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占郴凝如》第149章 乔装改扮入内城(上)

    没有歇斯底里的吼叫,也没有惊慌失措的恐惧,囚车前与宇文承趾正面撞见的凝如显然比对方淡然、平静了许多。
    宇文承趾知道凝如的性格,也晓得她劫囚车的目的是救出阿娜瑰。但政局向来与情感对立,凝如可以义薄云天地放走阿娜瑰,宇文承趾却不能任由事情不加节制的蔓延下去。
    身旁的亲卫队都是和自己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宇文承趾并不担心他们会把看到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宇文承趾还是屏退了身后的下属前去把风,待剩自己与凝如独处时,才启声追问起阿娜瑰的下落:“告诉我,阿娜瑰往哪个方向去了。”
    凝如晓得宇文承趾会这样说,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回道:“我既然将她放了,又怎会告诉你她去哪里呢?”
    从知道凝如开始,宇文承趾便知道,这个姑娘的名字与“倔强”是分不开了。过往在黄霈佑的故事里,凝如坚持到底的性子让他佩服,相识后,她为了兄长和心上人毅然进宫的举动更让他吃惊。
    如今,凝如为了姐妹情分,冒险放走囚车里的阿娜瑰倒也不令人意外,只是,她可以不顾安危地承担所有风险,宇文承趾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滑向深渊。
    “凝儿,我知道你不会开口,可是,为了一个再也见不到面的姐妹,白白丢了性命真的值当吗?你还这么年轻,往后的路还很长,如此自暴自弃,怎么对得起你自己,又如何面对时刻操心你的兄长呢?”
    凝如感到诧异,冷笑一声,反问:“你当时将我拉入这场阴谋的时候,又哪里想过同我兄长的情谊了?!”
    话音落地,宇文承趾微微一颤,那种刻意掩盖却还是被人揭开伤疤的尴尬让他的后背不由得僵直起来。
    狡辩或许是解围的不二法宝,但想起京城里兄弟二人把酒畅谈的快意,宇文承趾忽然觉得那种腆着脸说自己迫不得已的借口简直比酒肆嫌弃的泔水还要令人恶心。
    从前,宇文承趾一直觉得朝局的事情有父亲和兄长操持就足够了,而他也本着“难得糊涂”的宗旨成了长安城里有名的富贵闲人。
    然而,当他因为兄长的陷害险些埋葬在死人堆里时,他忽地发现:争斗是权势之家不可避免的宿命,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强迫自己变得比对方更加狠。
    从那以后,宇文承趾开始处心积虑地算计自己的兄长、父亲,甚至连亲生母亲都成了他防备的对象。
    对他来说,唯一能听他说说心里话的,只有一同从鬼门关闯回来的亲兵,其他人在他眼里,不过是计划执行时的棋子,而能给他带来圣上行踪消息的凝如更是众多棋子中必不可少的所在。
    从这个角度讲,宇文承趾主动拜访凝如的行径更多的是处于个人目的,而那些替黄霈佑照顾妹妹的话也不过是光面堂皇的借口罢了。
    这一点,凝如看得清楚,宇文承趾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见宇文承趾没有反驳,凝如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宇文承趾的心窝。
    若在平时,碍于友人间的情分,凝如或许会收敛讨伐的气势,免得气焰太盛,伤了彼此的和气。但此刻,面前的宇文承趾早已不值得用友人的情分看待,她只想发泄内心的气愤与谴责,让他听听情义被撕裂时的声音。
    “公侯王孙,云集长安,京城里更是卧虎藏龙、暗流涌动。朝野上下,污秽染污了京官们的眼界,哥哥却洁身自好,从不结党营私,只信情义无价,与你结成倾心之交。
    杨玄感兵变,哥哥本可置身事外,却终因心中不平仗义执言,最终落得囚禁天牢的下场。那时,你身处边关,对京中之事并不知晓我不怪你,但再见时,你我都成了皇城里的囚鸟,你若顾念与兄长的轻易,就该待我如挚友,也算帮我哥哥保妹妹一个周全。
    可谁能想到,尔虞我诈的宫闱里,我庆幸有你这样的故友,你却将我当作棋子,为自己的私欲护航。你如此待我,又何必说我对不起兄长?我不愿与你一样背信弃义,为了挚友抛弃了性命,又与你何干?!”
    洋洋洒洒一番话说完,凝如的眼中不觉泛起水雾。只是,此刻掉下眼泪无异于承认自己的懦弱,倔强如她,宇文承趾有怎会听到一句哭声。
    行事前,宇文承趾满心想着宇文家崛起的“大计”,那些流淌在记忆里的情义对他来说,竟莫名多了几分累赘的味道。
    而当一切按照计划往下走,成功在父亲的起事中赢得好感的宇文承趾却不像想象中的畅快。
    看着角落里蜷缩着的天子和周围惊慌失措的嫔妃们,宇文承趾根本无法将他们与曾经的飞扬跋扈联系在一起。
    一朝天子从至高无上的云端跌落到谷底,这种巨变令人唏嘘,但反观宇文化及这场蓄谋已久的起事,又有谁能保证他必定一帆风顺?若军中有人突然倒戈该怎么办?兵团将领反目成仇又该如何是好?
    表面上看,杨家的天下被宇文家夺走了,但刀口上的宇文家同样活在别人的算计中,而算计宇文家的阴谋者又何尝不是别人剑锋下的猎物呢?
    阴谋的迭代带来的是无休止的争斗,无休止的争斗引发的又是无止尽的杀戮。
    如此循环往复,便是真的坐到了权力的巅峰,又怎会有安稳的日子可过,整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哪里比得上一粥一饭间的平凡日子,时刻警惕的君臣关系又怎么能和挚友间的倾心相待相比。
    凝如的话斥责的是宇文承趾的行事,直击的却是他已然空虚的内心。本来,宇文承趾意念中的恻隐之心便有些苏醒,听得凝如这一番训斥,他更是没了反驳的理由和勇气。
    想起自己与黄霈佑在京中闲逛畅谈的日子,宇文承趾心中不觉抽痛起来。
    曾经,他答应过好友,定然会照应这个他最放心不下的妹妹,如今想来,自己除了当时在长安城外救了凝如一趟,此后便再也没有履行过自己的承诺。
    有道是,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幡然醒悟的宇文承趾因了凝如这番话,自然希望能为凝如做些什么以为补偿。
    没能让凝如与这场政治风暴隔离开来,宇文承趾亏欠之余,深知自己唯一能做的,是保住她的性命。阿娜瑰的去向在这个念想的衬托下显得无关紧要。
    当行船上的宇文化及在兵团将领们的簇拥下匆匆行来时,宇文承趾不得不在两名侍卫和凝如之间做出抉择。
    选了前者,他或许能在事成之后,成为父亲心目中集成大统的不二人选,但从此之后,伴随他的必然是良心上的不安和道义上的谴责。选了后者,虽然有陷害的嫌疑,但无论是谁,只要踏上造反之路,生死就不再被顾念,为此丢了性命,也都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的事。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宇文承趾都必然会将天平倾斜到凝如的那一边。
    当那两个被宇文化及当作替罪羊的侍卫终于沉到江底的时候,宇文承趾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只是,比凝如预想的更进一步的,良心发现的宇文承趾不仅要让凝如穿着阿娜瑰的囚袍躲过一劫,更要让她、甚至是云成逃离这个由自己和父亲亲自建造起来的政治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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