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占郴凝如》第30章 稻米流脂粟米白

    对凝如来说,这十六年的时光里,最懊恼的事情有三件。
    第一件是第一次逃学时动作不够迅速,结果被先生逮个正着,还当众作为私塾的反面典型以儆效尤;第二件是则是在给淮占郴做的豆腐里参杂了地上的泥沙,以至他生生将牙磕出了血;而第三件,则是今晚这趟偷取了“米粮废旧录本”的行动。
    这三件事虽不是关乎死生的大事,但都是凝如一番苦心无果的证明。前两件,她都用心做到最好,但最后的挫败着实让她懊恼至极。而第三件更是如此。
    所谓“米粮废旧录”,顾名思义,就是记录粮库中米粮废弃或者折旧的记录本。换言之,这个本子并不是用来记录粮库的日常进出的账本,而是用来管理粮库的普通册子。
    对凝如来说,费了这么大周折潜入西苑的目的正在于找到账本,可如今,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到的竟是一本和账本截然不同的无用册子。
    “唉,都是我没用,费了半天劲,竟拿出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出来。”说着,凝如不由得跺了跺脚,脸上的愁容因那紧蹙的眉头更加厉害。
    淮占郴知道凝如这趟本就不容易,觉得凝如无需太过自责,便上前安慰道:“凝儿,莫要伤心。不是账本也没关系,咱们再想别的办法便是。”
    凝如知道淮占郴不会怪罪自己,但她对他及其他兄弟们的愧疚却让她难以释怀:“淮占郴,都是我不好,给你添乱了。”
    凝如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主儿,此刻她难得服软,脸上的诚恳看上去让周围的人不由得心软得痒痒的。
    淮占郴如此,海若平同样如此。
    看着凝如失落的模样,海若平自然也跟着不快起来。
    在他看来,凝如翻出来的这个本子虽用处不大,但这是他们几个唯一能拿到的和粮库有关的东西,所以他有必要再仔细看看,即便只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也好。
    想到这儿,海若平下意识地翻开本子重新端详起来。
    海西本来已经把灯放下,见海若平又埋头苦读,他赶忙将灯笼抬起来,给自家公子照明。
    不多时,海若平终于在苦苦的找寻中发现了账本里隐藏的细微证据!
    “我知道了!凝儿,有办法了!”海若平的呼喊声让周围的人为之一振,凝如更是因了这句话差点跳了起来。
    “什么办法?快说!”她的眼睛里放着光,眼神里的渴望比方才刚刚询问海若平的时候更加浓烈。
    “你看,这个本子虽说只记录了粮库了米粮的废旧情况,但却详细记录了每次废粮所占的成数。咱们可以通过这个数,和米粮半年霉变的规律,反推出粮库里的粮食的进出状况。”
    海若平认真地说着,凝如和淮占郴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他。听完海若平的法子,淮占郴不由得对眼前这个生意小哥生出了由衷的敬佩。
    “海公子这个法子确实不错。只是时间紧迫,此刻已经过了子时,明日一早便要将这账本送到县丞大人手中,所以,还请公子多多帮忙,在家中多找几个账房先生将这些数目反推回去。”
    淮占郴说得很恭敬,海若平领命到领得自然。
    “这倒没问题,等会儿回去,我便将家中的伙计叫起,一道来算账。”
    “那你们可千万被累着呀。”凝如见事情有转机,心情大好之余,也对海若平表现出难得的关心。
    海若平被凝如这话说的骨头酥软,嘴上却满是承诺:“放心,我们身子骨都硬朗这呢,不怕熬夜。”
    凝如将信将疑,上下打量了海若平好一阵子,才放心地点下了头。可到了第二日,当海若平将账本拿给凝如时,那双眼睛上的黑晕却乌得如同墨染的一般。
    凝如觉得他大言不惭的模样甚是好笑,却又觉得他帮着自己做出了账本十分辛苦,便下意识地将嘴边的调侃之词换成了劝他回去补觉的贴心话。
    海若平觉得自己的辛劳换来凝如的肯定,心中甚是喜悦,又觉得今日她与淮占郴去县衙的事情同自己无甚关系,便爽快地应下了凝如的嘱咐,将进出粮船的官府令牌连同账本一并给了凝如后,才安心回府中补觉去了。
    当这本连夜赶出来的账本被放在赖月生的案头时,这只狐狸的眼角终于露出了些许喜色。
    “言而有信,年轻人,不错嘛!”掂量着手里的账本,赖月生破位欣赏地看着淮占郴赞扬了几句。
    淮占郴却对赖月生的称赞并不感兴趣:“大人,账本我们已经给您了。装粮用的袋子,您是否也可以发给我们了。”
    赖月生本还想周旋几句,却不想淮占郴竟单刀直入,直接问他要米粮袋子。
    似乎有些无奈,赖月生笑了两声,回道:“好好好,不聊了,纪然之前答应过你,我也只能信守承诺,将那些袋子发给你们。”
    说着,他扬扬手,叫官差将那些米粮袋子从后堂抬出来。
    淮占郴见几大捆米粮袋子全数搬出,上前作了揖,道了声“谢大人”后,与几个兄弟径直将那几捆袋子搬出了县衙。
    及到门口,凝如紧跟着淮占郴的脚步并未有丝毫迟缓。淮占郴知道,凝如肯定想跟着自己到永济渠卸粮,可今夜的行动体力消耗巨大,便是他自己都不一定吃得消,更不用说弱不禁风的凝如了。
    他挥挥手,示意兄弟们先行几步。兄弟几人为今日的顺利拍手称好,朝着淮占郴和凝如吹了几声口哨后,高高兴兴地将印着官戳的米粮袋子往前走去。
    “凝儿,我回去了,你也该回府休息了,知道么?”淮占郴的拒绝很温暖,听上去似乎比安抚都要动人。
    “可……我想和你一起卸粮呀。”凝如被淮占郴难得的温柔弄得心跳加速,本就不想和他分开的她,此刻更是依依不舍。
    “听话,今夜卸粮会很劳累,你肯定吃不消的,好好在家等消息便是。”淮占郴还在坚持,凝如的嘴早已高高地撅了起来。
    “又赶我走……”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脸上的神采自是不悦,“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去看你啊?”
    “嗯,明日傍晚吧,那时米粮卸好,装好,你再过来,我才有空档理你。”淮占郴平静地说着,眼睛里却放出了闪烁的光芒。
    其实,和凝如一样,淮占郴也舍不得此刻的分离,也期待明日的相逢,只是神经大条的凝如早已习惯了淮占郴的冷漠,所以根本没有留意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情绪早已同先前截然不同。
    “那行,我明日再去找你。”说完,生怕自己看着淮占郴的背影哭出来的凝如果断转身离开。
    淮占郴久久地凝视这凝如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他才转身跑向板车,与兄弟们一同返回永济渠。
    忙活了一天,凝如回到花厅动都不想动,就连司琴端过来的那杯茶,她也懒得伸手,只伸长了脖子用嘴吮吸着杯里的水。
    黄白从裴蕴那处回来,见凝如像只绵羊一般懒洋洋地卧在桌子边上用嘴吮吸着茶杯的女儿,心中觉得可爱之余,更生出了浓浓的疼爱之情。
    他走向前去,小心地帮着凝如将杯子往前推了推。凝如被黄白的举动吓了一跳,径直坐起身来,原先迷离的眼睛瞬时发出闪亮的光。
    “爹,你今日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凝如站起身来,宠溺地拉着父亲的手,撒娇道。
    黄白只觉得心头都被这丫头给融化了,不由得卸下方才在外头的正经模样,耐心回道:“今日裴大人对我筹集运河修筑米粮的建议十分赞同,没有多少修改的意思,所以同他禀报完便回来了。”
    凝如从来都对黄白的公务不感兴趣,若是平时听他这么一说,必定敷衍了事地“哦”一声,然后将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可今日,凝如听得父亲口中“运河修筑米粮”的几个字后,竟兴致浓厚地将话接了下来。
    “爹,您知道么?今日我也做了一件筹集运河米粮的事情呢!”凝如很兴奋,黄白却很惊讶。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凝如,好半天才笑着回道:“哦?凝儿竟也同父亲一样能干事了?”
    凝如见黄白稍显质疑,站直身子,拍着胸脯回道:“那是自然!爹,你知道么,就这两天,我们可是为运河上的工友们筹集了数百袋米粮呢!”
    说着,凝如将这几日与淮占郴等人做的事情一股脑儿全讲给黄白听。黄白起初以为凝如只是说笑的,后来发现这丫头和淮占郴做的竟是这样的“大”事!
    听上去,事情进展很顺利,但黄白的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尽管在凝如的故事里,赖月生对他们的行动十分配合,但以他对赖某人的了解,贪得无厌的他肯定不可能束手就擒。
    黄白打算制止女儿和淮占郴的行动,但见凝如兴致勃勃,又说还有账本留在海若平那里,便生生把口中的话咽了回去。
    凝如身边有危险,黄白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他口上不说,但心里却暗暗做好了计划,打算明日一早找到海若平后将账本直接拿到裴大人面前,以此防止赖月生生出事端,危及自己的女儿。
    此时,日落西山,夜色将近,淮占郴紧握着手中的令牌,盘算着今夜如何与兄弟们一起上船卸粮。
    然而,赖月生远不是淮占郴这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所能对抗的,才解开袋子,孟勇等人便发现,那些所谓的盖着官戳的米粮袋子其实只有上面的一两个,其他被捆在里头看不到面儿的麻布袋,全都是普通的白色袋子,丝毫没有官戳的纹饰。
    “狗官!欺人太甚!”孟勇气冲冲地将手中的白布袋子摔在地上,众人纷纷上前查看,在确定孟勇说的确是实情的时候,他们也不由得咒骂起来。
    “狗官!我这就找他算账去!”黎平本就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如今被赖月生欺瞒,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黎叔虽知道冲动并非好事,但看着雪白的米袋子落了一地,他的心里也跟着失落起来,甚至连对儿子冲动的不理解也在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黎叔的纵容并没有让黎平的冲动得逞,相反,一向在黎叔和黎平中间保持中立的淮占郴,却站起来第一个喊住了他。
    “站住!你去哪儿?”
    淮占郴的口气因为愤怒而有些强硬。黎平从未见过淮占郴这幅摸样,在原地愣了愣才涩涩回道:“去找狗官理论。”
    “理论?他是县丞,你能理论得过他吗?”淮占郴在质问,口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海公子送过来的官府令牌只能用在今夜,过了今晚,船上的侍卫一旦起疑,咱们再想动手就不会那么容易了。你现在去县衙,且不说能不能弄出米粮袋子,便是你能不能回来都是问题。所以,今夜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把船上的粮卸下来才是咱们的头等大事。”
    淮占郴的话鞭辟入里,黎平和周围的几个兄弟自然都很信服。可话好说,事难做,仅靠着十几个米粮袋子,又如何将船上的米粮全数卸下呢?
    “占郴,你的话我明白,可袋子少,米粮多,咱们今夜便是真的行动了,也只能搬来十几袋米粮,又如何满足永济渠上工友们的需求呢?”
    “那便多搬几趟,将搬回来的米粮卸在山洞中,然后腾空袋子,重新搬运一趟便是了。”淮占郴思量片刻,微微点着头安排道。
    “可一趟只十几个袋子,往返录入又远,一夜恐怕也就多处二三趟罢了。”黎叔掐着手指,算了算,脸上的愁容并未散去。
    “如此……便把咱们还剩的二十几袋口粮腾出来,把那些袋子也用上。另外再加几个弟兄,大家一起扛,时间也能节省些。”淮占郴记得官府派给永济渠工友的口粮上也有官府的印戳,若能将它们一起用上,肯定能加上不少数量。
    黎叔信服地点点头,觉得两边在家一起的四十个袋子和赖月生原先承诺的一百个袋子有些差距,但若能多跑几趟倒也相差无几了。
    “好,就这样办!”
    众人异口同声,当夜便带着海若平从他父亲那里取来的令牌前往商船上搬运口粮。
    待到天色微亮时,稻米与粟米早已堆满了整个山洞,就连洞口处,也堆满了百余袋粮食。
    忙了一夜的淮占郴虽有些劳累,但当他看见周围的工友因为这些白花花的粮食而笑逐颜开时,他身上的疲累竟也被清晨的微风吹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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