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占郴凝如》第20章 俯首甘为炊灼妇

    黄霈佑尚未到长安应试前,黄宅上下能看得住凝如的只有他一人。
    往常,凝如若是在外头戏耍玩闹久了,黄白尚未开口“训斥”,黄霈佑便要引用圣人的教导给凝如洗一洗脑。
    尽管“子曰”二字的引导收效甚微,但考虑到黄霈佑背诵大段经文太过辛苦,凝如还是会在后面的两三日里稍稍收敛一番。
    而当黄霈佑这个唯一的看护者离开板城,凝如便成了脱开锁链的雏鹰。加上这些时日,裴蕴大人因对永济渠修建的上心屡屡将黄白这个族正唤到身边商议筹款、筹人等事宜,凝如的欢更是撒得惊天地、泣鬼神。
    且不说家里那些碗筷在她给淮占郴做饭时摔了多少,单是四处散落的豆腐便让人触目惊心。
    好在凝如是个节约的人,每次做完饭,她都会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将被她甩到地上的豆腐重新捡回筐里,以便下次再给淮占郴做饭吃……
    只是,凝如小姐忘了:无论是谁,连续吃一个月的豆腐,都会反胃。更何况,吃这盒豆腐的淮占郴还是每日都在永济渠河道起早贪黑的修渠工……
    这一天,凝如又顺着海若平家的商船前往永济渠河道给淮占郴送豆腐。海若平因陪同父亲到马太守家祝寿未曾跟来,所以凝如临出门前找司琴要了套土布衣裳,打扮成农家小媳妇,才顺着往常的路径直来到永济渠河道上,以免被歹人觊觎。
    连续几日的交往,凝如和棚子里做饭的妇人们早已成了老熟人,因此,凝如这身装扮并没有引来他们的围观。相反,她才走进妇人们聚集的棚子,小五便大声地调侃起她来:“哟!今日豆腐西施这幅打扮,更像农家院落里的小媳妇了。”
    凝如没理他,径直走到棚子中央,小心摊开篮子上的布,将装着豆腐的碗拿了出来。
    “什么叫像啊?咱们凝如姐姐本就是淮哥哥的小媳妇嘛!”凝如还没出声,小六便在旁边吆喝了起来。
    周围的人发出善意的笑声,凝如有些羞恼,但脸上却依然强装镇定。
    “怎么,一日没挨打,你二人便皮痒了?”
    凝如放好东西,摇头晃脑地威胁了一番。小五小六见凝如这般模样,便也不再往下说,只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而后将手上的木柴放好,转身蹦蹦跳跳跑到棚子外头,挥刀砍柴。
    初见面时,小五小六只当凝如和淮占郴是萍水相逢,后来看着凝如天天来给淮占郴送豆腐,这两个活宝才明白了凝如对淮占郴的心思。
    尽管凝如嘴上不承认,但周围的人早同小五小六一样,对凝如与淮占郴的心意了然于胸。上次凝如给妇人们倒水时,她们便知道这个族正家的小姐很是和善,如今,小姐的心思这么浓烈,她们自然也要帮上一帮
    从那以后,每回凝如来此处送吃食,妇人们都会知趣地留出空位置,给淮占郴和凝如单独用饭创造条件。
    有时,凝如和棚里的姐妹们玩得开怀了,忘了淮占郴下工到棚中吃饭这事儿,姐妹们还会适时地提醒她,并三三两两散去,让这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单独处上一处。
    凝如对周围人的帮衬很是感激,有时方便了便给她们带些零嘴,帮着解闷儿。可修渠的工地终究不是寻常百姓家的作坊,便是凝如与妇人们关系再好,能说笑的时间也只有晌午过后的片刻时光。
    而她与淮占郴独处的机会,更是因为河道修筑工程的加紧而少得可怜。
    河堤上的铜铃响了三声,今日晨起至晌午的活告一段落。河道上满身尘土的工友们擦了擦汗,又拍了拍自己的身子,才三三两两走向妇人们聚集的棚子,打算吃个午饭。
    淮占郴作为众多工友中的一员,自然也在三声铃铛过后,才放下手上的铁锹。不过,自上次救火后,淮占郴便成了工友们公推的领长,所以,每次干完活,他都会耐心地将工友们劳作的成果仔细查看一番,才缓步走回棚中用饭。
    妇人们见自己的男人走来,纷纷掀开饭菜的锅盖,挥舞着大勺子,准备向他们的碗中舀粥盛汤。凝如自带了盒饭,但因知道淮占郴没那么快到来,便加入妇人们分餐的行列,俯首甘为炊灼妇。
    一阵忙碌后,棚子的四周因为工友们的交谈喧闹起来。原先只有妇人们说笑的棚子一下成了修渠工畅谈的场所。凝如虽未留意他们说的什么,但三两句飘进耳朵里的抱怨,还是飞进了她的脑子。
    “唉,这汤饭真是越来越稀了。”一个人喝粥的工友抱怨起来,旁边一同蹲着的工友也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谁说不是呢。刚来这河道时,每日还有一个馒头吃,如今,别说馒头了,便是这粥也清得见底了。”
    “再这样下去,我可没力气干活了!当年在家务农吃不饱就算了,如今来修这永济渠,依旧前胸贴后背,这种日子还怎么往下过!”
    见同伴对自己的感慨表示赞同,起头工友的情绪不由得激动起来。可这样的激动似乎无济于事,先前赞同他的工友对这一点清楚得很。
    “没法子过也要过,有粮不发的是皇帝老子,咱们升斗小民又能怎么办?”
    许是话题过于敏感,这人才说了一句,身旁便响起了一声妇人的阻拦:“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说那么多,仔细你的皮!”
    只一句,四周鸦雀无声。
    凝如不自觉地听得出了神,话语结束后她微微了愣了愣神。直到眼前一位工友指着凝如手中的勺子道了声“姑娘,盛些汤”,凝如才晃过神来,继续方才的活计往下干。
    吃过饭后,乌央的人群缓缓散去。妇人们见盆中的汤饭所剩无几,便着手清洗男人们放在木桶边上的碗筷。
    此时,铃铛声早已响过许久,淮占郴查完新修的渠道,才缓缓从河道上走回来。凝如蹲在水桶旁与妇人们一同拾掇碗筷,才瞥见淮占郴远处的身影,便立刻站直身子,将方才的那碗豆腐端过来,小心地和锅里仅剩的饭拌在一起。
    淮占郴顶着烈日,汗流浃背地走过来,因劳累而疲倦的神色在凝如娇小的身影映入眼帘时,蓦地消散了许多。
    他唇角微微一勾,觉得眼前这姑娘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好笑,也有些可爱。
    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了些,才到棚子边上,他脑子里盘旋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凝儿,你今日可又带了豆腐?”
    自那日他因月色的朦胧喊出“凝儿”这个称谓后,凝如便十分欣喜地收下了。后来,淮占郴也曾因这叫法太过亲昵改回原先的“小姐”,但凝如一听,却嘟了嘟嘴,然后一整日都不曾搭理他。
    无奈,淮占郴只好重新叫回“凝儿”,凝如这才是眉开眼笑,转而同先前一样黏着他问东问西。此种情状下,淮占郴只好认输,“小姐”二字也再也改不回去了。
    凝如下意识地摸了摸额上的汗珠,笑意绽放道:“你怎么知道?”
    淮占郴缓缓走到凝如身边,接过她手里的碗,缓缓回道:“你会做的,约莫只有豆腐了吧。”
    此话,一语中的。凝如被淮占郴生生揭了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诚然,别的吃食我确实不会做。不过,你放心,我正学着呢,很快你便能吃到不一样的菜品了。”
    淮占郴早已饥肠辘辘,坐在桌子边上略微等了一会儿,见凝如也坐稳当了,才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
    “挺好的,不必费心了。”吃了几口下肚,淮占郴的饥饿感缓和了许多,他咽下口中的饭,趁着中间的空档冲凝如说道。
    凝如反问他:“我这样送饭,是不是别的工友对你颇有微辞呀?”
    淮占郴又吃了一口,微微思量了一番,才回道:“怎么会这么想?”
    凝如抿了抿唇,然后凑近淮占郴小声而又认真地解释道:“方才我听工友们说,如今的饭菜越来越不济了。他们吃不饱,你却因为我送饭而吃上小灶,他们不对你有微词是不是不正常?”
    淮占郴口里含着饭,仔细听完凝如这一番不深不浅的分析。好一会儿,他才将口中的饭咽下去,然后学着凝如的模样凑近对方,压低声音略带笑意却又神色认真地回答了凝如的问题。
    “都是兄弟,他们不会对我有微词的。再者,我每日只吃两顿,夜里的口粮都给了年纪大的工友了,他们就算真对中午这顿有微词,也会看着晚上那顿的情分,对我嘴下留情的。”
    凝如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心满意足地坐直了身子。
    只一瞬,她又想到淮占郴话里另一个重点。
    “两顿饭?你每日夜里都不进食的么?”凝如有些担心,所以顾不得声音的大小,径直喊了出来。
    淮占郴还没反应过来,两个耳朵就盈满了凝如的喊声。
    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耳朵,微微笑道:“你喊得这么大声,是想吓死人?”
    凝如略带愧疚地眨了眨眼,质问的认真并没有消散:“早知道你夜里没东西吃,我便多带些来。不然,你整日这样劳作,累死了可怎么办。”
    淮占郴将整碗饭都倒下肚,又满满地灌了一碗汤,才回道:“我这会儿吃得这么饱,晚上不进食也不碍的。”
    凝如知道他在宽慰自己,所以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她微微张口,打算说服淮占郴答应自己明日带两顿饭过来,可还没说出口,一名工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占郴,查清楚了,船今夜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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