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占郴凝如》第21章 春风不解桃花意

    和淮占郴一样,才围过来桌子旁的工友黎叔和黎平穿着的同样是河道徭役工人的粗布衣裳。只是,和淮占郴这个初来乍到的年轻后生相比,常年在运河上劳作的黎叔和他的儿子黎平,其脸上早已镌刻上岁月的风霜。
    凝如不明所以,不知黎叔和黎平看淮占郴的眼神为何充满兴奋。而她回过头,发现放下碗筷的淮占郴才唤了声“黎叔”和“黎平”,眼睛里也放出耀眼的光。
    “今夜便靠岸?不是说还有几日么,怎的这么快就到了?”淮占郴的语气带着些许不可思议,但神色依旧冷静。
    黎叔点点头,还未开口,身旁的黎平已经凑了过来小声地解释道:“听打探的人说,粮船的靠岸时间原定在三日后,但这个时节,运河上的船只顺风顺水,所以航船提前到了永济渠。”
    淮占郴耐心地听完黎叔的解释,微微蹙眉思量了片刻,才继续道:“天子调粮,入仓的时间是定好的良辰吉日。虽说船只提早到了永济渠,但洛阳回洛仓开仓的时间却不会改变。所以,这一次到达永济渠的粮船将停上三日,咱们便有足够的时间要求县丞大人卸粮了。”
    听完这一句,凝如才恍恍惚惚地知道淮占郴三人私下讨论的是卸粮的事情。再联想起方才听到的工友们关于午食不济的说法,她更确定了淮占郴找赖县丞商量卸粮,为的是给工友们争取更多果腹的口粮。
    从小到大,淮占郴就是个面容冷峻的男儿郎,外人觉得同他说话很是无趣,但凝如知道,这个面色黝黑的男子心中藏着的是一颗热切的心。
    先前在私塾念书时,淮占郴就贴身保护自己不受市井小人的侵扰,如今到了这永济渠河道上,他自然也会为周围同样贫苦出身的工友们出头。
    方才工友的话虽说是抱怨,但凝如听着不由得心酸起来。皇帝为了攻打高丽,强行要求民众到河道上凿运河、服徭役,以此将打仗所需的士兵和粮食运往北方。
    但和士兵们一样,同样需要粮食支撑的还有这些贡献劳力的修渠工们,可皇帝显然不明白这一点。
    “洛阳城里有全天下最大的回洛仓,仓中粮食高耸如山。咱们永济渠河道虽与洛阳仅百里之隔,每日却只能数着米粒过日子。这回,咱们便要找赖县丞好好说道说道,让他知道服徭役的工匠也是要吃饭的!”黎叔叹了口气,就这方才的话往下说。
    而黎平显然对父亲的话并不赞同:“依我看,咱们也不用和那黑心的县丞讨什么粮了,直接上船将那白花花的米面分发给工友岂不更好?”
    年轻气盛的黎平似乎对淮占郴的建议并不赞同,但黎叔却稳重得多:“你懂什么?年轻气盛!直接上船抢粮,咱们就成了强盗了!”
    “那赖县丞贪占了修渠工的口粮,不也一样么?”黎平的反问让黎叔哑口无言。他气得直握拳头,脑子里却想不出一句反驳之词。
    的确,身为官差,强行将官府派发给永济渠修渠工的口粮运入自家粮仓,这种行为与强盗并无二致。可黎平没有想到的是,赖月生身上有官袍,单靠那身朝廷赏赐的“虎皮”,赖月生便能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罪行洗脱干净。
    父子俩的对峙在沉默中持续了一会儿。凝如不敢出声,只看着淮占郴,希望他能说句话。
    而淮占郴自然也希望他二人的关系不要闹得太僵:“黎叔,黎平说的在理。官府强压百姓口粮的事情,若放在大隋建国前,百姓早就揭竿而起了。只是黎平,朝廷律法严苛,咱们以修渠工的名义向赖县丞讨粮虽有理,也得遵循法令约束才是。”
    只三两句,黎叔和黎平的观点都兼顾到了。两人见自己的观点都得到肯定,便也不再僵持,只清了清喉咙,重新安静地坐到一起。
    看到这儿,凝如不由得对淮占郴有了几分佩服。如果说先前她对淮占郴的情分有七分是因为他俊朗的面孔,那此刻,她砰砰的心为之所动的则是淮占郴的善良和正气。
    她眨眨眼,确定黎叔和黎平不会再起争执了,才试探性地投入到他们的谈话:“赖县丞今日不在府衙,咱们明日再去找他评理去。”
    一句话,三人的目光齐齐转了过来。
    淮占郴本以为凝如只是安静地听他们三个的交谈,却不想,她竟也参与进来。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凝如,脸上的神色仿佛在说“你怎么知道”。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旁边的黎叔早就迫不及待了。
    “女娃娃怎的知道这些?”
    黎叔是河道上上了年纪的人,平日里很少与修渠工中的年轻儿郎或是棚中的妇人们交谈,所以对凝如并不熟悉。黎平前几日才从外头将河堤上的杨柳苗送回来,所以也觉得凝如面生。
    淮占郴本与他们不熟悉,但前两日修渠工们聚在一处筹划如何向板城县衙讨要更多的口粮时,这个在运河上修了一辈子河道的老人家才同儿子一起自告奋勇地提出由他们找衙门膳堂的老友询问一番粮船的下落。
    见黎叔和黎平对凝如不甚熟悉,淮占郴觉得有必要简明地介绍一番:“这是板城黄族正的女儿黄凝如。”
    凝如却似乎对这样的介绍不甚满意,顺着淮占郴的话,凝如补充道:“我同淮占郴是旧相识了,黎叔与黎大哥把我当自己人便是了。”
    和年轻人相比,黎叔显然有些老古董了,他对凝如的自来熟不太适应。听完凝如的话愣在原处醒了醒神。
    黎平是个风风火火的年轻人,听完淮占郴的介绍,立即捧了捧拳向凝如行了礼。
    “姑娘好!”
    “黎大哥好!”
    凝如微微起身回了回礼,然后就着眼前那位老者的恍惚,三言两语将方才的问题答了上来。
    “听海若平,哦,就是海家二公子说,今日马太守过寿,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去祝寿了,赖县丞自然也在其中。马太守特地请个歌伶舞妓到府中唱贺,所以场子一时半会儿散不了,要到夜里巳时才能完。
    赖县丞回到府中恐怕没多少时间处理公务了。好在这寿宴只一日便结了,咱们明日一早到县衙门口拦他,肯定能逮到。”
    凝如认真地说着,淮占郴和黎叔、黎平耐心听完,相视片刻,当即将明日的行程敲定。
    “既然如此,明日一早,咱们三人同胡元、孟勇一同到县衙走一趟。”
    “好,待会儿我就去叫他们。”黎平爽快地应下了淮占郴的安排。黎叔也点点头,道了声“明日咱们到运河坐小船”,与黎平一同道别了淮占郴才从棚中离开。
    看着他父子二人离开的背影,淮占郴下意识地在脑子里思量着明日要同赖县丞说的话。凝如见淮占郴呈思考状,便也一动不动地坐在他身旁,安静地等他回过神来。
    可谁知,一阵凉风吹来,凝如不禁发起冷来,一个不经意的喷嚏从鼻子里溜出来。淮占郴本还没在意,听凝如这一声“哈啾”,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中冷落了身旁的小姑娘。
    “怎么?受凉了?”淮占郴转向凝如,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紧蹙的眉头看上去似乎有些担忧。
    凝如无甚所谓:“没事,只是鼻子有点痒而已。”
    凝如不在意,淮占郴却不自觉地打量了她身上的衣裳。
    此刻早已过了深秋,虽说还有些燥热,但空中飘散的风已带着些许凉意。凝如身上的衣裳是粗布,单一层的样式看上去还是单薄了些。
    他抿抿嘴,眉间的川字并未散开:“深秋了,要多穿些衣服才是。”
    “不怕,日头还大着呢。”凝如小巧的指尖指了指棚子外头,脸上的神采依旧无所畏惧。
    淮占郴怀疑地看了看外头的天。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今日的饭我吃完了,你该回府了。”
    说着,他起身将碗筷拿到水桶旁,快速地清洗了一通。
    对淮占郴来说,凝如的到来并不碍事,但晌午过后,河道里烟尘滚滚,便是在棚子里待着也会惹来一身尘土。每次吃完饭,淮占郴都会催促凝如回府,唯有如此,她才能在家中好好休息。
    可凝如,显然不愿意这么早就回去。
    她鼓了鼓腮帮子,索性蹲在淮占郴身旁,认真看着水中泛着光泽的碗筷,瞥瞥嘴回道:“天还这么热,等下再走。”
    方才,淮占郴因了凝如那声喷嚏生怕她入秋着凉,此刻听凝如说天太热,他又觉得棚外的日头委实晒了些。
    他觉得自己操心得自相矛盾,可不知为何,只要是凝如说的,他都会不自觉地站在她的角度考虑。
    大约,深秋本是个阴处凉、阳处热的气候吧。
    淮占郴勉强地给自己找了个由头,然后走出棚子找人借了顶斗笠塞到凝如手里。
    凝如定定地看着那顶斗笠许久,终于还是听到了淮占郴固执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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