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协看到一万残兵还能够惊而不乱站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他不由多看了一眼残兵之前的高览。
此时的高览,看样子像是做错了坏事的小孩子,被几个亲卫护卫着来到阵前,恭敬跪地,手也绑在了背后。
虽然样子狼狈了些,但能让这一万残兵在遭受惨烈打击后还没有崩溃,的确算是很厉害的统御将领了。虽然,这其中很大的缘故,跟高览告知了兵士他们要投降汉室有关,但不管怎么说,此时还能约束住部下的将军,便绝不是什么三流人物。
两队虎贲精锐登时涌上前方,嚣张地将高览的亲卫驱赶至一旁,随后将高览团团围住。
“我等特来降陛下。”高览抬头,对着照夜白上的刘协说道。
“高将军倒是颇有兴致,大半夜不睡觉,却跟朕一样玩什么劫营……”刘协驾马来到高览面前,语气当中尽是调侃。
“不,不……末将不识大势,错投逆臣麾下,悔不当初,特来向陛下请罪。”高览摸不清刘协的脉门,此刻又乃阶下囚,说起话来,怎么都没刚才凶煞叫嚣踏破汉曹大营的气势。
“无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谁的人生,不犯几回错呢。改了就好,好了再犯嘛……”刘协挥挥手,说话愈加没有分寸,并且在高览一脸惊恐的时候,还长长打了一个哈欠,最后才一语定锤道:“不过,这天都亮了,朕却没精神同高将军谈话了。高将军既然还有兴致,那就跟着这几位走,去跟对面说一声,免得别人挂念。”
刘协一指身后,那里整整齐齐站着四五百人的步兵,中间还有一辆活动的高车。这位天子的意思很明显,光是高览和他这一万残兵过来不行,你得跟袁绍营里所有人表明态度。正所谓“物尽其用”。
此话一出,高览抬头看着刘协那疲累的面容和一身戎装,不由便意识到了这位少年的可怕,觉得自己又被拽入了一个深深的泥潭。
可惜,他却毫无办法。
毕竟,投降看似简单,但实际上也是有高下之分,有逼格的。
最高一等的投降,自然是淳于琼这等,人家未投降之前,就献上了大功,投降之时还斩了麴义。并且早先还有着西园八校尉护卫天子的名头,这样的投降自然很顺理成章,说是一次深度卧底行动都不为过。
次一等的投降,就跟历史上臧霸投曹操那种差不多。那时曹操势弱,臧霸却主动站在了曹操阵营当中,并且在青徐一线上独挡一面。这种投降,就属于雪中送炭。
再次一等的投降,差不多就跟历史上关羽投曹操那样。本身就有本事儿,而且一心念着旧主,因为会护卫旧主的家眷才不得不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束手就擒。并且即便如此,还定下了‘降汉不降曹’的约定。不过,这种投降对于接受投降的一方来说,只能算锦上添花。
而且,值得说一句的是,没有关二爷的本事儿,就不要耍这样的大牌——毕竟,这种投降在历史上是相当少见的。
再往下一等,应该就属于张辽那样了。他虽然在历史上跟着旧主吕布乱投靠,但至少还有个身不由己的理由能解释。并且,后来他也是在吕布身故之后,才入了曹营且再未反复。这种投降,勉强也能让接受投降一方有些心安。
最最次的投降,就是眼前高览的这种投降了。
目前这种状况,是高览没有穷途末路,急需一位东家接盘。而且这时候,他的旧主袁绍也不是蹬腿儿完蛋了。这种投降,其实就属于一厢情愿的事儿,胜者一方接受不接受投降,都无甚大碍,全由心情好坏来决定。
由此,刘协对待高览那冷淡的态度便也在情理之中了。反倒是假如刘协欢天喜地的接受了高览,对自军非但没好处,反而会让坚定站在自己一方的手下感觉受到了侮辱。
也因此,刘协说罢这话,便未再搭理高览,径直驾马而去。剩下徐晃和淳于琼两人便收缴着俘虏的兵刃,收编着这些降军。而高览这位河北四庭柱仅存的大将,便登上了那辆高车,在重兵的保护下,缓缓接近袁绍的大军。
高览站在高车最高处,忍受着被一箭穿心的危险和心中的耻辱,大声呼吁着袁军投降。而他的话,则又被中气十足的几十条大汉重复地喊出来,传到了前线袁军的每个人的耳中。让这些还不知道战况的袁军,都明白了他们的粮草已然被付之一炬。
随后的效果,很是明显,那些原本就因为乌巢和阳武两场大火而惶恐不安的七万大军,登时爆发了骚乱。高览的喊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普通士兵根本不了解整个局势,他们只看到高览这么高级的将领都投降,就会想当然地认为整个局势已然崩盘——袁绍的大军以‘河北四庭柱’为军魂支撑,这曾将让河北将士无比引以为傲。可如今,这样的架构,却狠狠给了袁军致命的一击。
更不要说,高览之后,还有淳于琼也现身做着说明。
肉眼可见的是,七万铺天盖地而来的大军,就在一支不足千余人的部队面前溃败了。有些人朝袁营逃去,有些人则朝着河北老家奔跑,但更多的人,却都听从了高览的呼吁,前来汉曹大营受降。大军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失去了方向,那些军官的呼喊再也没有任何用处。
一处出现崩溃,迅速传染到整个大军,随即整个堤坝也开始坍塌。雄壮一时的河北大军,竟一下子分崩离析,像一尊泥俑从高处直直倒下来,摔成万千土块。
完成了守卫汉营任务的庞统,也登上了一座箭楼。望着下面的乱象,无不感慨。即使是官渡的汉曹联军倾巢出动,也不如高览这一嗓子喊出来的效果好。高览的投降只是临时起意,而刘协却好似早有预料,立刻想到了最狠辣的应对,轻轻一推,就把袁军大营推了一个粉身碎骨,同时也斩断了高览及那些降兵的回头路。
更不要说,官渡之后,这位天子还有布局。
这时候,曹营当中的郭嘉,也悠悠饮下了一樽酒。随后好像百无聊赖一般,弹出了几支令箭。曹营帐外,所有兵士立时分成十几个箭头迅速出击,狠狠地插入袁军当中,让混乱的局势进一步演变成了溃败,胜负已成定局。
一旁的满宠,却似乎对于郭嘉这个决定很不满意:“郭祭酒,此番高览投诚,你也是能够预料到的吧?为何不抢在天子之前,将这七万大军收为己用?”
郭嘉的心情好像有些不美好,淡淡回头说了一句:“收降那些大军有何用?是让陈留的文若一下愁死,还是让泰山的仲德杀了这七万人制成肉脯?”
郭嘉一言道出关键,让一旁的满宠也不由唉声叹息:不错,为了与袁军一战,曹氏已经倾其所有。倘若再一下接收这七万降军,恐怕曹氏一下就会爆体而亡。只有汉室,只有汉室如今这个大胖子,才能如饕餮般一口吞下这丰盛的大宴,而让瘦小的曹军眼馋不已又无可奈何。
这时候的汉室天子,也终于耐不住寂寞,驾着照夜白登上了一处山坡。面对着眼前的景象,他既没有面露欣喜,也没豪气万丈,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马背上,任由夜风吹拂着自己的战袍,让远处的两处的火光将他照耀得犹如一位真正的乱世天子。
就当山坡下所有将士都注意到这一幕的时候,忽然一阵反常的夜风吹来,让刘协一阵清醒。他抖了抖身后的战袍,嘟囔了一句:“看来,为装逼而装,的确挺没意思的……”
可惜的是,没有人听见汉室天子这句话。所有人看到的,就是一位神秘而伟岸的天子,在目睹完这倾天一战的壮丽注脚后,宠辱不惊。他缓缓走下了山坡,留给了十万大军一个高不可及又深不可测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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