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占郴凝如》第53章 一袭红绸怜娇软

    对黄白来说,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有两个。一个是每年年初带领族人祭拜河神的日子,另一个则是女儿凝如二月初八的生辰。
    前面那个日子里,黄白会代表族人将他们对新一年的期盼全数“禀报”神灵。尽管他一直坚信这世上并没有所谓的神明,但看着乡亲们对来年的生活充满期盼,黄白觉得这自己的“愚蠢”的举止多少有些意义。
    而后一个日子对黄白来说,含义就更是重要了。因为每年的这一天,黄白都会亲自给女儿做寿桃,以此期盼自己最疼爱的孩子能在新的一年里喜乐安康。
    回顾过往,这两个日子给黄白带来的愉悦是巨大的。不管为官、为父,黄白都能在这两天获得不一样的满足感。
    可是今年,黄白收获的却是无尽的伤痛。
    按照历法排列,今年祭拜河神的日子正好是凝如十七岁的生辰。
    早在年中,黄白就开始为女儿是寿辰做准备。原本,他觉得,当着全族的面给凝如过寿必定风光无限。可世事无常,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黄白真正要送给女儿的,却是一张逐出黄家的告示。
    “黄氏凝如,轻狂放肆,目无尊长。生父尚未去世,便私自披麻戴孝,诅咒长者。如此恣肆之举实乃不孝。今日,黄白在此向黄家列祖列宗、向诸位乡邻起誓,以不孝之名将黄凝如驱逐出黄家。今生恩断义绝,不再以父女相称,直至终老,不复更改!”
    和方才洋洋洒洒的祭神文章相比,黄白正色后说出的这几句话显然更容易在乡邻们间炸开锅。
    尽管一旁看热闹的海若平还想维持原有的安静,但黄白公然将女儿逐出家门的事情,却实在令人震惊。
    众人不明白平日里宠爱女儿胜过性命的黄白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毫不知情的凝如,更是因为父亲的一反常态石化在原地。
    她呆呆地站着,好半天才从口里似笑非笑地挤出了一句:“爹,你别闹,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可黄白铁青的脸色,却并没留给凝如任何的改变希望。
    凝如觉得情况不妙,本能地抓住身边默然站立的黄霈佑。这一刻,哥哥就像救兵稻草,凝如紧紧攥住他的衣袖,恳求似的否定着自己眼前的情景。
    “哥,爹他肯定是糊涂了。天太冷,他脑子转不过来,你帮我劝劝他,不要随便开玩笑。当真了,就不好了。”
    若在平时,这话肯定能让黄霈佑淡定从容的脸绽出笑意。但此刻,黄霈佑的神色却比黄白还要凝重:“凝儿,父亲也是没有办法才做出这个决定的。”
    凝如盈满泪水的眼满是疑惑:“没有办法?”
    “你从小惹祸不断,只要不触及家规,我和父亲都会包容你。可这次,你确实过分了。父亲还在世,你便披麻戴孝,如此不尊不孝,便是爹能容你,黄家的家规也容不得你……”
    “我只戴个月,就替占郴戴三个月。三个月以后,我保证摘下来,所以,哥,你就求求爹,不要赶我走……”
    到最后几个字,凝如哽咽的声音已经让周围的人感到心疼了。
    可黄白依旧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
    昨夜,黄白默默地在房里流干了所有的泪,为的只是今日这场驱逐看上去能更真切。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拿出平日里办事雷厉风行、果断坚决的模样。可是,当凝如的哭声传入耳时,他那颗为女儿牵挂了十几年的心还是无法泰然处之。
    不自觉的,一股酸楚的滋味袭上了心头,连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只是,眼泪是铁面无私最大的敌人,黄白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强忍是艰难的,唯一对抗柔软的只能是铁石心肠。
    想到这儿,黄白禁不住向眼前这双儿女大喝了一声。
    “还说什么!自己看!”说着,黄白两步上前,将手中那张叠得整齐的告示送到凝如手中。
    凝如犹豫着,不想接,更不敢接。可黄白却并没有给凝如任何妥协的机会。
    见她一动不动,黄白强硬地拉过凝如的手,顺势将告示塞到凝如手里。
    纸张上,父亲掌心的温热还残留着,可凝如却觉得,纸上的温度竟比烧红的铁烙还要滚烫。
    才触碰到告示,凝如就不自觉松开了手,任它跌落在地上,也不肯将它拾起。
    一旁的海若平快步向前,从凝如双脚边上拿起了那张告示,展开读了四五遍,才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黄白,质问道:“黄伯伯,您当真要把凝如赶出家门?”
    黄白没有回答,只与凝如对视着,一个异常冷漠,一个清泪沾襟。
    海若平却还想争取一番:“黄伯伯,凝如还小。平日里,她就爱胡闹,这回,您也当她顽皮不懂事,宽恕了她吧。”
    海若平还在劝说,黄白早已失去了耐心。
    他看着凝如,许久才说了一句:“从今往后,你我父女,恩断义绝”。
    凝如还没反应过来,黄白已经越过她,大步往黄宅的方向去了。
    黄霈佑看着父亲离开,自然也没有留下的理由。
    才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住,转身从祭神的台面上,抽出了那块已然皱皱巴巴的红布,递给妹妹,低声道:“凝儿,带着这个,去淮家吧。”
    只一句,凝如连绵不觉的眼泪更是汹涌了。
    停留在海若平手中的告示此刻也被黄霈佑递到凝如的手里。凝如呆呆地站在原地,左手握着离开黄家的凭证,右手握着进入淮家的愿望,两相权衡里,泣不成声、肝肠寸断。
    可惜,犹豫解决不了问题。父亲的别离和兄长的劝告里,凝如所能选择的,只有不舍中的坚持。
    尽管用诀别完成婚事的做法,多少让人唏嘘。但已然下定决心非淮占郴不嫁,那么,终有一天,她必定要看着父亲的背影离开。
    双膝落地的瞬间,凝如的头也磕在了地上。响亮而清脆的声音包含着了她太多的情绪。
    有亏欠、有感激,有自责、有坚毅。
    从此以后,身为女儿的她再也不能侍奉在父亲的左右了,这种缺憾没有补全的办法,唯有临别时这一拜才能感恩他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
    周围的人还在围观,黄白早已携着黄霈佑离开了。哭声不再入耳,黄白模糊的视野里却依旧晃动着女儿瘦小的身影。
    此刻,他是多想转过头去,用拥抱温暖这个疼了十几年的女儿,然后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做一对无忧无虑的父女。
    可是,箭已离弦,便是心再疼,也断然没有折返的道理。
    曾经,黄白对淮占郴的冷酷恼怒至极,可这一刻,他反倒对那个后生的铁石心肠是对的。
    因为他突然领悟到:绝情,其实就是深情。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黄白的离去,乡邻的议论也从原来的好奇尚异变成了搬弄是非。
    ——“黄族正这是怎么了?突然对女儿这般严苛?”
    ——“听说她执意要嫁给淮占郴,黄老爷不同意,所以父女俩这才闹掰了。”
    ——“哪里是这个原因!黄老爷这般绝情,是因为凝如小姐给淮占郴他爹披麻戴孝,这可犯了大忌!”
    ——“哟!这么大事儿!凝如小姐也太不像话了!”
    ——“是啊,凝如这丫头太不懂事了!”
    ——“有其母必有其女!听说,当年凝如的娘亲在运河上就是个不服管教的主儿,生下来的女儿自然也乖不到哪里去。”
    ——“是啊,我还听说,当年她娘可是跟了三四个男人才生了她,如今想想,都不知道黄老爷是不是当了王八……”
    话越说越多,内容也越来越离谱。
    流言蜚语笼罩而来,海若平看着伏在地上的凝如,心中的痛苦和气愤一下全都发在了长舌妇的身上。
    “都胡说什么?!还嫌事情不够大吗?!”
    一声怒吼,周围细细碎碎的声音忽地安静了。
    不知是海若平的怒吼太有震慑力,还是周围的人已经没了兴致,待凝如从地上坐起来时,围观者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有海若平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凝如。
    腿有些麻,凝如站起来时不由得趔趄了一下。好在海若平及时扶着她,不然凝如恐怕又要跌坐在地上,狠狠地摔一跤。
    “走,凝儿,我带你回家。”海若平固执地认为,黄白只是在恫吓凝如,只要将女儿送回去,再好好陪个礼,定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凝如却看清楚了父亲的决心,苦笑道:“不了。我还是到淮家去吧。”
    只一句,海若平刚刚消散的愤怒,一下竟又升腾起来:“你还要去?他就那么好,死了都让你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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