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期连比划带说,四个孩子和来的时候一样快的跑开,又回去了。在他们的背后,铁氏悠然:“他们是真的听懂,还是半懂懵懂?”
“迟早会有懂的那一天。”楚云期道。
“国舅要是知道,又要说你捣乱了。”
楚云期嗤之以鼻:“他说他的,我说我的,孩子们听哪个的,还不是由着他们自己。就像当年……。”
在这里微微一笑:“你奔着我来了,说你错了的人不会少吧?”他没有说“如今呢”这话,以他性子别人不要理会我,也犯不着嘲笑别人,只是说到孩子们的时候,打个比方。
这四个孩子,上官廷对楚芊眠的重要性不用说;楚行伍对这对夫妻的重要性不用说;樊大华是楚云期对得起樊好的见证;吕胜从小就恭敬楚云期夫妻,指望进他家当女婿,元大胜也是相当重要。
楚云期拿铁氏来说话,对孩子们寄予的期望不仅是几个高峰。
国舅?
他喜欢不高兴,就让他不高兴去吧?
……。
上官国舅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高兴和不高兴。他一边听面前坐的那人回话,一边从脑海中调出他的履历。
知府彭方郎,是在国大乱中守城的其中一位。说不上英勇斥敌,也没有同流合污。
在当时情况下,稍有明智的人,城中有粮库,城外有田地,最好的办法就是严守城池。
这彭方郎也是这样做,新丰帝登基以后,如对待大多的官员一样,给他官升一级,他就成为知府。
这或许也是彭方郎认为自己能进京申辩的一个原因吧?别的原因尽人皆知,彭方郎认为长公主楚芊眠没有确凿证据。
从他一进来就是诉苦,一刻钟过去,还是诉苦:“哎呦国舅啊,拿人应该对我说一声吧?难道我会泄露消息?还是怕我提出看证据?一声招呼不打,去几个人,拿了官员就走,幸亏这一回让我挡下来,不然的话,城都会以为太平日子里人口失踪,丢的还是官员,人心惶惶起来,可怎么收拾……。不行,您得给我看看证据,不然我不怕御前打官司,我们当年的功劳是没有长公主高,但是……。”
上官国舅打断他:“你抱怨功劳不公平?”
“不不不是,但长公主私下里拿人,还不是与她功劳高有关?”彭方郎觉得诉苦行不通,接下来话题一转,换个说法喋喋不休。
“证据呢?我要看证据,给看一眼行不行?如果我治下那几个人真的不好,我让他们火速到京里来受审。都不用您去人拿……。”
上官国舅佯装无意,不时一瞥,见彭方郎已有口沫纷飞之势,他动动身姿往前倾一倾,好似听的更上心。
这极大的刺激到彭方郎,在他看来国舅有兴致,说明长公主不当之处让自己挑中。
他更加的从前说到后,从政绩说到秩序……。在外面等着候见的官员们恨的要死,念念叨叨的骂他不长眼,看不到国舅的书房不是他一个人横行的地方。
上官知从耳房进出,让小厮们把这段时间来的公文放到他案几上,再到楚芊眠的房间来说话。
“他说到现在也没有得力的翻案证据,但倒听得出来他和那几个人关系挺好。别人家里孝敬老娘、回老家帮邻居治病义赠金银,这样的小事他已说出十几件子,每个人平均分下来,都在三件以上。”
楚芊眠留了心,严肃地道:“这又说明一件事情,外省的官员们如今称兄道弟的过日子,互相吹捧之下,互相包庇自然出来,”
她了解:“强龙不压地头蛇,难怪汤捕头拿个人这么难。”
这像是很简单,歌舞升平里的习惯,或早或晚的出来。但是楚芊眠心中一沉:“世子,如果外省都这样,紧接着徇私舞弊就要出来,这还了得?”
“什么时候没有徇私舞弊呢?只是以彭方郎的官职却拒不接受刑部公文,你的公文,显然有些吏治已坏到随时暴发。”上官知也是这样想。
“这才几年?”楚芊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圆睁了双眼,仿佛还能看到和稷哥躲在石洞中,仿佛还能看到益王跃马扬刀。而一部分的人,已经欲求不满。
上官知淡淡:“这跟几年没有关系?你以为天下乱的时候,就没有这种事情出来?”
益王是为什么拥立二殿下?不也是欲求不满。
南疆王为什么建国,也是一样。
不过大小官员们在太平盛世里觉得好运作,而益王和南疆王认为乱世更得心应手。
他对楚芊眠说着,楚芊眠气愤而且震惊:“乱世更得心应手?太平的时候更好发作私心?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吗!”
楚芊眠为新丰帝很生气,为她曾一步一步的丈量大片的山河而生气。
新丰帝襁褓出关,六岁还京,也许有些人觉得并不算短。但每一天的煎熬,虽也有喜悦也有鼓舞,但也有悲伤和迷茫。
这些日子楚芊眠都记得,上官知也记得。国舅会记得,奔波的老臣们也会记得。
在他们记忆里还深刻的如山谷时,别人尽肆意,楚芊眠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似乎说什么都不能表达她内心的情绪,那种很想大跳大叫嚷出来的冲动。
她已是长公主,不是父母膝下的娇女,她不能冲动。就是发脾气,有时候也得看看情势。
手已经提起来,也就没有拍下去。拍一巴掌无用处,何苦为难这案几?
慢慢地收回手,楚芊眠重新握上笔。这些人总想挑她的错,她就让他们挑不出来。
拿一个公文在手上,认真的又看出来。
上官知重新回来,这一回唇角边挂着淡淡的讥诮:“现在又说到出关的人,和没出关的人待遇不同。”
国舅的房里,彭方郎接近声泪俱下:“不能因为我们当年不是京官,没有随国舅出京,没有一路跟随皇上,就以为我们忠心不多,就因此小瞧我们……”
说到这里时,上官国舅基本上不用接话。
关于“跟随国舅出关的人”和“没跟随的人”,已成朝野两个派系。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派系,貌似没有人知道。不过有一天,忽然就变成两拨人。
据上官国舅知道的,在这两个自发形成的派系里。有曾经几代家仇的人,居然也能和解。有在先帝朝中政风不和的人,居然无风自和气。
因为不是国舅组织出这两个派系,所以彭方郎自己掺和,国舅却可以不掺和。
而说到这个话题时,彭方郎进京前准备的话,临时起意要说的话,随时接近尾声。
哪怕彭方郎愿意在国舅面前地老天荒,上官国舅已听干净他的心声,再无敷衍心情。
清清嗓子,把茶碗端起来。
鉴于彭方郎泣泪交加,进来的小厮机灵的没有直接说送客,而是道:“大人,国舅今天公事还多着呢?而您进来多久知道了吗,半炷香的时候了。”
努努嘴儿,让彭方郎去看香炉。
香几上一个金香炉里,点燃的虽不是更香,但这香燃烧起来的钟点儿也不短。彭方郎后背一寒,这个时候才陡然想到他都说了什么。
他确实对“跟随国舅出关的官员”升官更多怀有怨恨,但他一直压在心里,应该没有让人看出来。
长公主让汤捕头秘密抓捕,把彭方郎确实惹恼。他觉得长公主眼里没有他,又觉得因为他不是“跟随出关”的那一批,所以受到长公主轻视。
出去的时候有些腿软,到了外面,见到候见的官员露出或鄙夷、或不悦的眼神时,彭方郎难犯众怒,强笑着解释道:“国舅也觉得长公主殿下不对呢,所以多说了几句。”
出于对治下官员的信任,其实是类似“知己相交”,已超出上司下属范围,彭方郎进京前就定下来,一口咬死长公主这事情做的欠妥当,这样才能给他和让抓捕的人一条路走。
他发觉占据大家过多的时间时,也就用这话搪塞。
别的人并不想理他。
长公主如日中天,比上官国舅还要受到新丰帝信任。彭方郎看不明白也就是了,别的人不会陪他唠叨,从而惹事上身。
彭方郎说完话后,有些冷场在所难免。
彭方郎闹不明白,是说到长公主时冷场,还是他进去呆的钟点过长导致。就再解释两句,就准备离开。
“长公主对我们似有误会,这下子好了,对国舅说说,以后可以解开,再也不会错拿了人。”
四双小耳朵一起听见,一起来脾气。
“大胆!你是怎么人,就敢妄议我母亲。”上官廷威风凛凛的出来,在他的后面,楚行伍、樊大华、元大胜也走出,都是神气模样。
彭方郎一愣,他就算知道国舅府中有男孙,也猜不出来这四个身份。又大人见到小孩子想也不想的轻视,彭方郎板起脸:“哪里来的孩子胡闹,快回家去。”
在这里等候的京官们掩口而笑,都觉得彭方郎晕了头。而彭方郎讪讪也想到,问道:“你母亲是谁?”
“安泰长公主是我的母亲!”
彭方郎震惊,随即想对策,对长公主更为不齿。看吧,都不让人说话,都不让大乱中庇护难民守住城池的功臣说话。知道自己和国舅告状,她不方便进去,就打发孩子来胡闹不是。
顿时觉得众人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看的清楚,不用问了,传将出去,对长公主不利,而对自己有利。
打起笑容,不肯轻易的失礼:“是小公子啊,请回房去吧,这里大人在说话,您还小呢。”
为占据优势,彭方郎不肯失礼,对着上官廷轻施一礼。他以为自己说的很得体,小孩子怎么能管大人的公事?
上官廷小脸儿更有威严:“我是正三品上轻车都尉,食君俸禄,你说我能不能问上几句?”
上官知是世子,上官廷和上官玉、上官玺跟着退后一步。但新丰帝不肯让姐姐的孩子们等爵位,上官廷落地就有爵位,上官玉、上官玺也是一样,小姐妹落地就有封地。
小脑袋上不是空空,上官廷理直气壮:“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对我母亲的公文不满,你应该在公文上申辩!再不然,求见我母亲申辩。为什么却先见我祖父?难道你的治下都是这样的规矩,对你不满的人,可以越过你而申辩。一般来说上行下效,难道你们省都是这样的规矩,你也是跟上司所学,对你上司不满,你就直接不把他放在眼里?”
四下里的官员露出窃笑,因不在自己身上,都有幸灾乐祸。彭方郎大吃一惊,他眼前这几个孩子几岁?
他不知道上官廷八岁,光看模样猜测,不会超过十岁。但言语犀利一针见血,又往地方吏治上切中。瞬间,彭方郎束手无策,竟然哑了嗓子。
他虽是个成人,也让上官廷这几句打的气焰无。
面上慌乱一看就知,上官廷又给他一击:“还有你进京,是谁答应?你来的这么快,不可能奉旨,奉调也勉强。你确定为治下官吏说话,称得上为公?如果不是,你准备好请罪吧,哪还有功夫在这里多说我母亲的坏话。”
彭方郎瞠目结舌,这是长公主的儿子,这也太厉害了。
他不奉旨不奉调,确实不能说一句进京,就抛下衙门动身。他来得快,是他紧急给省中熟悉的官员去信,请他们随后发一纸公文调派自己进京申辩。
进京前几天他没有拜国舅,因为这公文没到手。昨天公文到手,他算因公进京,这才敢来。
表面上他无漏洞,但如果细查的话,公文过州过府的日期,和他过州过府的日期对不上,还是查得出来。
事情的重心,以彭方郎来想,应该在长公主的“错误公文”上。也是他心急,就匆忙进了京。但这个时候他想到,如果长公主挑剔他,他好像也有错可拿。
他瞪着上官廷愈发苍白了脸。
上官廷说了这一会儿,国舅要出来早就出来。上官知要出来阻止早就出来。
父子们和彭方郎一起吃惊。
小厮们传话进去后,因上官廷说的头头是道,而且抓住彭方郎的错,并不是听到彭方郎针对母亲就跳出来欺负他,国舅露出笑容,上官知和楚芊眠相视而笑。
国舅显然是觉得家门有后。
上官知也是一样。
都想听听上官廷还能再说什么,大家都在房中稳如泰山。
天气不错,晴光如织,如果身处园林之中,应该是个心旷神怡的好日子。但是在这院子里,却仿佛雷霆一击又一击。
现在不仅彭方郎吃惊,旁边的官员们缩缩头,也都为八岁的上官廷言词中的老练而震撼。
油然生出一个心思,国舅后继有人,小公子小小年纪就见事明白。
他们中有人不管为看笑话也好,还是解围也好,还是在上官廷面前露脸才好,轻声劝彭方郎:“大人莽撞,可能因为你是外官,不懂我们京官的规矩,让小公子拿在手中,认个错吧。”
彭方郎无可奈何,对着上官廷双膝跪下,口称:“下官有罪。”
“什么罪?”
楚行伍走上一步,吸取上官廷让看不上的教训,自报家门:“我是安佑王世子,我问得起你话,你是什么罪名?”
“我是鲁王世子。”元大胜也走上一步。樊大华瞅这官儿身上衣袍,觉得侯世子拿不下他,索性不说话,原地站着不动壮个声势也罢。
彭方郎眼前一黑,狠狠的知道京里果然不是好进的。他认什么罪名呢?诽谤长公主……这可不行。空穴来风能杀人,他为别人保脑袋,从没想过留下自己的在京里。
他支支吾吾、面色腊黄,吞吞吐吐的不想说,国舅在房里听过传话,对小厮道:“告诉廷倌,见好就收,已震吓过,不要太让他难堪。”
楚芊眠、上官知打发绿玉过去,也说的是这句话。
上官廷收到这些悄悄话,对舅舅、樊大华元大胜使个眼色,严肃的道:“既然你知错,起来,回去吧,以后再也不许这样。”
彭方郎如释重负,再行个礼起来,难免走的灰头土脸模样。来的时候气昂昂的,这会儿一丝也看不到。
小厮引着上官廷四个人去见国舅,国舅微笑:“说的不错,这是安佑王教的?”
上官国舅从听到头一句时,就觉得虽中规中矩,但到处是楚云期的桀骜不驯。
他虽喜欢,但心里格登个不停。
楚云期是个国难当头不失大节的人,但性子傲气如擎天一根……刺。和岳父赌气,就能拿自己功名开玩笑。然不想想国家有难时,匹夫有责。太平无事时,匹夫你一样有责任。
然不想想家人受到威胁时,你有责任。而光宗耀祖,同样是一个人的责任。
他一不高兴,前程不要了,岳家也可以不要。上官廷如果学他,上官国舅小心提防才行。
“不是,是我自己的话。”上官廷拍拍小胸膛。
“是啊,是我们自己的话。”舅舅虽没出多大力,但语言运用自如,多加一个字,就强行分走一半功劳。
“还有我呢。”樊大华元大胜也挤上来。
上官廷当然不答应,虽四个人一起听外祖父的指点,但说话最多的是廷倌。
他小脸儿黑黑:“明明只有我。”
上官国舅抓住机会,赶紧也给孙子指点:“廷倌,你的眼里要有别人才成啊。不要学的不管不顾。”
上官廷貌似没听出来,楚行伍不干了:“伯父说我父亲吗?我父亲才不是,我父亲面面俱到、四平八稳、一箭八百雕。”
上官国舅呵呵:“知道是你父亲的儿子,不用显摆。”
但是这样一来,孩子们都清楚国舅的说意。
四个人异口同声告诉国舅:“不关外祖父(父亲)(祖父)的事情。”
上官国舅只能点头,不然他要和四张伶俐的小嘴扯皮,这事儿可不美。因上官廷说的好,让人拿来自己的好东西赏他。自然的,不管说话没说话,见者有份。
上官廷让祖父放心一下:“不给姐姐和妹妹吗?还有表妹钦哥在。”上官国舅觉得这才叫面面俱到,又补四份出来。
孩子们拿着送给上官知、楚芊眠看,上官知也悄悄问儿子,外祖父说了什么?上官廷已有心理准备,回答没有。和父母亲说完话,抱上东西往内宅,离得老远就显摆。
“表妹,钦哥,祖父因为我给你们好东西,快出来谢我吧。”
石钦陪着上官玉、铁秀男写字,闻言就是一个大鬼脸儿:“我才不信呢,这是玉姐姐才有的能耐,不是你。”
但是不客气:“东西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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