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占郴凝如》第109章 归期遥遥不归路(下)

    那一刻,她对凝如的出现几乎是感恩的。因为长久以来,马贵妃的独断专行已经威胁到她正宫娘娘的权威,若再没有人能和马氏对抗,怕是哪一日自己这个皇后也要别她算计了去。
    而马贵妃显然对圣上的安排十分气愤。情急之下,她完全忘了贵妃本应有的姿态,径直从步辇上站起来,跑到圣上面前,指着凝如大声喊道:“圣上,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怎么能随意安排到仙居院呢?您看她身上的穿着,一看便是干农活的人,这种人进宫侍寝,实在有损天家颜面!”
    炀帝没想到马贵妃的反应会如此激烈,见她杏目含珠,他竟有些不知所措,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萧皇后又怎么舍得如此难得的机会因为圣上的漠然而流失呢?
    见炀帝不语,萧皇后微微清了清喉咙,这才启声道:“当年,我出生在二月,江南习俗里,二月的女子不吉利,所以爹娘把我过继给叔父为女。叔父贫寒,童年时,我也是做农活过来的。后来,承蒙圣上垂爱,我才得以入宫,并坐上这六宫之主的位子。如此说来,我也是做过农活的人,按马贵妃的说法,我在这里,难道也损了天家的颜面?”
    马贵妃未曾想过萧皇后会站出来替一个下人说话,吃惊之余,只得重新找了个理由反驳道:“那不一样。皇后娘娘虽过继给叔父,童年也干过农活,但终究是士族后代,身份与寻常农户大不相同。可这姑娘,没有背景、没有族谱,出身就是农户,哪里进得了这宫门。”
    萧皇后本还信心满满,无奈马贵妃抬出士农工商的分别,她竟不知如何应对。
    好在,一旁的杨林对凝如的身份还算了解,见马贵妃故意用士族后代的门槛刁难凝如,他赶忙向几位主子行了礼,然后开口回道:“圣上,这位姑娘并非农户家的女子。
    她本名凝如,父亲是运河板城族正黄白,哥哥是原工部内常侍黄霈佑。虽然黄家没落了,黄霈佑出事后,她也只能在海家帮忙,但士族的出身却不曾更改。将她迎入宫中,倒也不是没有脸面的事。”
    杨林语气谦卑,陈述时也没有情感上的波动。
    炀帝本还纠结的念头因了杨林的描述瞬间消散,萧皇后更是觉得胸口畅快了许多。
    可是,马贵妃依旧不肯放弃,听得杨林说凝如的哥哥是黄霈佑,她的伶牙俐齿自然有了新的说辞。
    “什么,她哥哥是黄霈佑?杨林,她可是叛臣的妹妹啊,你让圣上将她接到宫中,难道就不怕朝中的人对圣上有所非议么?”
    这一回,杨林被堵得哑口无言。
    好在,炀帝及时开口结束了马贵妃的挑衅:“什么叛臣不叛臣的,只要能让朕高兴,谁的妹妹都一样。”
    说着,他扬手示意马贵妃退下,眼睛则盯着杨林,让他安排今夜侍寝的事情。
    “杨林,今晚就到仙居院吧,让这个姑娘侍寝便是。”
    杨林有些措手不及,海若平和云成更是紧张起来。
    按照先前的计划,凝如进宫那日,便是圣上大赦天下、重开江淮漕运的日子。现在,若草草成了侍妾,恐怕以后再也没有理由重提救人的事情了。
    无奈,杨林只好擦了擦手心的汗,装着胆子将圣上的兴致压了下去:“圣上,凝如姑娘如今虽是海府的下人,但终究是士族后代。以后进了宫,黄氏一脉自然要兴盛,若是他们知道姑娘进宫连个仪式也没有,恐怕有损圣上在士族面前的威信啊。”
    炀帝蹙眉听完杨林的话,脸上不由得泛起厌恶的神色。
    萧皇后不知道杨林的用意,但见炀帝脸色不对,生怕喜怒无常的炀帝因为杨林的拒绝重新把凝如置于死地,便赶忙开口,和声劝道:“圣上,杨林所言极是。虽然宫中添加一个嫔妃不算什么,但在士族眼里,自家姑娘能进宫却是普天同庆的大事,若真的草草了事,只怕日后成了士族人家的口实,反倒对圣上不理啊。”
    炀帝觉得萧皇后说的倒也在理,但为一个尚无位分的姑娘大张旗鼓,实在没这必要。
    他蹙眉看着萧皇后,轻叹一口气,这才回道:“皇后担忧的是。只是,下旨迎娶一个毫无身份呢的姑娘,实在小题大做了。若此刻宫中有公主或是皇子成婚到还好说,可此刻,宫中并无这类喜事,如何下旨……”
    眼底还未说完,云成当即站出来回道:“那便将这姑娘的婚事与我的婚事一同办了。”
    炀帝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好奇看了她一眼,当即反问:“你的婚事?你连驸马的人选都没有,何来婚事?”
    云成依旧坚定:“没有人选,父皇指定一人不就行了?”
    炀帝却颇为为难:“你……是国师定下的灵符。便是朕真的想把你嫁出去,恐怕也没多少人敢接这趟婚事啊。”
    云成有些委屈,但面色却丝毫没有改变:“父皇尽管下诏,若无人应征,我自行前往道观修行便是。”
    海若平知道云成这般坚决全是为了凝如,也知道,天底下总会有人觊觎云成的身份,不顾她个人的喜好,强娶她为妻。尽管他并未对云成表露过爱慕的心境,但见这个姑娘也同凝如一样拿姻缘做赌注,心下猛地升起一阵说不出的疼痛。
    几乎是下意识的,海若平上前两步,向圣上鞠了躬,将他当下的想法径直说了出来。
    “小民海若平不才,愿做公主的驸马,给公主一生喜乐。”
    云成吃惊不已,扭头看着海若平,心中竟有说不出的感动。海若平看着云成就快掉出泪的双眼,心下的不忍不由得更甚。
    情不自禁地,海若平抓住了云成的手,眼神里写满的,仿佛是“我陪着你”的承诺。
    炀帝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看向杨林,示意他禀报。
    杨林开口道:“圣上,此人便是给公主送颜料的海家二公子海若平。这一年来,公主几乎日日与海公子相处,上次宴请步利设殿下的时候,公主还带着海公子一同入席呢,不知圣上是否还记得。”
    顺着杨林的话,炀帝忽地想起了那日赴宴的场景。
    的确,那一日,除了海若平,周围的士族子弟都因为对云成身份的忌惮避而远之,唯有同桌而坐的两人笑得十分开心。
    在炀帝心里,云成虽然不是他最中意的女儿,但一个公主顶着灵符的身份嫁不出去也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眼下,有人能把这笑话给抹了,便是身份不尊贵,也无甚所谓。毕竟,没有什么比“公主没人要”这句话,更让他觉得丢脸。至于身份的事情,只要一纸圣意,便是最底层的商人也能成为上层士族的一份子。
    想到这儿,炀帝不由得一笑:“行吧,既然你们有情有义,那朕便成全你们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杨林:“杨林,你去准备一下,三日后,公主大婚,凝如进宫。”
    杨林应了声“遵命”,带着凝如退了下去。
    云成欣喜至极,小心藏着眼角渗出的泪,朝炀帝说了句,“多谢父皇”,携着海若平俯身叩拜了三下。
    一场仁智院门口的对抗就此落下帷幕。只是,凝如知道:这一条慢慢无归期的长路,此刻,才刚刚开始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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