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占郴凝如》第59章 寒衣处处催刀尺

    饥荒的摧残下,几乎所有的暴民,眼睛里都透着凶狠的光,甚至连嗅觉也因此变得异常灵敏。
    经过一番掠夺,淮家院子里晾晒的玉米和谷物早被一扫而空,此时,唯一还能充饥的,只有地窖里的水萝卜。
    凝如四下张望,见四周确实没人,这才快步跑到水井边,从地窖里拿出了几个水萝卜,打算给屋里的婆母充饥。
    可她没想到的是,才盖上地窖上的砖头,方才那群翻找无果的暴民,竟出人意料地折返了回来!
    凝如下意识地想要躲藏,却不想被带头的高个子看到了。
    “哟!竟然还有个小娘子!来,兄弟们,咱们开开荤!”
    “开荤”的意思显而易见,凝如听着,不由得抖了抖。
    当高个子从淮家大门走进来,脸上贪婪的表情证实了凝如的这个猜测。不怀好意的懒汉近在咫尺,凝如果断丢下水萝卜打算往屋里躲。
    可是没走几步,她的肩膀已经被高个子的长臂牵制住,随后,几个矮胖子也过来将她拦住,并将她推倒在地。
    凝如拼命反抗,张开口咬住了高个子的手,但对方的人实在太多,凝如看着脱卸她衣裳的歹人,吓得连声喊“救命!”
    原本淮婶在屋里就听着声音不对,再听见凝如这声呼救,她更确定了儿媳处境的危险。
    她顾不得自己的安危,赶忙将木桶推开,径直从床底爬出来,朝院子跑去。
    果然,此刻的凝如已经被几个歹人围在中间,衣服的领口也被撕扯裂开。可是,就算她拼命护住自己的底衣,这几个歹人还是得寸进尺。
    “住手!你们这帮畜生!”
    淮婶儿大骂一声,转头,拎起门边上的扁担便打了过去。
    可是,老妇毕竟是老妇,便是她使出再多力气,也无法和壮硕的猛汉相比,更何况对方还有那么多人。
    淮婶儿抡起扁担砸过去,但动作太迟缓,几个歹人早以避得远远的。
    没有了歹人的包围,凝如赶忙从地上站起身来,向淮婶儿跑去。可那几个歹人怎肯罢休?
    凝如才跨出两步,那几个人又将她牵制住。
    淮婶儿觉得这下完了,才想再抡一记过去,背对着院子门的矮胖子竟被人用地上散落的陶罐重重地砸中了脑袋,满头鲜血的昏倒在地。
    众人吃了一惊,凝如和淮婶儿也不由得转过头去。
    二人定睛一看,砸死矮胖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凝如在板城唯一的依靠——黄白!
    “混账东西!竟敢欺负我女儿!不要命了!!”
    黄白恶狠狠地骂着,尽管声音有些沙哑,但言语中的气愤和坚定却不容置疑。
    从暴民进城那一日,黄白就知道自己那个与婆母相依为命的女儿有危险。所以,在仓促疏散了黄宅里的下人后,黄白便独自一人来到淮家的院子,守护着凝如。
    科举放榜后,黄霈佑果然高中,但出乎意料的是,朝廷并未将他指定为板城的官吏,而是因为宇文恺的推荐,将他留在京中任职。
    与父亲拜别时,黄霈佑再三要求父亲同自己前往京中居住,但黄白却因为放心不下凝如,婉言拒绝了。
    黄霈佑知道父亲的心思,也觉得将父亲留在此处与妹妹做伴确实是好事,于是,便不再坚持,只每月寄来书信和例银,让父亲珍重身体,好好照顾妹妹。
    那时,黄霈佑觉得天下虽乱,但板城还是安全的。
    可世事难料,就在他离家两年后,父亲和妹妹竟同时成为暴民眼中待宰的羊羔。
    连续三天,黄白不眠不休地拿着铁锹守在淮家门口,只要有人靠近,他便警觉地站起身来,随时应战。
    方才,这活歹人进来前,黄白正与另外两个匪贼打斗,凝如躲在床铺下听到的吵闹声和打斗声,便是父亲与那两人搏斗时发出来的。
    人不算多,手中握着铁锹的黄白还能与之抗衡。两个瘦弱的暴民无力抵抗,吓得落荒而逃。黄白穷追猛打,誓要将这两人彻底赶走。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全心追赶暴徒时,凝如的院落竟遭受了另一伙贼人的袭击。
    而他跑回来看到的第一眼,竟是这些穷凶恶极的家伙要对凝如下手的场面。
    第一个对手因为黄白出其不意的打击倒下,黄白握紧手中的铁锹,将跑到自己身后的凝如和淮婶儿死死护住。
    他狠狠地盯着暴民,打算与他们抗衡到底。但和淮婶儿一样,黄白虽是男丁,年事终究高了些,无论体力还是反应,都比不上眼前的几个壮汉。
    毫无疑问,凝如三人成了壮汉围攻的对象。
    黄白用尽全力打倒了一个匪贼,但还有四个在身旁游荡,便是三人一对一的对抗,对方还是占了上风。
    此时,黄白的力气已经耗尽,女儿虽然也用力撕咬、打击着暴民,但一个女孩子和一个老妇哪里有什么战斗力。
    眼看三人都要被抓住,黄白生怕女儿因为寡不敌众而被暴民糟蹋,果断将女儿面前的匪贼推开,而后又将另外俩人推倒在地。
    黄白知道,这样的推到根本无济于事,不多时,这几个歹人又要重新发起进攻。
    但这样做,却能为凝如和淮婶儿腾出逃离的空档。
    作为父母,从暴民手中解脱的淮婶儿一下明白了黄白的良苦用心,黄白大吼的那声“快带凝如走!”,更让她知道:此地,一刻也不能久留!
    见淮婶儿拉着自己的手往门口走,凝如也明白父亲的用意。但对她来说,父亲和婆母一样重要,便是要逃离,也必定是三人一同行动。
    可黄白并不这么想。因为没有人留下来牵制住对方,便是跑得再远,他们三人也一定会被匪贼拉回来的。
    “爹,要走一起走!”
    被淮婶儿拉到门边的凝如,大声地冲黄白喊了一声。见她停在门口,黄白焦虑到极致的心一下更是气愤了。
    “怎么还不跑!快跑啊!”
    说着,黄白使出全身力气将围攻自己的四个人全部推倒在地。趁他们还没站起来的空档,黄白赶紧跑到门边,将迟迟不肯离去的凝如推出了大门外,并果断地将院子的门关了起来。
    “不,爹!我不能留下你!不能呀!!”
    淮婶儿含着泪,使出全身力气将凝如往前拉,凝如泣不成声,歇斯底里怒吼着。
    可院子里的黄白却再也没有回答她,只有一声凄厉的“啊”近乎绝望地,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凝如的心如刀绞一般,她不顾婆母的阻拦执意要往回走。但就在回头那一刻,她从半掩着的门缝里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满身鲜血的父亲。
    直到死,黄白的双手依然抱着暴民的双腿。即便暴民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黄白还是不肯松手,生怕他们走出院落一步。
    “爹!!!”
    凝如大喊,那声音竟比黄钟大吕还要震撼人心。她疯狂地往回拽,恨不得立刻跑到父亲的身边,将他从暴民手中抢夺回来。可淮婶儿死活都不同意。
    “娘!我求你!你让我回去!那是我爹啊,是我爹啊!!”
    “儿啊,正是因为那是你爹我才不能让你回去啊,不然他就真的白白为你送死了!!”
    说完,淮婶儿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凝如从淮家宅院旁边的巷子拉走。
    此时的板城,到处充斥着幽灵一般的暴民。凝如和淮婶儿无处可逃,只能在桥底的门洞里躲藏。
    北风呼啸而过,肝肠寸断的凝如不敢放声大哭,只能躲在婆母的怀里偷偷哭泣,她的虎口更是因为极度悲伤,被生生咬掉了一块肉。
    可是,那种血肉上的疼痛和眼看父亲被人打死的惨痛相比,又何足挂齿?
    曾经,她认为父亲是无所不能的所在,父亲狠心将她赶出黄宅时,她因为父亲的“自私”一度对他有过厌恶。
    可今日,她才发现,两年来,父亲无时不刻不在关怀着自己,甚至为了她,这个老人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
    可惜,她知道的太晚。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爹”可以叫,也再也没有办法表达她的愧疚和感激。
    “呜”的一声,凝如的哭泣更是重了,手上滴落的血液也厚了一层。
    淮婶儿知道凝如的心思,轻轻拂着她的后背,安静地陪她痛哭着。她是多么希望,死去的人是自己啊!
    可是,经历了丈夫和儿子双重死亡,淮婶儿此刻更是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有多重。因为,她不能辜负老东家和儿子的期望,一定要带着怀里这个年轻的姑娘,勇敢地活下去。
    和马太守那样的地方官不同,寻常百姓的凝如和婆母并没有强悍的官府军队做保护。尽管她们逃出了淮家院子,但只要还在板城,她们就随时可能沦为暴民的猎物。
    所以,对她们来说,唯一的活命方法是尽快逃出板城,然后跟着流民,一同到京城寻找黄霈佑。
    暴民四处搜刮,活人想出城自然困难。不过,尸横遍野,每天,占据板城的暴民都会将死尸拉到城外丢弃,只有这样才能为匪贼腾出更多的空间,所以,装成死人倒可以躲过暴民的耳目。
    抹黑进入乱葬岗后,凝如和淮婶儿在脸上涂上鲜红的人血,然后直直躺在死人堆里,等候天明。
    在强烈的尸臭里躺了一个晚上,凝如和淮婶儿终于如愿以偿地跟着运尸的队伍离开了板城,并在当日傍晚,顺利地跟上了城外的流民,一同向京城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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