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占郴凝如》第52章 我欲将心托明月(下)

    毋端儿不是服徭役的修渠工,但作为农民,他对大隋官吏的横征暴敛却有深刻体会。
    尤其是炀帝征战高丽后,朝廷对普罗大众的欺压和迫害,更让他忍无可忍。正因如此,他才带着弟兄们揭竿而起。
    听到淮占郴讲到自己和兄弟们因诬陷被迫从军的经历,和来护儿为了邀功将修渠工强行派上前线送死的举动时,毋端儿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荒唐!真是太荒唐了!”
    毋端儿气喘吁吁,仿佛淮占郴故事里的主角是他本人一般。淮占郴和兄弟们见毋端儿义愤填膺,彼此相视一眼,目光中充斥着的,是对这位义军统领的肯定和赞赏。
    看着毋端儿站立着的背影,淮占郴站起身来作了个揖,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请求。
    “如今,隋军正与高丽大军酣战,从战备物资看,圣上的御驾亲征或许还能持续一段时间,但国中百姓的支援已经到了极限。
    坐船前往高丽时,我在船上亲眼见到了‘尸横遍野’是怎么回事。百姓的尸身倚迭如山,官府却依旧我行我素、穷兵黩武。我等受隋军迫害,又不忍见无辜百姓继续受苦,这才千里迢迢从涿郡赶来,希望能投奔到统领麾下,共同反抗炀帝的报i系那个。”
    旁边的胡元听完淮占郴的话,也跟着情不自禁地接续道:“是啊,毋统领,您就收下我们吧,让我们跟着毋家军一同战斗。”
    胡元才说完,黎平的话也接了下去:“统领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们不怕挨打,不怕流血,只要您一句话,便是要豁出命去,我们兄弟也在所不辞!”
    营帐外,风雪夹杂着寒冷让人望而却步,营帐内,年轻后生们的豪情如烈火般燃烧。
    从淮占郴为小五挡了那一刀,毋端儿就觉得淮占郴是条汉子。此刻,又听了他的遭遇,他自然更觉得淮占郴和他的兄弟正是起义军需要的人。
    面对压迫,这几人的斗志依旧昂扬,冲着这一点,毋端儿便没有拒绝他们。想到这儿,他忽地觉得:今日将淮占郴兄弟几个晾在外头实在是自己的不是。
    他点点头,拍了拍桌子,果断应下了淮占郴等人的请求:“好!各位兄弟既然信得过毋某,那跟着毋家军便是了!”
    淮占郴等人一听,原本被风雪吹得失落的心一下豁然开朗。就着脸上绽放的笑容,淮占郴等人捧起拳头,给了毋端儿最诚恳的承诺:“任凭统领调遣!”
    “好!从此以后,你们就是我毋端儿的兄弟!咱们一道打碎这大随朝廷的桎梏,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毋端儿兴奋地拍打着年轻后生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信任。淮占郴的神色里也洋溢着满满的感动:“有统领在,我们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毋端儿很是满意,超营长外喊了一声:“来人!给占郴兄弟和胡元、黎平兄弟发义军的衣服!”
    侍卫们应了声“是”,而后前往库房给淮占郴四人送来了义军的兵服。
    和大隋正规军的装备相比,这些普通的粗布衣裳看上去并不美观,舒适度也并不尽如人意,但对淮占郴他们来说,这件看似寻常的衣服却一点也不寻常。
    因为它意味着四个流离失所的男儿终于结束了荒山流浪的生活,也意味着一段与朝廷抗争的战斗拉开了帷幕。
    夜已深,小五的脸色有所好转。
    对毋端儿来说,即便小五在床榻上睡到天明也无甚所谓,但淮占郴等人已经领了军服,将兵有别,继续留在营帐里确实不妥。
    淮占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未等毋端儿开口,他便将小五从毋端儿的床上抱起,带着兄弟们退下了。
    毋端儿不再强求,只目送他们离开。见淮占郴等人跟着侍从走进营房,毋端儿才收了目光,转身回到床榻上,和衣睡下。
    和普通士兵一样,淮占郴等人的营帐在毋端儿营房外百步远的地方。
    因为人数过多,士兵们没有架空的床铺。拥挤的帐房里,士兵们仅睡在简陋的木板上,唯一能用来御寒的只有身上那件从自己家里带来的、补了又补的破棉被。
    营帐的帘子掀开时,刺骨的寒风趁虚而入,原本就睡不踏实的弟兄们因为寒气的侵袭,全都醒了过来。
    “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
    “冻死老子!”
    有起床气的几个士兵不免抱怨了几句狠话,其他被冻醒的人也愤愤地说了几句“就是”的附和。
    和毋端儿相比,这里的兄弟们显然不好相处。
    淮占郴正琢磨着如何与他们搞好关系,旁边的黎平早已挺了胸膛,做出要和别人干架的模样。
    淮占郴见势不妙,顾不上脑子里思考的东西,赶忙拦住了黎平,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惹是生非。
    此时,抱着小五的胡元也摇头阻值黎平。
    黎平知道,淮占郴和胡元是在告诫自己:初来乍到,不宜张扬。尽管他知道,真动起手来,这些虾兵蟹将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还是强压了脾气,不情不愿地从胡元手里接过小五。
    小五的脸刚刚有点血色,为了不让他再受风寒侵扰,黎平将他放在营房的最里面。淮占郴和胡元则睡在小五的两边,用身子给他取暖。
    因为没有携带被子,淮占郴他们身上盖的被褥,是军营里死去的弟兄们留下来的。
    坚硬的床板睡起来并不舒服,被子上别的男人残留的气味也不好闻,不过和前几日在丛林里席地而睡相比,今夜的士兵营帐显然安稳、平静、舒适了许多。
    风雪停息,夜安静下来。
    或许是太多劳累,才躺下,胡元和黎平就打起了呼噜。
    淮占郴虽然也困倦,但月光透过缝隙射进来时,那张让他心疼的脸,再一次偷偷溜进他的脑海。
    从认识凝如开始,淮占郴就经常看见她哭鼻子。然而,和打闹时留下的眼泪不同,运河边上凝如留下的泪水却像一颗颗钢珠,重重地击打着他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留下的伤痕也是不可愈合的。
    淮占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气息从胸口消散时,他伸出手,从腰间拿出那把他终日佩戴的匕首。
    清冷的夜里,锋利的匕首它看上去格外冰冷。可在淮占郴的眼里,刀刃上小心镌刻着的那片枫叶却比任何事物都要温暖。
    对于凝如喜欢自己这件事情,淮占郴并不算迟钝。尽管当年将她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他并未觉得凝如看着自己的眼光有多大变化,但他却深刻地记住了那个红枫肆意飘落的傍晚,和从那时起生出的别样情愫。
    或许是枫叶太过美丽,又或许是夕阳太过迷人,红艳的色彩里,整日嬉皮笑脸的小丫头美艳让他窒息。便是那调皮的眉目,也因了夕阳的照耀变得摄人心魄。
    没有征兆,没有预感,淮占郴的心猛烈跳跃起来。便是他反复告诫自己:要冷静,那个夕阳下的剪影,依旧蛮横地闯入心底那片无人触及的领地。
    当他因为凝如对枫叶的喜欢彻夜难眠,甚至天还没亮就跑到山上摘取红枫时,他的目光已经离不开身边的这个姑娘,蜡泪封住的也不止那抹红色,而是他的心跳。
    可惜,这样的情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
    知子莫若父。淮柳不是风月场的高手,也不晓得儿女情长、两情相悦是什么滋味,但看到儿子望着凝如的神色越来越温柔,他突然意识到:危险在靠近。
    士、农身份悬殊,淮占郴对凝如这份敢情最后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淮占郴入赘黄家。
    可是,淮家的香火是一等一的大事,淮柳怎么可能允许淮占郴的后代改姓黄呢?
    所以,他拼尽全力地阻拦儿子的情愫,甚至私自定下玉香和占郴的婚事也在所不惜。
    然而,感情本就剪不断、理还乱,淮叔所能阻止的,只有儿子不再靠近凝如的双脚,那颗渴望接近爱人的心,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扼杀。
    枫林里的那一吻,对凝如来说是淮占郴对她感情的回应,但对淮占郴来说,却是这份禁锢已久的感情最终的决断。
    风雪是冰冷的,回忆却是温热的。身在他乡,淮占郴无法触摸到凝如的脸庞,可她的形容和印象却是他走出风雪、走出困境的支撑和动力。
    战场没有回头路。今晚接下毋端儿的战衣时,他就已经踏上了倦来马上眠、渴饮刀头血的征程。
    可他还是渴望回到板城,回到凝如的身边。
    他有些后悔,后悔没在航船上回应凝如的询问。但是——前方没有归路,他连生死都无法把握,又如何摆脱“叛贼”的罪名,让凝如过上寻常百姓的好日子。
    忽地,淮占郴又对自己在航船上的决定感到庆幸。尽管冷酷会让凝如感到绝望,但她年轻的生命,却能因此获得新生。
    清晨的暗色里,晨曦的白光慢慢泛滥。
    胸前,那把匕首安静地躺在刀鞘里。一夜未眠的淮占郴终于在天亮时,抱着对凝如的想念,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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