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芸娘目光冰冷地瞪云萝一眼,冷静地吩咐浣纱派人满府搜找,守住苏府的几个出口。
“人你们从哪里带走的!”
云萝心底一颤,脸色愈发苍白不见血色。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他说今日只是见多味一眼,不会将他抢走。”
云萝在顾芸娘的注视下,越说声音越小,顾五什么脾性,她与顾五夫妻多年,如何不知?
只怕顾五在防备她,一时不防,被顾芸娘套话,因此连她也一同隐瞒!
难怪,一进府,顾五便将带来的两个眼生的小厮给打发。
避免苏府的人瞧见小厮与顾五同来,对他们生出防备,如此一来,苏府认不得顾五带来的人,让人放松戒备,顺利将人偷走。
“我再问你一遍,人你们藏哪里去了?”
顾芸娘想要快点找到余多味,还得逼问云萝。
顾五他们带走余多味,必然不会带到顾府去。
云萝眼底闪过惊慌,话到了咽喉,她又咽下去。
“我不知道。”云萝重复道:“他没有告诉我。”
顾芸娘冷笑一声,顾五是用云萝绊住她,他再将余多味给弄走,是吃准了她不敢将顾家五夫人如何!
“瑞冬,外面天寒地冻,将顾五夫人请去暖阁,别让她受寒了!”
这是变相在软禁云萝。
云萝大惊失色,“你疯了?”
“真替多味感到悲哀,有你这种愚蠢至极,自私自利的母亲!你还不清楚,顾五是将你给舍弃了?因为余多味的事情,闹起来,你的身份捅出来,顾老夫人无法接受你,有各种手段将你送出顾家。余多味不同,他身上流淌着顾家的血脉,顾老夫人再厌恶,也会养在府中。那时你自身难保,还能够护他周?”顾芸娘眼中透着冷嘲,顾老夫人如今能容忍,是因为没有传出来,姑且放云萝一马。
云萝浑身一颤,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在顾芸娘咄咄逼人的目光中,颤声说道:“我……我真的不知情,他没有告诉我,身边带着的小厮,不是平日里跟在身边伺候的人,我瞧着眼生,他进来的时候将人给打发了,可能是这两个小厮将孩子给带走了。”
顾芸娘疾步离开。
卫寅在满府找人,遇见顾芸娘,将当时的情况告诉她,“小少爷与小姐们在园子里玩,表少爷从假山上摔下来,磕破头,属下去派人去请姑奶奶。恰好之前小少爷吃了几块点心,肚子疼去茅厕,属下照看表少爷,没有想到有人会明目张胆在苏府将人劫掠。”
卫寅懊悔不已,若知疏忽大意,会让人将余多味给带走,无论如何也会派人跟着余多味。
顾芸娘将余多味给他照看,他没有保护好,便是失职。
顾芸娘看见卫寅衣服上有血迹,脸色十分难看,只怕李商陆摔下来也是有隐情。
“其他保护他的人,都不在?”
顾芸娘想到卫勉,与余多味形影不离。
她又问,“顾五还在不在?”
“今日秦夫人过寿,他们没有跟着来。”卫寅声音又低了几度,“出事之后,属下第一时间去宴厅找人,顾五还在。”
顾芸娘不再追究谁疏忽职守,冷静地说道:“多味这么大的孩子,悄无声息的弄出去,一定会惊动人。他们敢在寿宴上将人给劫走,做了万的准备,你盯着运货或者府外形迹可疑的人。由其是出府的几道门,格外注意。”
一旦顾五将人弄走藏起来,她就没办法将余多味要回来。
她答应不会抛弃余多味,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留在身边。
“顾五带走孩子,目标太显眼,是他身边带来的两个人下的手。如果没有找到孩子,你注意盯着顾五的行踪。”
“是。”卫寅领命继续搜找。
顾芸娘带着人去往宴厅。
顾五坐在宴厅角落里,身后站着两个小厮,在旁边给他斟酒。
他闲情逸致的端着酒杯,一杯杯酒往口中送。
远远地见顾芸娘寻来,他嘴角一扬,又是一杯酒灌进肚子里。
顾五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将酒杯搁在桌子上,“哟,小姨子来了?我儿子找着了吗?如果被你们的仇家给绑走了,他还有命在吗?我还没有见过多味,一想到他遇难,这里刀割着难受,在这借酒浇愁。”
顾芸娘冷声道:“除了你,还有谁会带走他?”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我一没有见过多味,二没有在府中乱走动,从进来开始,给秦老夫人拜寿后,便一直在宴厅,身边带来的两个小厮,去马车给我取来一坛酒之外,也在这儿没有离开过,哪有能耐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将人给劫走?”顾五脸上的愁苦敛起来,整理宽大的袖子,沉声说道:“再说多味是我的儿子,我的人将他带走,我早就离开了,何必等着你来审问?”
顾芸娘目光扫过小厮,云萝说顾五只带来两个小厮,如今都在这儿没有离开,难道真的不是他?
还是顾五早就收买府里的人了?
想到这里,顾芸娘冷着脸,立即去找管家。
顾五眯着眼,望着顾芸娘扭动着纤细的腰肢离开,舔了一下嘴唇,看向身后的小厮。
小厮打了一个手势,让顾五放心。
顾五哼着小曲儿,软了骨头般靠在椅背里,打个响指,让小厮斟酒。
——
府中大肆搜找的时候,一道人影从柴房出来,穿着粗布衣裳的大汉,头上戴着草帽,脸上蒙着一块粗布,隐隐露出眼角一道疤痕。柴房门外停着一辆手推车,上面放着两个箩筐,装满了烂菜叶子。
他推着手推车,不紧不慢地往后门走去。
路上遇见的小厮与婆子,与他很熟,打着招呼道:“哑巴,今天又送柴来了?”
大汉点了点头,从推车上放着的麻布袋里,掏出几个冬笋,塞给婆子。
管事婆子喜笑颜开,并不客气,“你挖的冬笋炖肉吃,别提有多鲜,这笋儿又脆又甜。你有这本事,挖些好笋卖给主家,主家心肠好,会收你的竹笋。弄成酸笋,姑奶奶最好这一口。”
大汉摇了摇头,手指比划几下。
婆子看不懂,却知道哑巴的意思,这笋不卖。
搜查的护卫原来看见大汉推着车过来要搜查,见厨房里管事的婆子与大汉很熟稔,放慢了脚步。
管事婆子听见府里遇到贼了,看见人过来搜,她拿了大汉的冬笋,替他说几句话,“这哑巴大伙都认识,住在凤形山脚下,家里有一个寡母,这几年都是他打柴卖给咱们。这筐里装的烂菜叶子,送给他的,挑挑拣拣,还能凑活几顿吃。”
“主子下命令,都要搜查一下。”
护卫见大汉与苏府又买卖来往,倒是放松了警惕。拿着剑鞘插进筐里随意检查,突然刀鞘不动了,只刺进筐的四分之二,他看一眼大汉,只见他神色不变,静静站在一旁。护卫往前走几步,站在推车旁,用剑鞘挑起烂菜叶子,一股臭味扑面而来,护卫被这钻鼻的臭味冲得要作恶。
管事婆子捏着鼻子往后退几步,“厨房里放臭的鸡蛋和骨头,哑巴每次十个铜板买走。”
许是捅烂了臭鸡蛋,护卫脸色扭曲的往后退一步,摆了摆手,“你走吧。”
大汉朝管事婆子点了点头,推着板车离开。
——
袁雯萱从府中出来,站在府门前等。
香橼去唤车夫赶马车过来,香橼扶着袁雯萱坐上马车。
“小姐,您不等宴席散了再与夫人一起回去吗?”香橼没有跟着袁雯萱,不知道袁雯萱为何突然离席。而且重新梳妆,若不是见袁雯萱脸色不太好,还以为她与苏越重修旧好。
袁雯萱抿唇不语。
香橼心里恼苏越铁石心肠,惹得袁雯萱伤心难过。便捡着苏家的笑话,说给袁雯萱听,让她解解气。
“奴婢听说顾家五爷与苏三爷有过节,据说苏三夫人养着的孩子,是顾五爷的孩子,苏三爷不肯归还,他想要回孩子,因此与苏三爷起了冲突,结下梁子。”
袁雯萱睁开眼睛,皱眉道:“道听途说罢了。”
顾五如果与苏景年有过节,秦玉霜过寿,他怎么会过来参加?
香橼言之凿凿,“小姐,奴婢哪敢说假话?我有一个小姐妹在顾家,顾老夫人听到顾五爷有个私生子在外头,气得病倒了,到底心疼幼子,同意接纳顾五爷的私生子。这对顾家来说是一桩丑闻,顾老夫人压下来。若不是苏二爷欺负您,奴我也不敢将这件事说出来,担心提及苏家的事情让您伤心。”
袁雯萱闻言一阵头疼,弄不清楚余多味到底是谁的孩子。
当初顾芸娘嫁进来的时候,她还是苏家二夫人,对她的事情很清楚。余多味是顾芸娘姐姐的孩子,怎得突然就变成顾五爷的了?
“糟糕!”
袁雯萱猛地想着顾五与云萝在芭蕉树后说的话,与香橼的话串联起来,面色大变。
云萝就是顾芸娘的姐姐,余多味是云萝和顾五生的孩子!
顾五与苏景年不和,这个节骨眼上来祝寿,必定是不安好心!
“往回走!去苏府!”袁雯萱掀开帘子,催促车夫调头去铜雀街。“去后门!”
车夫立即驱车往铜雀街而去。
“小姐,您落了东西吗?咱们为何不从前门进?”香橼掀开帘子,离铜雀街苏府有一段距离,“您若落下东西,告诉奴婢,我去给您找来。”
袁雯萱没有理会香橼。
她让翠柳知会母亲,先回府。如今为了顾五的事情再回去,不能打草惊蛇。
之前在回廊,顾五见到她了。
马车停在后门,袁雯萱不等香橼搀扶,匆匆跳下来,就要往敲门。门没有关紧,留着一条缝,看门的两个婆子一人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说起府里的闲话。
“今儿个大好的喜事,三夫人的外甥不见了,府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着人。”
“是啊,老夫人只怕也闹心,出这种事,宾客有怨不敢言,谁还能高高兴兴的给寿星贺寿?”
“哎,我俩被盘问了几遍,看着护卫手里的剑,吓得我这老婆子快要尿裤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将咱们当做犯人审。”
“别说了,来人了。”
袁雯萱心里一震,余多味不见了,是被顾五给带走了吗?
她想进府,只见大汉推着板车出来,袁雯萱闻到一股臭味,连忙侧身避开。
大汉抬头看一眼袁雯萱,只见她拿着帕子捂住脸,低垂着头,从穿着辨出是贵女,低垂着头,从袁雯萱身边走过去。
袁雯萱却认出大汉,是给苏府送柴的哑巴。
她跨过门槛入内,陡然觉察出异样。
哑巴都是每月逢五逢十给苏府送柴,今日秦玉霜过寿,农历十二,这样大的事情,应该会提前知会哑巴,让他在十号十一号时就该将柴准备充足送过来,怎么会在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送柴?
她觉察出异样,立即询问一旁看门的婆子,“哑巴今日怎得来送柴?”
婆子见到袁雯萱脸色都变了,寻思着袁雯萱来了多久,可有听见她们说的闲话?惴惴不安道:“他家中寡母病倒,十号那日送来的柴不够。厨房里的管事可怜他讨生活不容易,便答应宽限他两日,今日一早便将柴给送来。”
一番话,合情合理。
只不过,人一旦起疑心,再正常的事情,仍是觉得怪异。
她也曾经听闻哑巴的寡母身体不好,即便如此,他都按时送足够的柴过来。
今日倒是例外。
若是平时,袁雯萱倒不会想太多,反而会给他多结几个钱。
可今日孩子不见了,她忍不住多心。
顾芸娘看孩子看得很紧,顾五若是想要将孩子顺利带走,一定会找让人不会起疑的人。
哑巴算是合适的人选。
他家穷,有寡母要养,顾五能够轻易用钱收买。
哑巴与苏府只是普通的买卖关系,可没有忠心。
这般一想,袁雯萱对香橼道:“我的珠钗落在芸娘那儿,你替我去取。我还有事求她帮忙,让她过来见我一面。”
香橼意识到事情并非袁雯萱说的这般简单,她没有多问,连忙点头,脚步匆匆要往屋子里去。
袁雯萱道:“我在马车上等你们。”
香橼一愣,袁雯萱与她擦肩而过时,快速在她耳边用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了一句话。
香橼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不敢表露出来,低着头快速离开。
婆子问道:“您不进去吗?”
袁雯萱苦笑一声,“我身份尴尬,不进去了,免得让人扫兴。”
婆子讪笑,干巴巴地说道:“您慢走。”
袁雯萱出府,她上马车,询问车夫,“方才推板车的大汉往哪儿去了?”
车夫指着一条路。
袁雯萱道:“跟上。”
车夫驱车跟上。
“别让他发现了。”
“是。”
车夫赶着马车,跟着哑巴出城。
袁雯萱心里焦急,她也不确定余多味是不是被哑巴给劫走的。掀开帘子,看见已经出城,心里打鼓,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力气敌不过哑巴,被发现了,别说救出余多味,估计自己也给交代在荒郊野岭。
后面还有马车和牛车,哑巴倒不会起疑自己跟着他。远远地瞧见哑巴推着板车驶进岔路,那条路通往山脚,山路泥泞,并不好走,哑巴走的慢了。
若是再跟上去,不说马车进不去,而且还会让哑巴发现。
“我们回去。”
袁雯萱放弃了,若是确认余多味就在板车上,她咬咬牙也就跟着去,见机行事,如今只是猜疑她就胆大的跟过来,真是疯了!
“诶!”车夫应一声,挥着马鞭就要调头。
哑巴的车轮陷进泥坑里,他咬着腮帮子,弓着身子用力将板车往前推。
哐当。
车上的筐子滚落下来,烂菜叶子撒一地,还有一团黑影滚下旱田里。
车夫挥鞭子的手一顿,他没有看错,那是个人从筐子里摔出来?
“小……小姐,筐子里有个小孩掉进旱田里。”
袁雯萱面色一变,语气急切道:“你没有看错?”
车夫将车往前赶,余光见哑巴抬头观望四周,更是不敢往那边看。只见哑巴发现没有人看见,将筐拾起来,抱着用绳子捆起来的小孩,重新放进筐子里,又将菜叶子盖起来。
他吞了吞口水,“看清楚了。”
袁雯萱心里有了主意,她听说哑巴就住在凤形山脚下,不远处就是凤形山,看来哑巴将余多味带回家,顾五再找机会将孩子弄回顾家。
“你回去找苏景年,告诉他余多味被哑巴给带走了,我在这儿等你们。”
“小姐,危险。”
“现在不是晚上,青天白日,我不找上门去,哑巴也不敢对我如何。你快去快回,我不会有事!”袁雯萱从马车里拿出一个长木盒,里面是一支人参。
她等会肯定是要进去,在这儿守着,如果顾五的人在哑巴那儿等着,从别的路离开,她就白跑一趟。
有这根参在手里,她正好有借口,探望哑巴在病中的寡母。
这个借口会让哑巴起疑,正好她的身份可以利用,故意装出对苏越怀恨在心,出银子找哑巴帮她给苏越一个教训。
车夫在袁雯萱催促中离开。
袁雯萱见车夫一走,她在原地站了半刻钟,往凤形山脚下走去。
她从未走过这般远的路,山路也并不好走,原本两刻钟的脚程,她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气喘吁吁,眼见前方若隐若现的小茅屋,手背擦一擦汗,吐出一口气。
忽而,袁雯萱手忙脚乱,跳下小坡,泥巴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她一口气上不来。
听见脚步声,她往冬茅草下藏了藏。
直到脚步声远去,她方才松一口气,慢慢坐起来,身上沾满了泥巴,她看着掌心的污泥,深深吸一口气,在枯草上蹭掉泥巴,抽出帕子擦干净,眼见哑巴下山离开,她抓着冬茅草爬上去。
哑巴不在屋子里,袁雯萱轻松不少,来到茅草屋前,三间茅屋,板车停在小杂屋旁边。
袁雯萱蹑手蹑脚,走到小杂物前,透过破烂的窗子,看见余多味堵着嘴扔在草垛上。
余多味发现袁雯萱,拼命的眨眼间。
袁雯萱原来还想等苏景年带人来了后,将余多味救走。眼下哑巴不再,不知他是给寡母请郎中抓药,还是去通知顾五。若是通知顾五,就怕苏景年在他们后面过来,袁雯萱立即有了决定,她趁着哑巴不在,将余多味救出来。
推开门,袁雯萱蹲在余多味身边给他解绑,“你别出声,我救你出去,咱们绕山路离开。”
从原路返回,撞上哑巴就惨了!
余多味点头。
两个人从杂房出来,隔壁传来咳嗽声,老妇人苍老的声音传来,“力儿?你回来了?”
袁雯萱收紧手指,余多味的手发痛,没有发出声音。
“快走。”袁雯萱无声道。
两个人快速往一旁狭窄的山路逃窜。
身影消失在林子里。
哑巴领着顾家两个护卫过来,看见杂房前有一串秀气小巧的泥脚印,面色一变,快步上前推开门,余多味不见了,绳索扔在一旁。
目光陡然阴沉,带着护卫往袁雯萱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袁雯萱一双腿灌了铅,又酸又沉,压根跑不动了。
她靠在树干上,喘着粗气。
“我们等着他们找过来。”这荒郊野岭,他们也没法安逃下山。
余多味只有几岁,被哑巴给抓来,受到惊吓,十分依赖袁雯萱,很听袁雯萱的话。
袁雯萱准备盘腿坐下歇一会,听见脚步声,她脸色大变,抓起余多味的手就往湿滑的山路下跑。
“啊——”
袁雯萱脚下一滑,和余多味往下滚,掉进坑里。
余多味砸在袁雯萱身上,袁雯萱差点被他砸断气。
余多味缓过神来,连忙爬起来,看着动弹不得的袁雯萱,眼底浮上泪水,“您伤到哪儿了?”
“我没事,磕着头了,脑袋很晕,你别晃我。”袁雯萱手指一抹,后脑勺磕破了,渗出鲜血。
她动了动双脚,右脚脚踝扭伤。
袁雯萱叹息一声,希望她能熬到苏景年他们找来。
“这是猎户挖来狩猎的坑,现在荒废了,他们应该找不到。”袁雯萱说话都吃力,眼前阵阵发黑,让余多味将她往里面拖,免得被哑巴他们在上面看见。
余多味费力推着她靠在土壁旁,他缩在袁雯萱身边,盯着地上的鲜血,他脸色发白,学着李香薷,掏出干净的帕子捂着袁雯萱的伤口。
“你别死。”
袁雯萱眉头紧紧拧着,胸口泛着恶心,想吐。
余多味害怕极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观察着土坑,看如何爬出去。
土坑太深了,他爬不上去。
脚步声停在土坑上面,护卫的声音传来,“会不会掉在坑里?”
“这坑太深,掉下去估摸着也动不了,咱们在上面能瞧见。”
“如果能爬呢?给一个人下去找找。如果小少爷真的在坑里,摔死了,五爷饶不了我们。”
他们都没有带绳索,谁也不想下去。
余多味听到这话,脸色血色褪尽,紧紧挨着袁雯萱,浑身颤颤发抖。
他见袁雯萱闭上眼睛,手里的帕子被鲜血染红,上面的人是他亲生父亲的人。
他们走了的话,还不知道姨夫姨母何时找过来,他害怕袁雯萱变成余宝音那样,醒不过来。
余多味松开手,想说他在下面。
袁雯萱似乎觉察到他的动机,拽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余多味紧紧咬着嘴唇,心里剧烈的挣扎。
袁雯萱将余多味拉下来,他的小脑袋靠在她嘴边,气短的说道:“你别出声,跟他们走了,你姨母多伤心?我这一跤白摔了。”
“你会死。”余多味眼睛通红,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我是个坏人,还没有赎清罪孽,阎王爷不会收我。”袁雯萱摸了摸余多味的脑袋,“听话,你姨夫很快就来了。”
“坏人都早死。”余多味想到丁氏,余青山,余秀兰。
他们做了恶事,早早的死了。
袁雯萱没摔死,差点被余多味给噎死。
上面的护卫商量,给一个人跟着哑巴回去,拿绳子过来,再下坑找人。
一个人留在这儿守着。
而这时,苏景年与顾芸娘赶过来,茅屋里只有哑巴的寡母。
顾芸娘询问车夫,“袁小姐留了别的话吗?”
“她说在这儿等着,不过我看见小姐手里拿着一根参,肯定会找过来,可能被哑巴发现了,她逃进山里去了?”车夫给袁雯萱赶了十几年的车,对她的脾性有几分了解,不会老实的等他们过来。
苏景年道:“进山搜。找不到的话,再问枝枝借狗,让旺财来找。”
顾芸娘点头。
一行人准备进山,撞见护卫与哑巴,两人见到苏景年等人,调头就跑。
苏景年疾掠而去,长剑出鞘,剑刃横抵在哑巴的脖子上,哑巴顿时不敢动。
“人在哪里?”苏景年眼底闪过戾气,“你被顾五收买,是收下银子给你寡母治病。你交代人在哪里,我请郎中治好你的寡母。”随即,话音一转,“你不交代,便送你寡母下去与你团聚。”
哑巴被苏景年身上暴戾的气息骇住,他看着寡母落在苏景年的手里,闭了闭眼,妥协。
他推开长剑,指着山路,给苏景年带路。
护卫脸色一沉,还未开口,被苏景年劈晕。
卫冥将人捆起来,吊在树上。
一行人来到土坑前,另一个看守的护卫,听到动静,早就开溜了。
苏景年望着黑魆魆的土坑,“多味?”
袁雯萱昏昏沉沉,浑身发冷,快要昏过去,她咬着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不由得紧张,担心是顾五的人过来。
她和顾五对着干,顾五将余多味救出去,虽然不敢对她怎么样,就怕这人不会将她一起带出去,让她死在这坑里头。
袁雯萱心里权衡,要不要让余多味吱声,让顾五给带走。
毕竟是山林里,苏景年未必能找着他们。天寒地冻,山里温度低,余多味会冻坏。
只要活着出去,还怕顾芸娘要不走余多味。
乍然听见苏景年唤多味,袁雯萱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姨夫,我在坑里!”
余多味已经惊喜的跳起来,扯着嗓子回应。
苏景年听见余多味的声音,紧绷的肌肉放松,他跳进坑,就看见余多味站在袁雯萱的身边。
袁雯萱松一口气,笑了一下,就昏过去了。
余多味吓一跳,他拽着苏景年的袖子,“姨夫,她救我掉进坑里,当我的肉垫子,脑袋出了好多血,和姐姐一样,你救救她!”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苏景年拍拍余多味的脑袋,检查袁雯萱的伤势,后脑磕在石头上豁出一道口子,鲜血已经止住,究竟情况如何,他不是郎中,并不知道。
他让上面扔绳子下来,绑着余多味,卫冥将余多味拉上去。
又将绳子放下来,苏景年扛着袁雯萱,拽着绳索在手腕上绕几圈,借力爬出去。
顾芸娘看见袁雯萱受伤昏迷,心急道:“快回去,马车上有伤药。”
苏景年嗯一声,扛着袁雯萱快速离开。
顾芸娘检查余多味,他身上没有伤,只有脸上蹭破皮,她松一口气。
一行人去往杏林医馆。
卫冥去苏府报喜。
商枝听到袁雯萱受伤昏迷,没有告诉秦玉霜,她将在给宾客敬酒的苏越唤来。
“袁小姐救多味掉进坑里受伤,现在昏迷不醒,你要去看一下吗?我现在过去看看她的情况,你和我一起?”商枝说是询问苏越,却是不容他拒绝,擅自为他做决定,“带上鑫哥儿。”
苏越听到袁雯萱受伤,眸光一紧,商枝让他将鑫哥儿带上,心脏紧缩。
伤势这般严重?
见最后一面?
那点上头的酒气顿时消散,整个人清明无比,“我去抱鑫哥儿。”
话音一落,快步离开。
商枝看着他脚步凌乱,挑了挑眉,叮嘱薛慎之,让他招待宾客,便去马车等苏越。
李商陆跟在商枝屁股头面,脑袋上抱着一圈细棉布。
商枝将他抱在怀里,问他脑袋还疼不疼。
李商陆摇了摇头,他是看见假山上有一个风筝,爬上去捡,石头上刷了一层蜡,又倒了油,他踩上去滑倒,一头栽下来,额头上破了相。
“下回不许调皮,如果卫寅不是看着你,多味就不会被坏人给抓走。”商枝要治一治李商陆,若是不管着他,成天像蹿天猴,只差上天了。
李商陆似霜打的茄子,耸拉着脑袋。
苏越抱着鑫哥儿进来。
车夫驱车去杏林医馆。
郎中已经给袁雯萱包扎好伤口,扭伤的脚还未处理。
商枝洗手,挽着袖子给袁雯萱处理扭伤的脚踝,亲自号脉后,出来告诉等在外面的苏越。
“摔伤脑袋,不用多久会醒过来,脚扭伤了,要卧床休养。”
苏越没有进去,心里害怕面对一脸死气的袁雯萱。他按捺住内心的焦灼,等待着商枝进去查探袁雯萱的情况。见她只是轻伤,提着的心落了回去。
他面无表情地点头,“通知袁夫人了吗?”
“啪——”
焦急赶来的秦玉霜,听到苏越没良心的话,抬手一巴掌拍他后背上。
苏越回头,看着气哼哼地秦玉霜,“娘,您怎么来了?”
“萱儿是我请来府中做客,你将她气哭跑了,我还没找你兴师问罪。她如今为了景年家里小的受伤,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要过来看一看。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都在你与她和离时一笔勾销。如今是咱们苏家欠她一个人情,她又是鑫哥儿的娘,于情于理,你照顾她都说得过去。”秦玉霜看出这傻小子在意袁雯萱,之所以没有迈出那一步,原谅袁雯萱,是因为他担心袁雯萱只是一时知错,今后还会重蹈覆辙。另外一个则是袁雯萱伤害的是易儿的子嗣,易儿将人给他处理,他并未惩罚袁雯萱,只是将她给休了,袁雯萱只是哭着赔罪,嘴里囔着知错,转眼他原谅袁雯萱,会令苏易寒心。
袁雯萱为了替顾芸娘护住余多味,差点送了一条命,如果她并不知悔改,做不到这一步。
利益至上的人,必然是内心十分自私的人,每做一件事,都会计较自身的得失。
余多味不值得袁雯萱如此冒险。
可袁雯萱依旧这般做了,她仍是心怀良知。
姜皎月腹中胎儿幸而保住了,她对袁雯萱做的事情也表示释怀。
秦玉霜认为苏越应该给袁雯萱一次机会,鑫哥儿这般小,不能没有娘在身边照顾。
苏越沉默不语。
秦玉霜疲惫地说道:“娘这把年纪,还要为你们的事情操心,你为鑫哥儿想一想。若是顾虑你大哥大嫂,你大可与他们深谈一次,今后你若与袁雯萱和好,从侯府搬出来。她如果还有野心,必然不会答应这件事,若是如此,我也不会再劝。”
苏越哪里开得了这个口?
只要他开口,即便大哥与大嫂心底介怀,也会大度的表示不在意。
“每个人都会糊涂犯错,难能可贵的是知错能改。你当初为了苏锦瑟的事情,如果不是星辰,你妹妹命都葬送在你手里。你诚心悔悟,她念在血脉至亲的情面上,原谅了你。你大哥也是如此,如何能见你毁了幸福?你若担心她不是诚心悔过,日后莫要事事顺着她,纵着她心变大,也便绝了她的念头。”秦玉霜归根究底是埋怨苏越,答应袁雯萱搬进侯府。
当初他信誓旦旦,不会搬回侯府,袁雯萱吹吹枕边风,他便耳根软的答应。正是他毫无底线与原则的纵容,方才酿造成大错。
若是一直住在铜雀街,便会相安无事。
并非袁雯萱一个人的错,苏越同样有错。
顾芸娘从里面出来,对秦玉霜道:“伯母,袁小姐醒了。”
秦玉霜看向苏越,“你带着鑫哥儿去见一见她。”
苏越被秦玉霜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说动,他垂眸望着怀中的鑫哥儿,他手里拿着点心,掐着碎屑掉落得到处都是,一双乌黑的眼睛,好奇的四处张望。然后,将手心里的糕点,一巴掌都糊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吞咽不下去,舌头一抵,都吐出来。
见苏越望着他,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要,要!”
苏越望着他那双与袁雯萱如出一辙的眼睛,将他吐出来的糕点收拾干净,扔进桶镂里。
秦玉霜掏出帕子,擦干净他噘着的小嘴,慈祥地问道:“要见娘吗?”
“娘,娘,娘!”鑫哥儿撅着屁股,往苏越怀里拱,闹着要见娘。
苏越无可奈何又温柔宠溺,十分纵容鑫哥儿,拍着他的小屁股,抱着他入内。
袁雯萱脑袋现在还晕着,土坑很深,她仰头摔下来,摔得七晕八素,忍了很久,等苏景年来了才昏过去,舌头现在又痛又麻,估摸着都咬伤了。
医女扶着她坐起来,端着一杯热水喂她喝下去。
她低垂着头,听见秦玉霜训斥苏越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抿紧了唇瓣。
外面脚步声传来,袁雯萱不必抬头去看,就知道是苏越。
手指揪住床褥,几息间,调整好心态,她缓缓抬头,嘴角带着一丝笑,“你来了。”
苏越颔首,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脑袋上套着网兜,包扎住后脑勺的伤口,虚弱的靠在软枕上,笑盈盈地望着他。
“你心里不必愧疚,不用听秦老夫人的话。我差点害了大嫂的孩子,如今救了三弟妹的孩子,算是功过相抵,咱们谁也不欠谁。”
袁雯萱眼底闪过黯然,压抑得难以喘息的胸口,在这句话说出口时,骤然轻松。
她和苏家,互不相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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