心,她能一次吃两包,曾经分出一块塞进他口中,他尝了,爽滑细腻,酸甜可口。
“糕点铺子的老夫妻,今日是最后一天,便歇业回老家。我去的时候,他已经收摊子。他们认得我,听说你受伤念着他们做的点心,别的都吃不下,好心的重新准备食材,做了这两样点心。你若是不想吃,怪可惜的。”
苏越拿起一块点心,不客气的放入口中。
“我还未吃饭,正好不会浪费。”
袁雯萱从床上坐起来,气恼的瞪着苏越。
这人真是太可恶了!
“你想吃?”苏越靠在椅背上,手里的点心递到袁雯萱面前。
袁雯萱盯着苏越手中的糕点,抿了抿唇,伸手拿过来,看一眼神色如常的苏越,心里又喜悦,又难过。
喜悦苏越还记得给她带喜欢吃的糕点,并且还记得她说过的话。
难过的是这么好的男人,今后不知道会属于谁。
再喜爱吃,再美味的点心,也变得食难下咽。
可这是苏越特地为她带来的点心,袁雯萱咬一小口,受不住屋子里沉默的气氛。
“那对老夫妻不再做糕点了吗?”
袁雯萱吃了两块,吃不下去,手里捧着苏越递来的一杯水,低头喝一口。
热水冒着袅袅水雾,熏染着她一双杏眼蒙上一层湿润,格外明亮。目光确有一些躲闪,不肯看向他。
苏越视线下移,落在她捧着水杯的手指,一下一下抠着瓷杯的花纹。她紧张时,便会有这个小动作。
“不是,儿媳要生产,又临近过年,他们回乡看望孙子,年后再回来。”
袁雯萱惊觉受骗了,想说什么,又念及两个人的关系,她放下杯子,重新躺在床上,背对着苏景年。
苏景年看她气呼呼的躺下,没有再开口,安静地坐了一会,见袁雯萱呼吸均匀,起身朝外走去。
袁雯萱心口一紧,脱口而出,“你要走了吗?”
“素衣在马车上,我送她回去。”
袁雯萱紧咬着唇瓣,不期然想起素衣说的话。不能保证会善待她的孩子,甚至会因为素衣与苏越有了孩子,她的鑫哥儿会成为碍脚石。
“我害怕。”袁雯萱双手紧紧攥着床褥,一瞬不瞬地望着苏越。她想自己放开了,可苏越对她稍微和颜悦色,体贴一点,又会沦陷进来。所以趁着苏越对她有一点怜惜之心,利用她的脆弱将他留下来,不希望他和素衣独处,“我……我一个人害怕。”
苏越挑眉,“我不来你也是一个人在这里。岳……袁夫人会留人照顾你……”
袁雯萱瞪他一眼,苏越立即住嘴。
袁雯萱快被他气昏过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挽留他,他……他说的什么话?
脸都丢干净了!
涨红着脸,躺在床上,忘记后脑勺有伤,痛得她脸颊抽搐,面色愈发苍白,泪珠子滚了出来。
苏越两步上前,扶着她侧身,检查她的后脑勺,细棉布染着一块鲜血,“这般不小心,又出血了。”
“还不是给你气的?”袁雯萱含着泪,心里委屈。“素衣在外面等着,你还不快送她回去。”
苏越噗嗤笑出声,“她哥哥也在杏林医馆养伤,她一个小姑娘,晚上回去不安。”
“是啊,所以你赶紧去。”袁雯萱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他,伸手推开苏越。
苏越握着她的手,随意的坐在椅子里,“你不是害怕吗?”
“我……”
“外面天黑,的确挺可怕。被你这一吓,我都不敢走夜路。”
袁雯萱克制住自己的脾气,闭着眼睛,不理苏越。
苏越笑了笑,起身出去。
袁雯萱眼睫颤了颤,没有挽留。
不一会儿,苏越重新进来。
袁雯萱也未睁开眼睛,只不过抿着的嘴角翘了翘,精神不济,与苏越闹腾一会,困倦的睡过去。
——
顾芸娘得知苏越守了袁雯萱一晚上,心里琢磨过来,商枝昨日说的那句话。
她的确是瞎操心了。
“你们男人心里怎么想的?明明喜欢对方,仍是将对方往外推。若是遇见一个对对方一片痴情的男子,你们追悔莫及了。”顾芸娘心塞的想起她与苏景年新婚的那一年,这个男人无缘无故,给她一封休书,成她与苏易,亏他做的出来。
苏景年疑惑,“我们男人?”
“你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情?”顾芸娘睨他一眼。
苏景年神色不自然,强行转移话题,“你今日与顾老夫人有约。”
顾芸娘没和他翻旧账,陪苏景年用完早饭,出门去同福酒楼。
等了一个时辰,顾老夫人姗姗迟来。
初次见面,顾老夫人便给顾芸娘一个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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