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岸边,将近五万多名汉军正徐徐沿河而东,队伍中间打着的仪仗遮天蔽日,漫天的旌旗猎猎作响,声势极为浩大。在部队的中央,还有无数士兵押送闪着危险光芒的军械。
排在他们身后的是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汉室连续三年都是丰收,积蓄足以支撑十万以上的大军在外征战——相比之下,在黄河两岸磕得死去活来的两位,处境就窘迫多了:袁军听说都在采摘桑葚果腹。而曹军,据闻为筹备粮秣一事,陈留的荀彧已经接连三日不眠不休了。
可没有人知道,这支部队只是表相而已。真正混入汉室军伍当中,就可发现这将近五万的大军,只有六千余虎贲精锐。剩下四万余人,都是勉强能维持着秩序的百姓。
这些百姓,都是因中原动乱而逃入关中的可怜人。刘协当然不想让这股流民给长安城带去巨大的压力,所以他便打出了旗号,将百姓收编入伍,送入旧都雒阳及三河之地安置。用这样掩人耳目的手段来鱼目混珠,最让刘协喜欢不过。
此时的他驾马行在大军中央,身前是忠心耿耿的虎贲中郎将和老成持重的陈宫。身后,则是两位互相看不顺眼的年轻人。这两人一位颇有士家子弟的儒雅容貌,但偶尔一回头,总会让人想起狼这种生物。而另一位,则面目丑陋,但却令一旁的虎贲精锐对他面露恭惧。
“公明,你说当我们到达官渡之后,曹操得知我们只派来了六千虎贲精锐,会不会气得头风再度发作?”刘协娴熟地放松着自己的身体,随着战马的颠簸而微调着身姿。这种骑术是马超教给他的,不仅能使刘协这样一路轻松行进,更可以直接进入加速驰骋状态。
雄壮的徐晃看起来心情也很好,大笑道:“陛下,我们也不曾欺骗曹孟德,只不过剩下四万大军投入了该去的地方。我想,曹孟德那等人物,想必会理解陛下苦心的。”
闻听刘协和徐晃对话的陈宫,面色却隐隐有几分担忧:“陛下,虽然宣室殿计议已定,臣也知此番若谋略得当,可一战功成。然我等此番大计却将曹操在官渡大胜作为了前提,一旦曹操未能牵制住袁绍,那算上李严、徐荣、张燕三部,汉室七万大军皆困顿于敌后,后果不堪设想。”
可刘协却似乎对陈宫这个担忧并未有太多的重视,微微一笑道:“若朕为曹孟德,袁绍纵然再挑起徐州叛乱,朕亦然可将袁军击溃。”
刘协说这话,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历史上的官渡之战,曹操的处境可要比这个时空窘迫多了。至少,历史上袁曹大战至此时,刘备还袭占了徐州,使得曹操不得不分出大量的兵力去平定徐州。
而在这个时空当中,曹操却可以全心全意在黄河岸边与袁绍决战。虽说历史终究发生了太多的改变,但深入一想,却都是对曹操有利的改变。
首先,袁绍那里刘协已将‘河北四庭柱’拆了一柱,可真正限制袁绍派系的那些策士集团,刘协还一个都未曾动手。这就使得袁氏内部争斗仍旧不断,但战力方面却已去了一成。
曹操那里嘛,刘协是挖了一些人才,但刘协不相信,自己平白给曹操压上六千虎贲精锐以及贡献一位穿越人士,还不能弥补这样的损失。毕竟,汉室这杆大旗目前还是很吃香的,至少刘协公然支持曹操,怎么也能让曹操内部集团少几个偷偷给袁绍写信投诚的家伙。
就在刘协话音刚落的时候,前方忽然溅起了一道烟尘。一名锦衣卫纵马突入虎贲精锐中,直行到徐晃面前才漂亮地勒住了战马,取出一封插着鸡毛的信件道:“陛下,前线最新情报,曹孟德昨日遭遇袁军先锋文丑,然曹孟德却以区区六百虎豹骑,于乱阵当中击杀了文丑!”
听到这个消息,陈宫微微思忖了片刻,收起了一丝担忧。可刘协脸上的笑意却忽然不见,他连忙接过那锦衣卫的信件,一目十行看过之后,怔怔不语,好似不敢相信这个消息一般。
徐晃没有发现刘协的异样,不由大笑对着陈宫说道:“公台,你多虑了,曹孟德先斩颜良,进军白马后又诛文丑,这显然是反击的态势。我军若此时加入,必然更加振奋曹军士气,届时陛下再连施妙计,不愁袁绍在这黄河岸边折戟沉沙,遗恨终生呐!”
陈宫显然很赞同徐晃的这番推论,不过身为谋士,他还是当即说道:“曹孟德用兵如神,果然令人敬佩。以区区六百虎豹骑,便能击败袁军名动三军的文丑,当属神鬼之功。”
而刘协听到陈宫此话,才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语气迟疑地说道:“区区六百虎豹骑,怎么可能击败袁绍倚为臂膀的文丑?就算漏夜混战,曹操又不顾百姓性命以辎重为饵,文丑那些精兵难道就会被曹操反戈一击诛杀?这其中,绝对没有字面上如此简单!”
没有人知道刘协此时震惊的心情:历史上,文丑的死一直是个疑团。演义当中将诛杀文丑的功劳送给了关羽,但事实上,正史中的记载,文丑却是被曹操趁乱击杀。而他所用的兵数,正是仅仅六百!
当刘协没有穿越的时候,他看到史书上这段记载的时候,只会嘲笑汉末兵伍的纪律性实在不值一提。可真正穿越过来、经历过几番大战后,他才发现事实根本不会那么简单。
汉末这个时候,一员大将的部队,是分两部的。一部就是大将豢养的亲卫部曲,另一部才是大军征伐时主公提供虎符供你调度指挥的大军。那些大军不听军令、混乱抢夺辎重是可能的,但若说文丑的亲卫部曲也参与其中,刘协是万万不信的。
要知道,文丑和曹操当时面临的是一场遭遇战。也就是说两军已经接战了,除非文丑蠢到在交战过程中下令让亲兵部曲抢夺辎重,那些亲卫部曲才会那般做。否则,你以为汉末那些军法都是写出来吓唬人的吗?就文丑战死此事上,那些亲卫部曲当即就会斩杀掉十几个长官,随后亲卫部曲被打入刑骑营,成为战场上的炮灰。
当然,也有人会说乱世财帛就是一切,那些亲卫抢了辎重就可以逃之夭夭。但事实上,那些亲卫部曲根本用不着出手抢夺辎重,他们只需老老实实打胜这一仗,得到的奖赏必然会比他们胡乱去抢要多得多!这样收益和风险相差甚远的事,傻子才会做!
也就是说,无论历史上曹操斩文丑,还是昨夜刚刚发生的那事儿,都不会那么简单。尤其昨夜那场,刘协还看到战报上言文丑还大军围困了曹操,曹操只不过堪堪脱围。可转瞬之间,就是曹操反戈一击杀了文丑……这就更不像穿越历史的故事,反而像是玄幻小说的情节了。
而曹操麾下,有能力让穿越变成玄幻的,只有一个人了。
想通这点,刘协再不为自己鱼目混珠的小手段沾沾自喜,当即下令道:“行军速度加快三成。务必要在天黑之前,将百姓安置妥当。之后我等由鸿沟入河南中牟,再经由曹军路线行进三日。那时,朕要到白马城中与郭奉孝论一论颜良、文丑之死!”
看着刘协面色终于凝重起来,陈宫这时才不由露出一抹真心的笑意:陛下这里有了争斗之心,必然会全力以赴,也就不用自己太过惦念了。
可回头又望了望身后那两位仍旧不对付的小家伙,陈宫又不禁蹙紧了眉头:他知道,此番自己随军,参赞军事恐怕不是首要,真正的任务,就是要替陛下还有这两个小家伙擦屁股。
‘这三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一时间,陈宫忽然发出了一位中年父亲的才有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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