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内监不仅没有低头请罪,反而以幽深的目光深深锁住了嘉敏,嘉敏心里一紧,再朝他看去,心神大乱。
她低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若是被发现,你会被砍头的!”
“这里不是你久留之地!快跟我离开宫城!”
这小内侍正是曹仲玄,宫城戒严,他在元英的帮助下,扮成了小黄门才入了宫。
一侧的元英低声道:“是奴婢……是奴婢助曹公子入宫。”
嘉敏瞪了一眼一侧的元英,元英低了头,不敢再语。
曹仲玄一把挽住了嘉敏的手,低低而沉声道:“跟我走!”
嘉敏摇头:“我走不了,你快离开!若是国主醒来发现你在此处,连我也不能护你周全!”
曹仲玄的面上笼上了一层讥讽之意:“不走,留在这里是等死!等到宋军临城,谁都逃不了!”
这一扯一拉间,竟将桌上的花瓶给打翻了,惊动了殿外的一干宫人。
外间姚海问道:“官家可有吩咐?”
嘉敏只得掩饰道:“无妨,摔碎酒壶而已。”
她转身对曹仲玄压低了声音:“曹公子!此时说话不便……”
“我只需要你跟我一起走!”
“曹……”
嘉敏一语未完,曹仲玄却做了一个惊人的举措,竟点了她的穴道。
元英更是惊诧得张大了嘴巴,指着曹仲玄,“你……”
曹仲玄冷静道:“还不扶着娘娘出去!”
元英并不是个蠢笨的,明白了曹仲玄的意思,只是若是娘娘就此出宫,国主他……
曹仲玄又低低道:“难道你想让国后娘娘做亡国之后吗?”
元英心中一紧,狠了狠心,扶着娘娘与曹仲玄一起走出了清晖殿,曹仲玄压低了帽檐,刚到殿外,姚公公就的迎上了前:“娘娘这是……”
元英道:“娘娘喝得有些醉了。”
元英到搀扶着国后登上了宫车,宫车朝着与瑶光殿相反的方向行去。
宫门侍卫谁不识得国后身边的第一宫女元英?又见是国后娘娘的腰牌,岂有不放行之理?
这宫车一路畅通无阻,出了西城门,一直往城西郊而去。
雪不紧不慢地下了一夜,苍茫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至清晨时,雪终于渐渐地小了。
嘉敏清醒过来,忙掀开了车帘,但见马车已行驶到林间的官道上,道路两侧的林木都已然的被积雪压弯,积雪不时扑簌簌地落下。
嘉敏完全惊醒,问向车夫同坐的曹仲玄:“这是要去哪里?”
曹仲玄清冷道:“可是饿了?再过半个时辰,前面就是的市镇……”
嘉敏已经有些愠怒,昨夜将她挟持出宫,已让她生气,如今他却当作没事儿一样,更让她懊恼。
曹仲玄好如实道:“我想带你远游巴蜀,这一路没有纷乱战火。”
嘉敏心中一凛,冷肃道:“停车,我要回宫!”
曹仲玄只当她闹着小性子,唇角勾了勾,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宫中已无牵挂,回去做什么?”
嘉敏再次命道:“停车!”
曹仲玄回首,眸色沉了沉,唇瓣间的戏谑已变为不容置喙的命令:“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国后,我是不会让你回到他身边的!”
嘉敏愣怔了一瞬,突然勒住了马绳,马儿嘶鸣一声,顿时停住,嘉敏纵身跳下了马车。
曹仲玄又怒又痛心,紧紧拽住了嘉敏的手,不让她离去。
“你放手吧。”
“我说了我不会。”
曹仲玄那灼灼的目光逼视得嘉敏承受不住,她侧过了脸,“我不能这么自私,身份赋予我的不仅仅是荣华富贵,更是一国的象征,王师挥师而下,我不能就这样撇下我的百姓。”
顿了顿语气,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凝视着曹仲玄的眸光,温声道:“对不起,公子,今生今世,你我之间是再无缘分了。”
曹仲玄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急痛之下,转为唇齿间讥诮,那是嘉敏最熟悉的姿态。
“你知不知道王师势如破竹,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了,你一介小小女子,回去就是飞蛾扑火!”
“对!我就是飞蛾扑火,国情越是危怠,我越不能当逃兵!”
曹仲玄心急如焚,“天下之大,你哪里都可以去,就是不能再回金陵城!”
想到这样的命令也许并不会劝住嘉敏,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几乎是哀求道:“那里太危险了,嘉敏,我不想再失去你。”
嘉敏的心抽搐了一下,这样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却以近乎乞连的语气哀求她。
她静默了半晌,终于还是低低说道:“天下之大,我哪里都不可以去,除了重回金陵城。”声音虽低,可透着无与伦比的坚定。
曹仲玄的眸光越来越冷,冷得嘉敏周身打了个寒颤。
曹仲玄的唇角了勾了勾,“纵然你是这样倔犟,我还是不会放你走,因为我不会让你去送死。”
他二话不说,拦腰抱起嘉敏,将她抗在肩上。
嘉敏大惊,捶打着曹仲玄的背,“曹仲玄,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曹仲玄怎肯依,乱世硝烟之中,只要能让她安全,就算是像绿林强盗一样将她掳走,他也在所不惜。
嘉敏知道如此下去,必不能脱离曹仲玄,她心底里深深一叹,也许,只能让他彻底死心了。
她冷笑一声,幽幽道:“你还不明白吗?我还爱着他。”
曹仲玄愣了愣,直直地立在了雪坡上。
嘉敏又道:“我不走,是因为我还爱着国主。”
曹仲玄身子猛然一震,手一松,嘉敏从他的肩头滑落摔倒在地,他冷冷地,唇角勾了勾,“是吗?”
嘉敏孤绝而立,神色清冷,“公子,你非要逼我说出来吗?此生此世,我只有他一个夫君,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我不信。你说过,下辈子,要与我比翼双飞,相携一生。”
“不错,以前承蒙你的照顾,我也对你有了感激之情。可是公子,我现在才懂得,我对你从来都不是爱恋之情,仅仅是感动而已。”
曹仲玄的肩头颤了颤,站立不稳,他的脸上渐渐笼起阴翳,以及痛到极致的苍凉。
嘉敏避身一退,朝他行了一礼,“公子,对不住,感情须是你情我愿,不能勉强。”
曹仲玄僵立在雪地之中,面上如霜花凝结。
嘉敏不忍看他面上神色,她怕,他的痛也会戳到她心底的痛,她怕,自己在一瞬之间就会改变了注意,她低了低头,冷冰冰说道:“就此别过,公子,望你保重。”
她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马车,元英立在一侧,愁眉郁结,喃喃道:“娘娘,曹公子他是真心的……”
“调转方向!回宫!”
马车转头往来时的路上行去,在雪地里碾压过行行车辙,嘉敏这才感受到胸腔中一阵阵锐利的钝痛,那样的窒息,几乎要将她彻底地湮没。
她挑开了车帘,回首望去,那点点的雪花下,曹仲玄还是泥胎木塑般地站在溪畔,渐渐地被风雪覆成一道哀伤的身影。
嘉敏的泪水大颗地坠落,如珠子般,再也止不住地落下。
……
回到宫中时暮色已沉,宫灯已点,她还是痴痴怔怔地,下了马车,踩在雪地上,那嘎吱声分外刺耳,像是一根根尖针刺穿了她的耳膜。
突然间,一道倩丽的身影堵在了宫中的甬道里,被橘黄的宫灯拉扯得好长,嘉敏心中咯噔一下,抬头见是薛九,正要问候,却见她脸色沉沉,手臂上还挽着一个包裹。
嘉敏有些诧异:“薛妹妹,你这是要走么?”
薛九不回答她,却反问道:“他呢?他去了哪里?”
“你是问……曹仲玄?”
薛九上前几步,唇角勾起了嘲讽之意,冷冷道:“你哭了?是为了他么?怎么?是舍不得?”
嘉敏十分困惑:“你这是怎么了?”
“你也该知道了,我心仪的那个男人,正是心仪你的男人。”
嘉敏愣在了雪地里,“曹仲玄,一直是你所爱慕的男子?”
“不错!”薛九悠悠道,“这些年我一直痴痴眷慕他,为了他,我不惜放下了尊严,为了他,我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可是!”
她倏然转过了脸,目中全是嫉恨之色,“可是我全是自作多情!我傻傻地以为他会被我的痴念感动,却没想到他早就钟情于你。”
嘉敏苦涩道:“曹公子虽然于我有恩,但我和曹公子向来都是……”
薛九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你不用多说了,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虽然我心中很痛,很不想承认,可曹公子的确就像是被你迷惑了一般,愿意为你交付整颗心,交付整条性命。我真的好羡慕你,如果曹公子对我能有对你的一半好,我就是马上去死也心甘情愿!”
嘉敏心中觉得分外难过,为何偏偏是这样的情惑纠葛?
一切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薛九是她的知己,她不想伤害她,她侧首,低低说道:“相信我,曹公子与我终究有缘无分,薛妹妹,若你真心待他,他必会还你以真情。”
薛九的面上露出一丝惊喜之色,且喜且疑,却依然冷淡道:“真的?”
“我何必骗你。他是世上最有情有义的人。”嘉敏心如刀割,心中沉沉叹了一气,“他去了巴蜀,途径和州,趁着战乱未起,薛妹妹还是赶紧离宫吧!”
薛九迫不及待地要走,临走时又想起什么,折回身对嘉敏道:“是你自己放弃了曹公子,也请你记住今天的话,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打扰他。”
说罢,再无道别之语,折身朝宫外大步走去。
仿佛,这些年与嘉敏的姐妹情分荡然无存。
嘉敏心冷透了,如这冰冷彻骨的雪夜,再温存的姐妹情意,也经不住一个“情”字的考量。
她回首望着薛九的黑色衣角迅速消失在宫灯的微末光晕里,心中幽微叹息一声。
终究是她对不住曹仲玄,也对不住薛九。
都散了,就这样散了吧。
只愿,他们会过得很好。
……
王师南下,如猛虎南下,势如破竹。
春二月,王师攻占金陵阙城。
三月,吴越围困常州,刺史禹万诚降城。
很快,吴越军与王师合力围润州。
润州之地,当为要害,众朝臣认为当选良将守城,于是国主拜刘澄镇海军节度使留后,让凌波军都虞卢绛为援。
怎料又是用人失策,刘澄早就心怀向背之心,竟率领诸将吏降城。
润州失守,金陵城门户大开,王师与吴越军会师,两路合围金陵城!
而这一切消息竟被皇甫继勋拦截,不曾通达至宫中。
国主心气浮躁,那一堆堆的折子正是看得不耐烦处,姚海通传传召使到来,国主忙让传召使进来。
“朕让你传皇甫将军,他怎么还没来?”
传召使跪地惶恐:“官家恕罪,军情紧急,将军军务繁杂,实在是抽不开身。”
国主沉思了片刻,虽然不满,也未多说什么,让传召使退下,拿起军报看了起来。
军情实无可忧之处,军报上说,王师退兵三十里,粮草不济。
这让他稍感安慰,想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皇甫继勋果然没让他失望,可为何总觉得心莫名地慌?
嘉敏进来,刚好撞上传召使,传召使恭身行礼,可举止畏畏缩缩,眼神飘忽,这已让嘉敏生疑。
进了澄心堂,嘉敏见国主以手撑住了额心,问道:“皇甫将军又是传召不至?”
“他辞以军务。”
嘉敏神色骤然冷肃,“臣妾若是没记错的话,他已月余没有朝见了,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国主轻言抚慰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国后,勿须扰心。”
嘉敏沉吟着摇了摇头,“这半月来,再无紧急军情传来,臣妾想,皇甫将军会不会故意隐瞒军情?”
国主龙眉倒竖,眸间已有戾气,声音也不觉提高了几分:“他敢?!”
“臣妾并非有意要激怒官家,只是臣妾总觉得此人不可靠,况且官家日日居于深宫中,皇甫继勋若是有意欺瞒……”
她不敢说下去,如果皇甫继勋毫无将领之才,又是刻意谎报军情,后果不堪设想。
“官家!可否与臣妾一同登临城池?”
国主凝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不用出宫登临城池,仅仅是在子城的城池上,国主便看到了他此生最不愿意看到的光景。
远处,金陵城外,旌旗烈烈,军帐遍地,郊野四周都是敌军!
国主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倒地,身边的姚海忙将他搀扶起身。
半晌,他才颤抖着双唇,一叠声道:“荒唐!荒唐!荒唐!”
嘉敏亦是大怒,她所料想的果然没错,皇甫继勋犯下欺君之罪,罪不可恕!
国主龙颜大怒,青筋暴兀,怒色如肝,众人从不曾见到国主如此暴怒的样子,一个个吓得缩了脖子,大气也不敢吭。
“去!去将皇甫继勋捆来!朕要亲自听听他怎么说!”
即刻有虎贲领命而去,嘉敏止声道:“慢!”
嘉敏走上前道:“官家先冷静下来。那皇甫继勋狡诈,多次抗招不至,足以说明他已有叛变投诚之心。皇甫继勋手握军权,若是此时官家命虎贲军去抓取,无疑是以卵击石,更会逼得他狗急跳墙。”
国主焦躁地在城墙上踱来踱去,“召他不至,抓他不得,难道朕就要忍受他在外领着朕的兵胡来吗!”
嘉敏略略沉吟了片刻,温言道:“官家别急。臣妾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
“哦?你可有什么办法让他入宫?”
“臣妾听说皇甫继勋府中有一位胡姬,宠爱之至,臣妾只要请胡姬入宫,相信皇甫继勋自然会入了宫。”
此计果然有用,皇甫继勋本是酒肉之徒,溺于女色,那胡姬有国色天香之貌,妖娆妩媚,是皇甫继勋心尖尖上的肉。
一听说胡姬患病在身,被请入宫中治疗,皇甫继勋顿时心急如焚,连夜赶回了宫。
皇甫继勋进入时,国主正批阅奏折,国后于一侧细细研磨,他来,国后并没有避让。
皇甫继勋跪拜道:“臣拜见官家,拜见国后娘娘。”
国主忍住了怒气,眼皮子也不抬道:“朕多次召你不至,今日为何倒是自己来了?”
“前些日子军务繁杂,臣实在脱不开身,今日方才得空,望官家赎罪。”
“哦,军务繁杂?”国主丢掷了御笔,抬起眸子扫了一眼皇甫继勋,眸中是压抑的怒意,“想来是将军神勇,能者多劳罢?”
皇甫继勋也感知到了那冰冷的目光,他心里一紧,但想自己隐瞒军情之事,做得密不透风,国主应该不会察觉吧?
于是大着胆子说道:“臣不敢当,为国效死,乃臣应尽之职而已。”
“那么,军情终究如何?”国主倾了倾身子,沉声问道。
“王师避退二十里。”
“哦,将军果不负朕望。”国主的眉心挑动,最后的耐心已经全部用尽,他的脸避在阴影处,那是山雨欲来的戾气。
皇甫继勋犹然不知,入宫的目的早已迫不及待了,对国后道:“臣听闻贱妾有恙,国后娘娘接其入宫调养,贱妾承蒙娘娘关爱,只是贱妾身份低微,实难承娘娘厚爱……”
“放肆!”国主怒拍桌子,惊得皇甫继勋浑身一凛,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国主盛怒道:“今日若不是以胡姬引诱,你是不会入宫了!可见你是酒色昏聩之徒!朕不该听信他们进言,拜你为将军!”
国主深深喘了几口气,指着皇甫继勋的鼻子骂道:“王师兵临城下,你竟谎报军情!”
皇甫继勋哆嗦得浑身发抖,哆嗦着嘴想要狡辩什么,却又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国主又道:“数罪并罚,朕当即刻就斩了你的脑袋!只是此事牵连颇广,你贿赂的将吏官员都有谁?!你的家产园业又如何成为冠金陵甲园?!朕要一一清楚!”
皇甫继勋脑袋嗡的一声变成了空白,浑身都冒冷汗,情急之中,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喊愿道:“官家!绝无此事啊!臣是被冤枉的……”
“来人!即刻将他押往大理寺审查!”
侍卫们拖着皇甫继勋出去,皇甫继勋像是一摊烂肉,吓得连挣扎的力气也消失殆尽。
出了宫城城门,早有将士云集在城外,那些骁勇、敢死之士早就想要奔驰疆场,只是苦于被皇甫继勋镇压,此事见他被五花大绑地出来,岂有不解恨的!
数百将士迅速围住囚车,竟将收押皇甫继勋的侍卫们打跑,又将他从囚车里拖了出来。
一个个争先奋勇地上前割肉,皇甫继勋起初还痛得挣扎大喊,不多时就毫无声音。
顷刻之间,地上只剩下一堆血迹,以及一堆森然白骨!
皇甫继勋竟然被活活割肉而死!
消息实在是大快人心,传到宫中时,主后也皆为震悚!
与群情激愤的将士百姓相较,国主实是太仁慈了!
王师与吴越兵会师,金陵受围,金陵城中百姓激愤,国主募民为军,凡新拟军、拔山军、义军、生军、凌波、自在军等等共十三等,纷纷拒敌。
只是南唐已经十余年不曾有战事,那些募集而来的民兵不堪一击,溃不成军。
就在双方拉锯时,突然,有大理狱的小卒来传小长老求见。
国主正是焦头烂额,这会子想起小长老,恨道:“他还有脸来见朕?最好别让朕见到他。”
那小卒禀道:“小长老……说他有退敌之法。”
国主微微一怔,当前兵临城下,酣战许久,仍未退敌,若是那小长老果然有良策……
可是嘉敏根本不信,她知国主素来重情,曾与小长老日日谈法,佛心深种,即便知道小长老是为奸细,可也没有想到要处死他。
只因为,国主还为看清楚小长老以佛法为幌子的虚伪!
这一次,就不妨让他彻底看清小长老的真面目!
嘉敏道:“既然小长老有法,官家不妨招他来,他若能为官家解忧,就既往不咎,饶他一条性命;若他再弄出什么幺蛾子,那就斩立决!”
小长老被带到澄心堂时,未料到国后也在殿内,心虚了大半,想自己是奸细之事就是被国后给揪了出来,如今只怕如意算盘不好打……
嘉敏神色肃穆庄严,朗然问道:“小长老,你说你有退敌之法?”
“是……”小长老的身子哆嗦了一阵,“贫僧可以带上丰厚的贡物,出城与北师的大将谈判,以作缓兵之计……”
“大胆!”嘉敏怒斥,“你是想借此逃之夭夭?!”
小长老心中一紧,忙道:“贫僧不敢……”
嘉敏神色冷了冷,唇边带了一丝冷诮,“小长老,你精深佛理,当明白佛尊救苦救难的悲悯之心,如今一旦城池攻破,百姓将惨遭屠戮,想必佛祖也不忍心吧?”
“是……佛祖大慈大悲,怜悯苍生……”
国主此时还持有幻想,道:“既然佛祖悲悯,你又为得道之僧,可能以佛力御敌?”
小长老大骇,一身冷汗,他哪里曾钻研半点佛法,平时不过是借几本佛书、三寸不烂之舌忽悠而已,可到此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承道:“贫僧当以佛力御之。”
小长老登上了城楼,举着军旗装模做样得挥动了几下,大呼道:“今国家有难,佛祖不弃,尔等皆随我念经,定能退兵!”
国中向佛之人甚众,对小长老之语皆深信不止,于是全城都念观世音菩萨救苦经,只听得那“南无救苦观世音菩萨,百千万亿佛,恒河沙数佛,无量功德佛……”满城沸涌,直达城郊。
城外的王师与吴越兵听了沸涌的念经声,反而加紧了攻势,城中四面都是矢石,惨叫呐喊声不绝于耳,顷刻间,南唐不知又损了多少军卒!
国主的脸色阴沉未定,耐住性子问小长老道:“你持经念佛已是三日三夜,为何还不能退敌?”
小长老害怕得不得了,称自己身上有疾污秽,故而佛法未现灵。
嘉敏立于城墙上,看四面硝烟云起,慨然长叹:“这花和尚不过是借佛法蒙蔽君心,事到如今,官家可是清醒了?”
国主羞愤不已,恨自己数年被这个花和尚耍得团团转,素来温厚的性子也骤然暴戾,他一脚踢在了小长老的心窝上,力道之狠,让小长老暴吐了一口鲜血!
“来人!将此人拖下去就地斩了!头颅挂于城墙上!”
小长老吓得屁滚尿流,尚且来不及求命,顷刻间,刀起刀落,一颗光溜溜的人头就滚落在城墙上。
至此,朝中两大毒瘤终于清除。
四面城墙下仍是一片惨烈鏖战,呐喊声此起彼伏,箭矢纷如雨下,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国主虚迷地凝视远方,斩杀小长老,虽让他大为泄愤,可随之而来的恐慌与自责深深攫住了他。
硝烟之中,牛头山上的寺庙重重叠叠,金陵城中也耸立着一座座巍峨寺庙禅院,国主苍凉道:“国后,朕不该倾举国之力崇佛,朕是不是糊涂,才至于此?”
嘉敏心中五味繁杂,可无论曾经如何荒唐,到现在,国主总算醒了!
国主的声音中有深切的疲惫:“当初,你做了那么多举措,想让朕清醒过来,可朕却一步步走向深渊中。”
嘉敏道:“既然过错已经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吧。再提也无意义,当今首要之急,是如何击退敌军。”
国主有些心灰意冷:“王师与吴越军合力围之,近乎一年,朕的军民只能勉强应付,再过几个月,当粮草断绝之时,这城怕是保不住了。”
嘉敏不是不知,情形一天天紧迫,城中军民还在死死扛着,如今军士一天一顿饭,每顿仅是发霉的馒头和咸菜,更不用说城中百姓,又是如何苦苦熬着。
再如此下去,金陵城池相食人肉,城中陷落,是早晚之时。
难道,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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