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北地风雪总是如影随形。方才还明朗的天空一忽儿便阴云密布,不一会豆大的冰粒沙沙而落,渐渐的又变了雪漫天纷飞。
这时,一条空寂寥落的小道上忽传来阵阵马铃声响,一位身披狐裘,头戴风帽的行人策马而来。雪势渐大,这行人却不肯稍停脚程,只伸手摘下风帽,露出一张芙蓉面望向迢迢前路自语道:“今日若不到达常山关,只怕爹爹另谋对策。爹爹,琼儿对不起您了。”说着她重又戴上风帽,双腿一夹马肚娇叱一声:“驾!”
雪愈下愈急,转眼便茫茫无际。颠簸跌撞了一路,飞琼但觉气力已近虚脱。她不得已松开缰,摇摇晃晃任了坐骑‘白羽’踟蹰前行。这时前方忽有火光闪烁且伴有人声,飞琼心中一喜,忙抬手擦去眼眉雪花,勒起马缰就要追赶,不料白羽突然蹄下生滑,挣扎了一时便仿佛脱了缰般急急向前冲去。
乍起变故,只惊得飞琼一身冷汗。她死死挽住缰绳,凭了绳索在手中磨出道道血槽。那白羽挣扎不得遂长嘶一声,陡然暴起前蹄,纵跳间竟将飞琼狠狠抛下了马背……
迷迷糊糊中,飞琼忽觉身上燥热难耐。她缓缓睁开眼发现面前正有火堆滋滋燃烧,烟气中弥漫了浓浓的马粪味。她微微动了动身,一阵剧痛顿时侵体而来。她“哎呀”一声轻呼,惊动了不远处几个胡服汉子。见飞琼醒来,这几人很是高兴,低声商议一番后,其中一身量高大的汉子走近前双手交叉在胸对着飞琼弯了弯腰,随后又连比带划好似询问些什么。
方才听这几个胡人话语中似有‘夏州’‘定难’之字,飞琼已猜度他们乃据守夏州的定难军党项族人。此时又见他们询问大宋京师汴梁所在,飞琼更是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她心道:爹爹说过,夏州定难军党项首领李彝殷当年为避宋威胁曾接连出兵助宋伐北汉,而宋亦对其推行优抚之政,并许以李彝殷及其子孙高官厚爵。如今这夏州党项割据一方已令辽备受掣肘,却为何仍欲往汴梁而行?难道……
想到仍身在祥古山的爹爹,飞琼不禁一阵心慌。她忍了钻心疼痛站起身,试探的以羌语与那汉子对答,却不得任何要领,情急中她登时便要返回祥古山,却蓦地想起延嗣与爹爹的约定,不由得她方寸大乱。
她心头千回百转,良久,忽轻咬了贝齿,微福下身谢过定难军士救命之恩,又指引了汴梁的方向,随后牵过一旁的白羽,轻抚了抚它丝般顺滑的鬃毛,道:“走吧!”
一人一马踯躅前行,于茫茫雪地余下道道深浅不一的印迹,渐渐的便再难辨认。
常山关关城从地势而建,半在沟谷半在山。它傍深涧依峭壁,且有唐河分东西北三面环绕流淌,以为屏障。适时,宋为防契丹侵扰亦因此地山水关互为险阻,故在此设防驻军。
风雪缭乱,刁斗声急。
正伏案疾书的延昭耳听刁斗示警忙起身披衣,挑帐而出,却见一对巡夜士兵推搡了一个衣衫污损,蓬头垢面之人匆匆行来。那被缚之人身材瘦小,一身衣衫似裘似皮,状若富贵。他双手反缚却不停挣扎,惹得押解他的士兵毛娃子不耐烦的举起了鞭。
“住手!”见状,延昭皱起双眉,喝住他道:“出了何事?”
毛娃子见是将军亲来,慌的连忙放下鞭,嗫嚅道:“回将军,适才北门的弟兄冒雪巡夜,发现这小贼神情慌张的在城门外出没,弟兄们只怕是番国奸细,所以将他擒来审问。”
延昭上下打量那人,见他垂首站立,身子不断的左右打晃,遂点点头严声道:“便是俘虏亦不该如此动粗。毛娃子,念你初犯本将不予处置,你且自行去领二十军棍罢了。”说着,他转身欲走,却听见一个嘶哑虚弱的声音低喃道:“六,六公子……”
闻声,延昭顿时一震。他转回身重又看了那人道:“抬起头来。”
那人慢慢抬起头,但见了一双仿若剪剪秋水的眼眸中星星点点闪烁着泪光,却始终不肯弹落。紧接着,忽又恬淡一笑:“我,我到底不曾,辜负了他……”
话到此处,只见她娇躯一软,好似折了茎的嫩莲倏地滑落在地。
“杜姑娘!”
延昭轻声急唤,忽猛地弯身抱起她,连声道:“军医!军医!”
闻听传唤,军医赵化匆匆携了药箱来到延昭帐中,见他正焦急等待,忙道:“将军,老夫有礼。”
延昭摆摆手,指了指塌上昏迷着的飞琼道:“赵军医,你来得正好。快请看看这位姑娘可有大碍?”
“是。”
赵化应声上前,抬手搭了飞琼手腕,又轻挑了她的眼皮仔细查看一番,笑笑道:“无妨。这位姑娘不过旅途劳顿耗损了内气,兼被邪风入体,故气虚体寒以致昏厥。待老夫开几味药给姑娘服下,再行将养几日便可复原。”
闻言,延昭顿时松口气。他长身一揖:“如此,在下多谢了。”
“此乃老夫义务所在。将军不必多礼。老夫这就开药,将军还请稍待。”
送走赵化,延昭默默走到塌前,望着飞琼因失血而显得惨白憔悴的容颜,不由得轻叹:“小柒,你亏欠她的太多了……”
营外再一次击起刁斗,却已是二更天。延昭放下手中书,起身按揉了发酸的眼睛向另旁的床榻望去。但只见飞琼恬静的睡着,呼吸轻且匀,面色也由先前的惨白渐转了红润。想起适才端了药进来的亲兵那古怪的眼神,他无奈的摇摇头正要出帐,忽听得飞琼呢喃低语:“爹爹……定难……你……你答应放过……放过爹……”
闻言,延昭顿住脚步。他回身上前,看看熟睡的飞琼再回想了毛娃子的言语,转而一蹙眉心:她此来到底何意?先前收到嘎头密报说小柒已随耶律敌鲁入祥古山捺钵,难道杜老贼亦在那里?若果然这般,小柒岂非便是入了虎口?联想起飞琼那‘不曾辜负他’的话,延昭愈加心惊。他边踱步边强迫自己镇静,慢慢的平定下纷乱心绪,重又将飞琼之前的情形以及那些凌乱呓语串连。许久,他忽然抬头眺看了窗外纷飞的雪花笑笑:他自然无事,倒是我白替他担了心。
他拱手抱拳向了飞琼微微一礼,步履轻快的转身离去。
飞琼再度醒来已是晌午时分。她起身下地四处打量,只见靠窗的案桌上规整的码放着厚厚的书,书旁的烛台中蜡已燃尽,余下一滴滴颜色难辨的蜡泪。
这位将官想必甚爱读书。飞琼暗暗心道,接着便又看向另边。深绿的帐壁上悬挂一柄形似芦叶的长剑,阳光透窗照下映得那剑犹如白虹熠熠发光。
芦叶剑!难道这里竟是六公子的营帐?飞琼心一动,恍然想起那晚被擒后的情形,登时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的自怀中取出延嗣的信,又仔细查看有无损毁,方安心的贴身收好。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随后只见一绢布包头的半百妇人端着盆走进来。见飞琼已自起身,她连忙放下水盆扶她回到榻旁道:“姑娘醒了?这两日当真急坏了杨将军。姑娘,你且歇着,小妇这就熬些米粥来。”
见她转身就走,飞琼忙拉住道:“大娘莫忙,我已好了。大娘,您方才说的是哪位杨将军?”
那妇人古怪的看了看她:“姑娘可是烧糊涂了?这杨将军可不就是您家表兄定远将军么?”
闻言,飞琼暗道:是了,我一女流之身且身份难明留在军营自是不适。她心下感激延昭维护之情便笑笑道:“我当真糊涂了,大娘莫怪呢。大娘,您可知如今我家表兄在何处?我奉家慈之命前来看望表兄,若见他不到……”
妇人见她甚是懊丧,忙淳朴的笑道:“听我那儿子说,他们当兵的每每操练,那杨大人都是亲临的。这会怕在后山呢。姑娘莫急,日暮时必可等来大人。”她说着又看看飞琼:“姑娘若觉烦闷,不如去小妇那里坐坐?我那当家的就爱个热闹,回回那些混小子们来都要把房掀个底朝天,可我那当家的还照样乐哈哈的,真真气死人。”
她话中虽多嗔怪,眼内却溢着满足,飞琼一时竟有些痴痴。见她如此,妇人忙道:“瞧我这张嘴。倒令姑娘无趣了。若是姑娘不愿……”
“大娘切莫误会,”飞琼回了心神,笑笑:“既然表兄他不在,我一个女孩儿家自然不应在此逗留。若大娘不嫌弃,我便随了您去。但不知大娘如何称呼?”
见她落落大方,那妇人心中更加喜欢。她拉了飞琼的手道:“可是大户人家出身,旁人真个比不得。小妇夫家姓齐,家中只有一子,四年前入了杨家军。年前我那小子随军来到这里,定远将军怜我夫妇身边无人照料,便令儿子将我夫妇接了来,平日里也能帮衬着料理料理营中炊事。”
“齐大娘好福气。”
想起自己又一次远离了爹爹,飞琼不由黯然。她扶着齐氏来到山下,但见路旁三间茅舍,其中一间中袅袅烟色扶摇而上,房前的一畦菜地笼盖皑皑白雪,远远望去似着了银装。引着飞琼进屋安顿了,齐氏又唤来老伴齐老汉添火做饭。夫妇二人忙进忙出不亦乐乎,倒令飞琼坐立不安。
她出来房外欲去帮忙,忽见不远处似有几人行来。想及自己身份她忙闪身进屋,这时只听一个声音在外喊道:“这里可有人家么?
齐氏闻声出来,见是几个猎户装扮之人便问道:“几位客官这是?”
“哦,”其中一宽额豹眼之人道:“俺们几个是前面刘村的猎户,只因近日大雪不断家中余粮所剩无几,听说这老鸹山猎物丰足,故来此碰碰运气。不料山路难行又错过了宿头,不知大姐家中可否借住?”见齐氏面露犹豫,这人又道:“我几人但求有个睡觉之地,明日天亮立刻就走。”
飞琼在屋中本欲歇下但又觉那人声音甚是耳熟,便下得榻来轻轻挑起门帘向外看去,却陡然惊出一身冷汗:这宽额豹眼之人不正是翼王麾下大将突利布?听爹爹说此人深得翼王信任亦从未离其左右,却怎的忽然现身此地?难道耶律敌鲁已向常山关而来?若果然如此,六公子岂非……?还有杨延嗣他……想起延嗣相托之事,她顿时冷静下来。定定神,她蹲下身抓了一把泥土涂在脸上,又扯乱了发,心胆俱裂般大叫道:“娘!救我!我不要死!娘!”
此时齐氏正拉着老伴商量腾了屋给突利布几人住,却听飞琼在屋里一叠声的惨哭,不由吓得魂飞魄散。二人奔进屋见得飞琼那般模样,不觉惊惧。此时却听飞琼低声道:
“那几人是番军走狗,大叔大娘千万莫要留下他们。”
“什么?他们是……”齐家二老惊声问。
“是。”飞琼接道:“如今表兄在山中练兵,我必须赶去报信才是。大叔,不知您这里可有近路入山?”
“有是有,但……”齐老汉为难的看看飞琼:“那路太危险。姑娘,我看还是由我老汉入山报信,你与老婆子留在此处。”
“姑娘,这山路的危险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应付的,我和老伴也在这里住了几年,还是由老头子去报信吧。”齐氏亦是相劝。
飞琼思前想后也觉得如今只有此法。她点点头,转身从铺下取出延嗣的信交给齐老汉道:“如此,小女便有劳大叔了。大叔放心,大娘这里交由小女应付便是。”
“多谢姑娘。”齐老汉躬身答谢,随后又嘱咐妻子护住飞琼安全,方戴了斗笠自后门上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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