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占郴凝如》第77章 何必月影映三江

    这一日,海若平照例送来云成作画所需的矿石颜料。云成打发入画领着宫人开箱验货,自己则跟着海若平在花厅里聊起天来。
    和往日一样,两人寒暄过后,海若平关于凝如的话题便成了主导。
    刚开始几次,入画还会见缝插针,故意将话题岔开,可这两人谈论凝如的兴致却像连绵不断的水流一般,任入画如何用刀劈开,最终还是会融到一处。
    无奈,入画只能作罢,默然站在一旁伺候。
    不过,不管怎么说,见自家主子能和心上人相处得如此融洽,入画的心里还是高兴的。她知趣地退下,打算让云成和海若平独处。
    可惜,才踏出花厅,炀帝身边最宠幸的太监杨林便从门口走了进来。
    入画本能地吓了一跳,双手却固执地往里伸。
    她想尽快把房门带上,好让杨林以为公主不在。可杨林早就瞥见云成的身影,便是入画眼疾手快,杨林的声音还是传进了花厅:“奴才杨林,拜见公主。”
    那一刻,入画简直想当场把杨林掐死!因为她知道,只要杨林出现,公主便又要去做那件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了。
    云成本还欣喜地与海若平交谈着,才听得杨林的声音,她飞翔在天际的心,一下跌落谷底。
    她微微一愣,脸上温暖的神色忽地冷了。
    海若平惊讶于云成神色的变化,却并未多想,以为这大约是公主见太监应有的尊容。
    可听见云成开口说话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生生忽视了身旁这个姑娘的黯然神伤。
    “又是何事?”
    询问很简短,语气很生硬,云成似乎并不想和杨林说太多话。而杨林,也习惯了云成的冷漠。
    他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神采仿佛大殿里供人瞻仰的石像,看似平易近人,实际却毫无气息:“公主,今日马贵妃宴请六宫嫔妃为三皇子祝寿,陛下请公主一同前往,为三皇子博个好彩头。”
    按理说,不论宫里还是民间,“祝寿”的事情都是十分喜乐的。海若平本以为云成因为圣上的邀请而高兴,没想到,杨林才说完,云成脸上的明媚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愁容和阴郁。
    作为客人,海若平自然不好说什么,便是疑惑丛生,也只能站在边上安静地看着。
    不过,一旁的入画却不同。
    杨林才说完,满脸气愤的入画径直走到云成身边,凑到她耳边,小声却理直气壮地劝道:“公主,又让咱们去当摆设,咱不去!”
    杨林哪里不知道入画的意图,冷冷笑了一声,才开口道:“公主,当年为何把您重新接回宫中,想必谁也没您清楚。这宫里虽繁花似锦,但‘本分’二字从来不过时。今日这趟,大伙都高兴,您要是不去,恐怕不止马贵妃,连圣上都会生您的气的。”
    杨林不急不躁地将上面的话说完,一丝旁观者的冷漠和嘲讽不经意爬上脸庞。
    云成听着杨林略带威胁意味的劝诫,又看了看身旁微微摇头的入画,纠结了半晌,才缓缓回道:“公公稍等,我换个衣裳便跟你去祝寿。”
    只一句,入画的失望与恼怒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心中泛滥开来。
    的确,云成一度将潇洒自如、敢说真话的凝如当成自己临摹的榜样,但那种改变性格的冲动仅限于儿女情长的范畴。超出这个界限,云成就会不自觉地陷入逆来顺受之中。
    “公主,您怎么又答应了!”
    入画轻声抱怨了两句,转头看见云成略带警告的目光,只能收声。
    看着杨林的得意洋洋,入画恨得咬牙切齿。即便她早已恨铁不成钢,但每次反抗的结尾,都是云成先败下阵来。
    而入画也只能“乖巧”地帮主子梳洗打扮,“乖巧”地送主子坐上步辇,而后“乖巧”地目送她离开。
    只是,这所谓的“伶俐”背后,隐藏着的,却是一颗不情愿的心。
    云成在杨林等人的护送下走出仁智院,入画含在口中的话才终于说了出来:“唉,公主怎么总是逆来顺受!”
    海若平站在入画身旁,见那些人确实走远了,这才好奇而小心地问道:“什么逆来顺受?”
    入画望着云成的背影出神,语气也比方才训斥海若平的时候,缓和了许多:“公主这个人呀,明知贵妃请她只是把她当彩头,却还是去了。”
    海若平有些吃惊:“彩头?”
    “嗯,就是彩头。都说公主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其实,我们几个都知道,圣上喜欢她,不过因为她八字吉祥,圣上觉得能带来好彩头罢了。公主岂是对这样的待遇十分反感,可她天生软弱,不敢拒绝别人,所以,只能任人摆布,十分可怜。”
    入画略显哀怨的说着,回过头,见海若平怔怔地思考着自己的话。待入画回过神来,她忽地觉得自己话太多了,这才恢复了先前的“悍妇”模样,吼道;“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一边儿去,我这还干活呢。”
    从海若平第一次碰见云成开始,这个公主旁边的贴身侍女就显得十分跋扈。
    起初,海若平不甚理解,觉得这个姑娘的行为有些越俎代庖了。可方才听得入画那一番肺腑之言,海若平忽然理解了云成将入画留在身边的原因。
    身为公主,云成虽然身份高贵,却天生温婉、软弱。她不敢对皇宫里的尔虞我诈、人心叵测说“不”,甚至连找个借口推托都不会。可是,弱肉强食是皇宫里永恒的主题,便是圣上的庇护能带来些许保护,毫无魄力的公主还是会成为后宫嫔妃和皇子们戏弄的对象。
    本来,云成的境遇就十分凄惨,若身边再没个强悍的人服侍,怕是宫里最底层的人都能站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了。
    想到这儿,海若平不由得看向入画,觉得这个在花厅里麻利地收着东西的小丫头,背影里多了几分仗义的味道。
    照原先的安排,海若平将颜料送到仁智院便可出宫。可就在海若平想要离开时,一种徘徊在心中的担忧却升腾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但一想到云成回来时肯定一副落寞、孤寂的神色,他的脚便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没有阳光的照耀,仁智院变得格外清冷。海若平呆呆坐在树下,身子一动不动,任凭眼睛随着出了窍的思绪放空着。
    时光在身边悄悄流逝,海若平丝毫没有发觉,月光已经洒满周身。直到身后一个微小而迟疑的声音喊出了他的名字,海若平才回过神来。
    “你还没走呀?”云成有些吃惊,更有欣喜。
    海若平看着这个瘦小的姑娘在月夜下胆怯地看着自己,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还好没有一走了之”。
    尽管云成极力想隐藏自己内心的伤感和落寞,但海若平还是从她微微浮肿的眼眶看出了端倪。
    “哭了?”本能地,海若平问了一句。
    云成慌乱得答了句“没有”,双手却不自觉地揪着袖子往脸上胡乱擦拭。
    海若平想用“此地无银三百两”调侃她,可话到嘴边,还是被他它生生咽了回去。
    “为什么不拒绝?不喜欢去,不去便是了。”海若平上前两步,看着云成不解地问道。
    云成没想海若平会问这样的问题,抿嘴踌躇了一阵,才缓缓回道:“祝寿要有个好彩头才吉利。”
    海若平反问:“你也觉得自己是能带来好运的彩头?”
    云成下意识地摇摇头:“当然不是。只是父皇觉得我能带来好运,所以才……”
    还没说完,海若平的反驳直接将她的话截断:“他是你父亲,其次才是皇帝。他对你的疼爱不应该有功利的味道。”
    云成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在皇宫,她得到的父爱早就不纯粹了。她有些委屈,低头抿着嘴。
    许久,她才轻声问道:“如果是凝如姐姐,她会不会像我这样,任人摆布?”
    海若平此刻满心想着云成的事,被她突然一问,脑子竟顿住了:“和凝儿……有什么关系?”
    云成深吸一口气,回道:“凝如姐姐很洒脱,也很勇敢,我一直想学她,可是就是学不好。”
    海若平原本疑惑的神色一下错愕起来。他觉得,云成的举止有些幼稚,便摇摇头,轻声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就是你,何必学别人?再说,你的性子本来就很好,为什么要变成另外一个人呢?”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云成定定看着海若平。待他的话说完,云成才不可思议地反问:“你说的,是真的?”
    海若平的心被她水汪汪的眼睛弄得柔和起来,不知如何应答的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了摸云成的头,笑道:“是啊,你难道不知道么?”
    月光下,海若平的话如一股暖流,滋润着云成失落的心。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男子,云成擒了半天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呜”的一声,海若平吓了一跳。
    他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用“不哭”二字哄着云成。可这个做法似乎无甚用处,云成在他的安慰下,靠上他的肩膀,越哭越大声……
    无奈,海若平只能尴尬地站着,任由这个妹妹一般的姑娘泪流满面。
    直到云成哭得筋疲力尽,靠在海若平的肩膀上昏昏欲睡,海若平才由自己湿透的衣裳悟出一个道理: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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