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红袍山庄。种满整个山庄的枫叶开始染上晚霞的色彩。
景澜拿着一本汉人诗词,安静乖巧地坐在桌前,面前堆着秋夫人送来的霓裳羽衣,金雀珠钗。一个端着香案的婢女跨进门槛,毕恭毕敬地将茶壶放在桌案上,道:“景小姐,这是夫人差我送来的碧螺春,是上好的明前茶。”
景澜的笑容有些凝固,连忙起身道:“有劳姐姐了。”这几日秋夫人的百般善待,又是送首饰,又是送香茗,让她已是受宠若惊。
“景小姐千万别客气,你……你可是日后的四少夫人呢,奴婢不敢怠慢。”婢女有些惊惶地后退了几步,欠身道。
景澜杏目怔怔,粉腮如夕阳染映,不自觉地揉了揉耳朵上的银环,低声嘀咕着:“哪里的话……”景澜木楞了半晌,忽地放下手,整理了一下衣装,道:“秋夫人待我真好,我要去谢谢她,你能带路吗?”
说着正要起身,秋夫人却先推门而入了。“夫人。”几个婢女纷纷起身。“嗯,都下去吧。”秋夫人笑眼弯弯。
“秋夫人好。”景澜将那本诗书捧在怀中,毕恭毕敬地朝她行礼。“景姑娘,你坐吧。”秋夫人绕着佛珠走来。“景姑娘,这几天过得可还舒心?”
“嗯嗯,”景澜抿着粉唇点头,“秋夫人,我正想去谢谢你。”秋夫人和蔼地点了点头,道:“不用客气。过几天可能你要辛苦一些,我会差人来教你汉人的礼仪,你也该换上汉服了。毕竟,你是要嫁进秋家。”
景澜有些娇羞地点头,翻开了手中的诗词本,道:“秋夫人,你送我的这本诗词,我每天都看,可是有些字我不认识。”
“无碍,景姑娘来自苗疆,不识汉人文字无可厚非,以后我都会一一教你。”“哦……”景澜随便翻开一页,饶有兴趣地念道:“上斜,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摔。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羽雪……”秋夫人掩口笑道:“景姑娘,哪个字读‘爷’,上邪。还有,是‘无绝衰(催)’和‘夏雨(玉)雪’。”
“哎呀,好丢脸,一首诗读错三个字……”景澜难为情地抓着腮。“没关系,慢慢来。”秋夫人柔声道。“秋夫人,这首诗是讲什么的啊?”景澜眨着桃花夭夭的眼眸问道。“这首诗啊,其实是一首誓言……”
午后,景澜坐得有点闷,蹦跳着出门,但想起婢女方才那句“日后的四少夫人”,便立刻觉得自己身上压了千斤顶,刻意地放慢步调,行如弱柳,连银铃的声响都变弱了。
景澜一路到了秋夫人经常礼佛的佛堂,婢女识趣地退下了。景澜不想打扰她,刚想离开,却恍见一道紫影站在诵经的秋夫人身边,正是秋明洌。
景澜见他便是既紧张又欢喜,低头咬了半天唇,贴在门边迟迟迈不动脚,却听见秋明洌在门内喧嚷:“娘,我不会娶景澜的,你别白忙活了。”似乎有道晴天霹雳猛然击在景澜心上,略带娇羞的甜笑凝固在脸上,逐渐变为一汪苦涩。
“我秋明洌今生今世,只会娶凌天霜一人。”秋明洌不住摇动着手中折扇,不知是在驱赶暑热还是心中焦急。
秋夫人停止摆弄手中的紫檀佛珠,素容微带愁色,道:“别再想她了,你爹也说过,锦绣山庄落败了,你也别管闲事。你看,你二哥三哥早夭,没有福分。我们秋家只剩你们两兄弟。你大哥都成家多年了,你也即将及冠,也该早日成家立业,为父兄分忧了。”
秋明洌剑眉紧皱,道:“娘,明洌以为你通情达理,为何你也跟其他妇人一般说辞?你不是也很喜欢天霜么?”
秋夫人侧脸轻叹,道:“娘,也是希望你好,再说,那日之事,你总得要顾及景姑娘名节。景姑娘年纪虽小,不过为人正直,心思又单纯,为娘很喜欢。这样吧,待到锦绣山庄的风波平息了,娘会让你爹差人去寻凌姑娘,将来给你纳做侧房,不是两全其美么?”
秋明洌啧了一声,有些恼怒地一合扇子,轻吒道:“不,天霜只能是我的妻子。还有,那夜什么都没发生,我喝得大醉,靠在树上睡了一晚,哪知她在我身旁。我为何要为我未做过的事负责任?”
两人在房内几乎是吵了起来,景澜缓缓将手垂下,双颊火烧般发烫,喉咙随即有种鱼骨卡住的感觉。秋夫人双手打开房门,嚷了句:“出去出去,别扰我诵经。”
却不料,两人正好瞧见了在房外的景澜。“景、景姑娘,你刚来么?”秋夫人立马抿嘴一笑,霎时便是寒冰化春风。
景澜抬眼瞅了眼佯装若无其事的秋明洌,咬牙忍住即将破框而出的眼泪,好不容易丝吟了一句:“好半天了……”
池中败落的粉荷,流下一滴凝露。景澜沉静了半晌,猛地一下扬起头,虽然红了眼眶,气势却是凌人,她的声音格外响亮,似乎是要让每个人都听见:“秋夫人误会了,景澜高攀不起红袍山庄。打扰你们这么多天,多谢照料。我即刻启程回回生谷。”
景澜还学着倾璇的样子,有模有样地欠身行了一礼,她转过头不敢去看秋明洌的反应,雪足一迈便风速跑开了。
景澜只觉心中恍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的是秋明洌待凌天霜之情,辣的是他对自己的各种嫌弃。她一路狂奔,只想尽快离开红袍山庄,即使江陵距武夷路途遥远。
“洌儿,还不去追?”秋夫人拍了两下秋明洌的胳膊,他瞟了眼景澜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无奈道:“好吧,我去跟她解释。”
景澜一脚跨进房间,环顾四周,金碧辉煌,没有一样物件真正属于她,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其实她可以直接走。景澜拾起那本诗词,凭记忆翻到了那篇“上邪”,含着泪一把将它撕了下来。
秋明洌翩然而至,眼尾不见妖媚,神色严肃,看上去诚意十足。
两人相对而视,僵持了半晌。看着景澜梨花带雨,秋明洌习惯地怜香惜玉,走近抬袖拭去她的眼角的泪花。
景澜用劲抿着樱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颤抖着说:“明洌哥哥,你……真的很喜欢凌姑娘?”
秋明洌没有遮掩,虽然不忍心伤小姑娘的心,他还是郑重地吐出一个字:“是。”
景澜杏目微瞪,急忙擦干眼泪,粉唇一撅,道:“那我喜欢你呢?”秋明洌其实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掸了掸她额前的齐眉留海,温柔一笑,道:“傻姑娘,这句话,姑娘家是不能说的。”
景澜一甩头,道:“我不管。我们苗家女孩儿才不像汉家姑娘那般扭捏,喜欢就是喜欢。我喜欢你!”说着,便向秋明洌贴近了一步。
秋明洌这次没有来者不拒,而是明礼地后退了一步。“景姑娘,你还太小,不懂事。”秋明洌轻摇踏雪扇,语气深沉地说到。“那……等我长大了,你会喜欢我吗?”景澜抬头望着秋明洌,双眼如同两汪飘落桃瓣的山泉。
“也许会吧。我并不讨厌景姑娘。甚至,我可能在某一瞬间喜欢过你。那天晚上,我也没把你当别人。”秋明洌直视着他的双眼,这一次他的眼波很澄澈,不掺任何暧昧的杂质。
“但是……我承认我是负心人。”秋明洌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伤她心的准备,“我更在意天霜。天霜是我从小心系的女子,我若娶了天霜,不会纳妾,也不会再流连风月场所。抱歉,我可能等不了你长大了。”
“好……好……”景澜瞪着水盈盈的双眸,眼眶中“啪嗒”滚出两颗温热的水珠。她踉跄着退后,泫然欲泣。秋明洌想去扶她,却被她灵巧地躲开了。
“景姑娘……”秋明洌一把掌住景澜瘦窄的双肩,“你活泼可爱,不愁以后觅不到如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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