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占郴凝如》第62章 阿兄闻妹从家来

    长安,虽非运河的节点,却是大隋的首善之区、财富与权势的结合之地。
    对凝如来说,这里是陌生的。所以,除了黄霈佑这个还没见到面的哥哥,唯一能称得上熟悉的,只有怀中淮婶儿已经冰冷的躯壳。
    常言道,入土为安,凝如从悲痛中清醒过来,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如何安葬自己的婆母。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背着淮婶儿的尸身,艰难地往不远处的林子走去。四下寻觅了许久,凝如才一棵红枫下,找到安葬婆母尸身的地方。
    深秋的风夹着细霜迎面吹来,凝如周身被寒冷包围。
    没有墓碑,凝如简单地将几块石头垒在一起,然后对着它们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拿起身边的行囊,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
    待那一汪眼泪流干,凝如才再一次来到城墙边上。
    霜雪覆盖下的尸身,露着狰狞的边角,四下逃窜的流民不知所踪,凝如站在城门外,颤抖着向士兵说明来意。
    “官爷,我哥哥黄霈佑在户部当差,请官爷通融,放我进城。”
    守城的士兵本就对流民十分反感,此刻见这个浑身破烂的女子上前搭腔,态度自是不悦。
    “去去去,哪里来的脏丫头,再不走仔细我治你的罪!”
    天太冷,领头的士兵双手插在衣筒里,用脚在凝如腿上踢了踢。几天未进食的凝如本就虚弱,被侍卫用蛮力一踢,一下跌落在地。
    她站起来反抗,但身上的虚弱让她没了气力。
    她的心还在驳斥着,但说出了来的话却有气无力:“官爷,我哥哥真的在户部当差,他叫黄霈佑,你们可以找人去核实。”
    “哼,黄霈佑,我哥还黄霈左呢。一边儿去,便碍着爷当差。”
    领头的士兵冷笑一声,再次用脚将凝如踢出去几寸。凝如有些着急,但气愤的结果只有喘息的加速,别无其他。
    若在从前,凝如恐怕早已扑上去,将士兵放在袖筒里的手咬出来,可不知何时起,世事的苍凉和生活的坎坷却让她开始习惯了哀怨和卑微。
    也许是从马太守当街那顿打开始的,也可能是从自己被赶出家门开始的,又或者,起点是黄白和淮婶儿相继去世的这几日。
    “你们怎么不相信人啊,我哥他真的叫黄霈佑。”
    凝如奋力抵抗着,但士兵们并不留情,继续将凝如往外推。凝如惊慌地叫着,眼看就要被他们踢到沟壑里,一声青年人的喝叫声及时地响了起来。
    “住手!不怕闹出人命吗?!”
    话还没说完,青年人和他的马已经立在凝如身边,凝如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被那人一手搀了起来。
    身旁的士兵不由得惊慌起来,纷纷抽出手,笔直地站里在青年面前,恭敬地叫道:“宇文公子!”
    凝如顺着声音看向宇文公子,但因久未进食,头实在太昏,所以才扭过头,脑子便一阵眩晕。
    她还想闭上眼、定定神,却不想,眼皮才落下,整个人竟感到异常沉重,身子也不由得瘫了下去。
    旁边宇文承趾叫了几声“黄姑娘”,凝如却全然没听见。
    待她再醒来,满目的霜雪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头顶微微泛着暖意的米黄色帐顶,和身旁一个满脸惊慌的小姑娘。
    “公子!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一声惊呼,凝如耳中的宁静被打破。
    她不知道这个姑娘口中的公子是谁,疑惑地朝外看去。只一瞬,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眼帘!
    “哥哥?!”
    凝如破口而出,呼唤的声音虽然微弱,但言语中满溢的欣喜与哀伤却令人动容。
    “凝儿,是我!”
    和凝如一样,黄霈佑神采里透着的同样是喜和悲。
    自从祭神那天凝如被赶走,黄霈佑便再也没有这么亲近地看过自己的妹妹。
    尽管回家看望父亲时,黄霈佑也会偷偷跑到淮家的院外看一看凝如,但碍于身份,他还是没同凝如说上一句话。
    此刻,握着凝如双手的黄霈佑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童年,回到凝如生病时的床榻边。
    只是,这种恍惚并未持续多久,凝如哽咽说出的一句话,让他的幸福感荡然无存。
    “哥,爹……爹他……”
    话没说出口,凝如的双眼已经模糊了。黄霈佑虽未听完,却也知道妹妹说的是什么。
    “我都知道了。”黄霈佑拍一拍妹妹的肩膀,脸上的神色同样沉重起来。
    前日,黄霈佑从户部回来,还未进家门,便被神色焦虑的海若平拦住了去路。
    原本,他以为海若平是来京中玩耍的,不料才想寒暄,海若平已经将板城遇袭,黄白遇害,凝如、淮婶儿失踪的消息一一说了出来。
    他告诉黄霈佑,出关那一日,他将整个板城里三层外三层地搜了几遍,甚至连街道上相似的背影都确认了一番,但就是没找到凝如的踪迹。
    六神无主的他在板城恍惚了一整日,最后才想到:凝如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哥哥所在的京城。
    所以,即使海畅百般阻挠,海若平还是马不停蹄地带着京城商铺的文牒,赶来寻找黄霈佑。
    听到这样的消息,黄霈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他本能地转身,想到户部请辞,回家寻找失踪的妹妹。
    海若平知道黄霈佑素来冷静,见他不顾一切想回板城寻找凝如,便知道他急切、焦虑到何种境地。
    然而,茫茫人海,黄霈佑便是真的离开了京城,又该往何处寻觅妹妹的踪迹?
    想到这儿,海若平拦住了黄霈佑,并劝他留在京城,唯有这样,才不会错过凝如的到来。
    黄霈佑断了线的思绪被海若平拉了回来。
    他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觉得海若平的提议或许是眼下最好的办法,这才放弃了请辞的念头,转而跑到城门边,拜托守城将领、自己的好友宇文承趾留意凝如的踪迹。
    果然,就在海若平来京后的第三日,凝如跟着大批流民艰难地来到京城,并因为宇文承趾的搭救来到了黄霈佑的府邸。
    父亲的离世让两兄妹悲恸不已,凝如才哭了一会儿,婆母惨死的景象也浮现在她的面前。
    “爹被流民打死了,娘也死在城门外。可是……我明明拉着她的,为什么她还是被踩死了呢……”
    凝如含泪问着,眼神里的不解与其说是质疑,不如说是控诉。
    “凝儿,你受苦了。都是我不好,没能陪在你们身边。”
    黄霈佑自责地垂着头,眼中盈着的泪水顺势滑落。
    听着黄霈佑话里透着的呜咽声,身旁的予棋一下知道了,素日冷静的公子此刻是真心难过。
    再看看一旁的小姐,那神色更是让人心疼。
    “如今,婆母客死城外,我连在故里给她留住一块安葬的地方都做不到。我怎么对得起淮占郴啊。”
    见凝如如此自责,黄霈佑不由得安慰道:“妹妹不必担心。改日,我找户部同僚发个函件,让板城官府给淮婶儿留出空地安葬便是。”
    凝如点点头,呜呜地应了句“多谢哥哥”,眼泪便又继续往下流。
    看着眼前这对兄妹无声地抽泣,予棋不知如何劝慰,只小声站在一旁,劝了句:“还请公子、小姐节哀。”
    大约是予棋的话打断了黄霈佑的悲痛,又或许是觉得在丫鬟面前如此哭泣实在有失体面,才听予棋一说,黄霈佑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坐正起来。
    和男儿相比,姑娘家的泪自然没那么快止住。黄霈佑见凝如还哭着,伸手帮凝如拭去泪水。
    “凝儿,事已至此,你还是顾念身体为好。方才,大夫说你体虚受寒,又悲伤过度,好在及时救治,不然,早就昏死在路上了。”
    听得兄长的劝告,凝如这才微微收起悲伤,用袖角擦了擦脸颊,转了话题道:“对了,昨日接我回来的人是谁?我听守城的士兵叫他宇文公子。”
    见妹妹说起别的事,黄霈佑也跟着往下接续道:“他叫宇文承趾,是我在京中的好友。”
    “宇文承趾?宇文恺大人的儿子么?”凝如不知京中官员有哪些,但在黄白送别黄霈佑时,曾听过宇文恺的名号,便将宇文承趾归到了宇文恺的门下。
    不过,京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又怎是简单的姓氏所能诠释的呢。
    黄霈佑笑一笑,摇头道:“宇文承趾虽然和宇文恺大人同姓,但并非他的血亲,而是太仆少卿宇文化及的儿子。不过前两年为了扩充自己在朝廷中的势力,宇文化及确实将宇文恺大人列入自己的阵营,并尊称他一声‘义兄’。
    照这么算,宇文承趾倒也算是宇文恺大人名义上的侄子了。而我也是因了这层关系,才在宇文恺大人那里结实了承趾,并与他成了好友。”
    凝如点点头:“原来如此。既然是熟人,那就找个日子过去答谢一番吧。毕竟,若不是他拦住守城的士兵,我这会儿怕早就掉到沟里,摔死了。”
    “谢自然要谢,不过近日,守城事务繁重,宇文承趾忙得不可开交,咱们还是等一等,待你休养好了,再去也不迟。”
    见惯了袖手旁观姿态的凝如,此刻是从心里感谢宇文承趾。不过,哥哥这么一说,她觉得过分叨扰人家也不好,便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如此也好。”
    黄霈佑见凝如答应了,又想起她没进食,便转身看向予棋,吩咐道:“去伙房,把熬好的参汤端过来。”
    予棋会意,应了句“是”,退到伙房张罗吃食的事情。
    留在房中等候的黄霈佑又与凝如说了几句。
    见予棋端着参汤走了进来,黄霈佑赶紧起身,接过汤盅,将参汤喂给凝如。
    待凝如吃完了东西,黄霈佑的眉头才舒展一些。嘱咐凝如休息后,黄霈佑这才走出了凝如的房门,径直往书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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