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徐福记》日常伍 第二十九话 人间后帽推前帽

    宇佐见堇子，是传统意义上的厌世主义者。
    “人世间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与我无关，朋友什么的反正在幻想乡里找就可以了”抱着这样的想法，拥有肆意在外界和幻想乡之间往来而视结界若无物的她呢，因此而养成了对外人相当不友善的坏脾气。
    说到底，当一件事存在着“就算办砸了也就那样”的第二次机会之后，人的积极性随之下降也是非常正常的……虽说不会像堇子那样走极端啦。
    从一开始，建立起初代目秘封俱乐部的她的目的就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儿的时候，不至于还要受外行的那帮傻缺们影响”这样，故而于成功得到出入幻想乡如进出自家后院那么轻松写意的能力之后，会彻底抛弃外面的世界所谓的“朋友们”也是很正常的。
    “你就承认了你很在意莲子吧，又不会少块肉。”
    才不要。
    倔强地将脑袋扭向一旁，心虚到聊对上道士先生投来的视线都不敢的她顺带着冷哼了一声。
    “你又是从何看出我很在意莲子那家伙的，单凭将秘封俱乐部交到她的手上？
    拜托，我身后可是一整片亟待探索的幻想乡天地，本来就是为了隔绝外人而成立的个人小组织早就没有存在意义了好吗！”
    揉了揉耳朵，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徐君房接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还托起侧脸换了个姿势。
    “你是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今儿个我可是郑重地为了之前的提醒来道谢了，还带上了诚意满满的礼物——到底收不收的？”
    要说是在外界的礼物的话，哪怕人现在将一桌子金条摊在她的面前，相信堇子也只会视钱财如粪土地不屑一顾。
    但问题是徐先生也不是什么一般人，想要在交谈中抓住一位年龄小了他百来倍的小丫头心里的小九九，那简直可以说是一件手到擒来的活计。
    妖怪之山，河童之里温泉代金券(全种族通用)？
    “听你说话的语气，看来我这份得之不易的通用券也就只能拱手让人别人了……我听说魔理沙挺好奇河童之里的构造的来着，反正她那大大咧咧的性格也不会介意身边多了几位闹腾的女孩子……”
    劈手夺过纸券，她恶狠狠地瞪了一脸坏笑的道士一眼。
    “今天算你走运。”
    “哪里哪里，还得承蒙您鼎力配合啦。”
    他摆了摆手，从袖子里找出枚绣着“徐”字的小钱袋来。
    “服务员。”
    ——结账！
    正片开始。
    ——
    在妖怪之山的上行道路上，轻装上阵的人类三人组，正戴着个由守矢神社发放的“旅游许可证”的胸牌，漫步在深夏幻想乡的腹地。
    “前辈，快来看是天狗啊！”
    “啊，哦，呃……喔，是天狗。”
    综上所述。
    诅咒那个一脸坏笑的臭屁道士死掉之后进阿鼻……靠北啦人家根本就死不掉。
    不是很擅长于人交流……至少不擅长和朋友之间交流的厌世学者呢，面对当代秘封俱乐部会长的热情也只得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勉强无比的话语。
    并不是讨厌去接触幻想乡的人与物，而是讨厌着跟别的外界人一起……哪怕对方是自己非常欣赏的后辈们也不行。
    ——这是个人坚持的原则性问题。
    “那个，莲子酱。”
    梅莉苦笑着，拉了拉正在围着面无表情的犬走椛绕圈圈的同伴的袖子。
    “要不就适可而止吧，对方好言好语地带咱们去河童之里的温泉，现在你却抱着一副要把她脱光光的架势在跟人家交流……”
    “有什么影响嘛反正之后肯定是要脱掉的！”
    “你会因为反正都能毕业而提前辍学吗！”
    有道理耶。
    拍了拍面色已经阴沉如乌云、甚至于已然把一只手按在背后刀把上的白狼天狗的肩膀，莲子微笑着朝她竖了个拇指。
    “那么，带路吧！”
    如果每个人类都是这副德行的话，妖山联盟定下的“久远盟约”就没现在那么复杂了。
    在心底里腹诽了一顿眼下这些客人们的德行，摇晃着尾巴的她踏着木屐、接着迈起了上山的步伐。
    妖怪之山的高度的话，姑且还是能够让人接受的——前任为八岳之山的它因宏伟的身高而遭遇过同行的嫉妒，在木花咲耶姬毫无仁慈的手起刀落之下，八岳就成了现在这副被拦腰斩断的模样。
    好处也是有的，由于这种奇特地形的形成而在山顶大兴土木的守矢神社找到了更加优渥的搬迁之所，外加从风神之湖天降的水流化作壮阔的九天瀑布与奇诡的玄武之泽，反而让这片地界变成了更加迷人的风景名胜集中地。
    当然啦，因为这里是天狗领地的缘故，人间之里的普通人也不会不识好歹到这种地方去作死就是了。
    但宇佐见堇子、莲子和玛艾露贝莉·赫恩不一样。
    她们仨可是由八云紫亲自出面通知过天狗高层的人物，若是出了一根毫毛的毛病的话，想来大天狗的怒火也是这片地界上的任何下级从属都承担不起的。
    这就是现在被人抓着尾巴，弄得满面通红的犬走椛敢怒而不敢言而不是一刀砍上去的最主要原因了。
    而且不止是被游客们各种戏弄玩耍，就连自己的同行也一副找事儿的样子凑了上来。
    “哟各位，下午好——欢迎来妖怪之山参与此次两天一夜游温泉的体验活动！”
    从天上带着“啪嗒啪嗒”的音效，扇动着漆黑的翅膀、稳稳地落到地面上的射命丸文朝因为被挡住了路而不得不停下脚步的各位鞠了一躬，随即便以十分之灵活、矫健的身姿从胸前抽出了小记事本和钢笔。“可以耽误你们十分钟的时间，来接受本幻想乡最受欢迎的《文文。新闻》特派记者射命丸文的独家采访吗？”
    “欸，就连幻想乡也有新闻记者吗？”
    “……毕竟是从外界分离出来的桃园之地，再怎么闭塞也都是互有交流的——不然咱们又是怎么进来的。”
    接过莲子的话头，做着还算认真的解说的堇子抖了抖身上披着的那件漆黑拉风的披风。
    “但鉴于有博丽大结界这一隔绝常识的屏障存在，于此处居住的人与妖们在行为处事上才不会沾染外头那种腐败肮脏的气味——这也是我之所以会觉得，这片土地和外边的世界截然不同的理论依据源泉。”
    对于自己居住的世界抱有如此敌意的少女，吗。
    看着在前辈的说教面前显得有话不敢言的莲子难得露出了拘谨的神情，这只新闻嗅觉敏感无比的鸦天狗捕捉到了里边藏着的关键讯息。
    要说她没经历过什么导致其生出厌世情绪的“故事”哇，我以幻想乡第一记者的名誉担保，这里头一定有着什么个中曲折。
    故而在进行了简明扼要的“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对幻想乡的体验如何”的采访之后。
    这位踩着天狗屐的自来熟，就仿佛自然而然地加入到了前往河童之里温泉的四人众当中。
    “为什么又多了一个会让人头疼的主子……文，你就没别的正事可以去做了吗？”
    面对其同僚发来的眼神警告，她耸了耸肩，指了指挂在自己胸前的那台崭新相机。
    不好意思，现在我在做的这些让你觉得麻烦的事儿哇。
    ——就是本报社记者的“正事”。
    ——那之后怎么样了——
    是夜。
    “安格洛属于泰坦诸神！”
    “别别别，莲子你稍微冷静一些这里不是游泳……池！”
    嘭/
    弱气的梅莉，终究还是没能阻止住自己的挚友以投掷深水炸弹的姿势蹦进山中温泉的窒息操作。
    被迎面而来的水浪拍了一脸的少女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从水池子里捡起了自己原先还裹在脑袋上的浴巾。
    “都说了别这么做了啦，影响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这里不是咱们在包场吗——你可要仔细想想哇，一路上为了抵达河童之里咱们都经历了什么连想都不敢想的奇幻事件……隔绝周边水流的U型隧道，与外界的科学水平不相上下、甚至还略有超出的河童聚落，再到这个明明就不可能会有其他人类过来，却依旧倔强地挂了个【人类用】跟【非人类用】的牌子的浴场——难道你不觉得打心底里就相当地兴奋吗！”
    是啦，作为秘封俱乐部的一员的话，能在暑假中遇到如此之多的妖怪不说，还能亲自加入到她们的故事当中，的的确确是一件非常令人欢欣雀跃的事情。
    然而……
    相比起一副乡下人进城模样、就连见着个大天狗雕像都能“哦哦哦”好一阵子的莲子来说，梅莉这边就没那么有新鲜感了。
    毕竟被八云紫告知了“你做的梦都是真实的”之后，有了太多次穿过结界的经历的少女怎么说也算是位过来人了，虽说每次的邂逅都比较短暂而微妙……
    有经验，总归是要比初次体验要安定的。
    “莲子。”
    “咋了？”
    靠在温泉岩壁旁边的她向自己的挚友问询道。
    “对于宇佐见堇子这位前辈……你是怎么看待的呢？”
    她啊。
    将整个身子没进温泉水里，就剩下半张脸在不断吐着泡泡的少女沉思一二。
    “我可不觉得堇子前辈的厌世情绪是空穴来风的——确实，在咱们的世界当中的的确确生活着很多非常可恶的人类的嘛。
    在她将秘封俱乐部的牌子交到我的手里的时候，并没有谈论过多有关于前辈过去的往事，只能在只言片语中听闻曾经【被其他人做过不可饶恕的事情】这样。”
    “……你有尝试过去开导对方吗？”
    摇头。
    “平时可都是堇子前辈来开导我的耶，再说了。”
    莲子探出脑袋，露出了一副本气无比的表情。
    “如果是前辈的话，我就无理由地相信她的决定是正确的——就像梅莉会无条件去相信徐君房的所作所为一样。”
    那如果你因此而害了前辈呢？
    安心吧。
    游过去拍了拍梅莉的脑袋，莲子大大咧咧地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初代秘封俱乐部的会长，才没那么脆弱呢。”
    就像她说的那样。
    在一墙之隔的另一边同样享受着温泉待遇的初代会长，郑重其事地回绝了射命丸文“要不就干脆搬到幻想乡来住吧”的提议。
    “为啥，你不是说过自己很讨厌外边的人类的吗？”
    “讨厌是一回事——再怎么讨厌人类，你能否定自己是人类的事实吗。”
    堇子耷拉着眉毛，像是在叙述着稀疏平常的事情那般地将这段话给讲了出来。
    “因为自己独特的兴趣爱好而不合群，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因为大家都在一起玩耍的爱好不合你的口味而选择回避、疏远，在这点上我可是一点都不占理的……简单来讲，就是那会儿的自己并没有容人之能。”
    【为什么你宁愿去研究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怪力乱神，也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玩？】
    【像你这样的家伙，就不配和我们成为朋友！】
    我看重自己的研究，也同样看重自己的友情。
    然而，两全不能齐美。
    为了证明“我的所见所闻不是白费功夫”，花费了太多时光的自己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
    羁绊、学业，乃至合乎正常人类思维的寻常生活。到了现在，已经达成了“证明想要证明的”的我口口声声地说着“我才不需要外边那群没眼见的傻瓜无聊、无趣的友情”，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如果可以在忙碌之余抽出些许时间来，陪着他们一起去玩闹的话。
    如果可以不那么固执己见地否认其他人的兴趣爱好，认为只有自己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的话。
    正是因为有这样那样的后悔和愧疚，我才会将秘封俱乐部的帽子交接到莲子的手中的。
    是这个样子的啊。
    用指节敲打着手中钢笔的鸦天狗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了然表情。
    “故而你是在守护着，观察着做出和你不相同的选择的宇佐见莲子吗？”
    “……她比我可要开朗得多了，身边还有梅莉那样的好孩子能随时矫正偶尔偏激的想法。”
    瘫在温泉当中的她做了个“正是如此”的帅气手势。
    “能否做到我没心情再去实践的梦想，可是有如此这般的期待的喔。”
    ……。
    是个人都会遇到这样的状况啦，当自己的理念在他人看来一文不值的时候。
    就比方说本射命丸文吧，在天狗高校念书的时候也有和自己的上司们发生过争执，有过一段就算放弃大天狗戒卫的身份也要去当一名从零开始的新闻工作者的惨淡人生履历。
    “要是结果能够勉勉强强OK的话，也就差不多可以让自己接受了吧。”
    “是啊。”
    堇子一挑眉毛，将头发上挂着的水珠给甩了下去。
    “从这方面来看，我也不算是个完完全全的‘失败者’的嘛。”
    至少。
    “秘封俱乐部”这块招牌哇，可是有好好地传递下去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