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天下杨延嗣飞琼》第177章 硝烟(上)(修)

    杜青云目中精光一闪,看看延嗣道:“七少将军果然大有长进,也不枉小女明里暗里屡次相助。不过既为买卖,讨价还价也属平常,七少将军开出条件便是。”他顿了顿,忽又和声道:“只要杜某能力之内,任何皆可。”
    闻言,延嗣心神大震。聪明如他又焉能不明杜青云言外之意?此来上京一为军命二为人情,但他却明白,愈临近上京他便愈加想见飞琼。他也曾试图‘放下便得自在’,却到底放不下飞琼那一颦一笑,悲喜愁忧。面对君王他侃侃而谈镇定自若,如今却仍被杜青云看穿了弱点,这不由得他暗暗恼恨自己。
    他念头闪回,遂抱拳笑笑:“如此,杜大人岂非便折了本?延嗣虽是买家也不能这般不懂事理。不如请杜大人先将此桩买卖告知,延嗣也好有个斟酌。”
    见他步步为营,杜青云气恨之余不免又泛起几分赏赞。他点点头:“既如此,杜某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想来七少将军也曾听令尊说起当今萧皇后的刚毅果断,雄才伟略。然而耶律氏那一干宗亲却以其一介女流无名无实恨以檄文讨之。其中耶律敌鲁耶律铁骊声讨最厉……适才杜某也曾表明为权为利,而七少将军你如今正得耶律敌鲁提携,故杜某希望做此买卖……”
    “哦?杜大人是希望延嗣去做说客?”
    “非也。耶律敌鲁生性狡诈多疑,不若那鲁王性子通透。此次捺钵皇上本意不过游猎,然而耶律敌鲁却‘意在沛公’。萧皇后为保圣朝基业不得不做此整肃朝纲之举……”
    见他只是绕了弯子,延嗣心中明镜一般。他挑眉一笑:“此事并不与延嗣相干,杜大人一番心思只怕要落空了。”
    杜青云也不气,他随手挑开案上一张地图指着其上两个圈了红的地点道:“祥古山距云州常山关不过千里之遥,七少将军若可将耶律敌鲁引去常山关……不知这与云州观察使杨无敌杨大将军可有干系?”
    延嗣心念一动:他这般却又为何?如今爹虽擢升云州观察使却高处不胜寒,我万不可有半点差池。他正思量,又听杜青云道:“当年在北汉,老夫便常以无法与杨将军执臂交心为平生憾事。唉,若非各为其主,只怕如今老夫与杨将军已是秦晋之交。”
    延嗣闻言,握了短匕的手轻轻一抖,旋即又神色如常道:“杜大人一向深谋远虑,岂可轻易将此‘重任’托与延嗣?杜大人莫要与延嗣玩笑。”
    见他言语多有嘲讽,杜青云无奈的摇摇头,缓缓拿起桌上酒正待饮入口中,婢女蝉儿忽掀帐而进,道:“大人,小姐来了。”
    杜青云微微一笑,将酒一饮而尽,随后看看骤然变了面色的延嗣,向蝉儿挥挥手:“退下。”
    “是。”蝉儿转身看见面如冠玉的延嗣玉立一旁,不自禁的红了脸。她向杜青云福了一福又看看延嗣,转身退出帐外对飞琼道:“小姐,进去吧,老爷等着呢。”
    “爹爹有客?”
    “是位年轻相公。老爷似乎与他相谈甚欢。”蝉儿说到这里掩口一笑:“依蝉儿看,怕是老爷要为小姐选婿呢。”
    “讨打!”
    飞琼轻叱一声不再理睬,叹了口气紧一紧身上裘袍走进帐来。见她娉婷而入,延嗣顿觉呼吸停滞不前。他攥握双手,艰难的抬起头凝视了她纯净如莲的娇靥,刻意的压低嗓音:“杜小姐有礼了。”
    “你?”望着眼前这一双黑亮眼眸,飞琼花容蓦的剧变。她咬紧轻颤的双唇,任由长长的指尖掐进掌心,倏尔却已换了雍容浅笑:“爹爹原是有客来访,琼儿倒不便相扰。爹爹,琼儿稍时再来。”
    杜青云好整以暇的在旁自斟自饮,见飞琼欲走,他起身笑看了延嗣道:“琼儿莫急。爹爹为你引见这位……”他望着神思不属的延嗣含笑道:“翼王府新晋教习,赵彦赵公子。”
    延嗣面目微一抽搐,随即道:“杜大人谬赞。在下寄身王府不过混口饭吃,得杜大人如此盛赞实在无地自容。”
    “好说。”杜青云笑言。他满目慈爱的抚了抚飞琼秀发,和声道:“爹爹还有公务在身,琼儿便替我招呼客人如何?你们年轻人在一处话题总是多些。”话毕,他哈哈一笑出帐而去。
    帐内瞬间陷入寂静,唯有闪烁跳动的烛花时而爆出轻轻的“哔剥”声。许久只听飞琼幽幽一叹:“只身犯险,你就不怕旁人识破么?”
    “那也是我命该如此。不过至少现在杜大人不曾拆穿我。”延嗣笑笑:“对他来说我还有些价值。”
    “你……”飞琼又是一叹:“我明白是你职责所在。我,我只求你莫要亲手擒了他……”
    “是我欠你,你又何必相求。”延嗣久久的凝视了飞琼翦水双眸,苦笑一声:“杜大人心智高绝,我自问非他敌手。你放心。”
    “多谢。”飞琼欠身一礼,抬起莹莹玉质的娇靥,静静道:“北府小王爷耶律鸿武学才智皆深厚精湛,明日只怕要夺了那魁首。”
    延嗣打量着烛光中似乎朦胧的飞琼,心头倏忽涌起阵阵疼痛。他几次冲动的想要握住她芊芊玉指,却到底只是淡定的笑笑:“我知道。”
    见他似是无所谓,飞琼浑身上下如冰浸透。她惨然一笑,皓腕轻掠了云鬓,轻声道:“也好。赵公子,夜已深,你早些歇息吧。”
    “你,保重!”
    飞琼又悲又恨,正待摔帐而去,忽想起爹爹那似含深意的笑容,不由又停下脚步转身来到延嗣面前,定定的望着他一双星眸道:“爹爹与你做了什么交易?”
    延嗣一怔,随口答道:“以我身份换耶律敌鲁性命。”
    “爹是让你取翼王性命?”飞琼惊问。
    “他要我将翼王引去云州常山关,那里是宋军驻地……”延嗣摇摇头,心下却思量:若杜青云只为替那萧皇后扫平路障倒也罢了,怕只怕他借此事污我杨家欲行不轨之图谋……他锁眉沉思,全然忘记身在何处。
    飞琼见状,遂道:“你隐身王府只怕为的同一目的,如今有此机会你还有何为难?”
    “杜大人心机甚深,他岂会这般好心……”延嗣说到此忽然住口,注视了飞琼半晌,沉声道:“我不能以杨佘二族千百余人身家性命相搏。”
    “好。”他的话未完已被飞琼毅然打断:“我明日便前往常山关替你传讯,之后我会滞留军中直至交易结束。”
    闻言,延嗣心头大震。他怎能不明飞琼欲以自己为人质挟制杜青云?他既愧且悔却不知如何回应,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抬手撕下一片衣角,以案上黑墨写了交于飞琼,道:“如今常山关正是我六哥驻守。”
    飞琼接过收好,眼中却倏尔泛起些许水雾。借了整理云鬓,她掩去水雾,看看延嗣:“我回去了,你保重。”
    见她袅娜欲走,延嗣心神忽然大乱。他进前一步猛地将飞琼旋进怀中紧紧搂住,喃喃道:“对不起!”
    温热的气息轻拂过飞琼酡红的娇靥,酥痒痒的令她好不沉醉。她缓缓闭上一双翦眸,静静的享受这永恒一刻。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忽然传来蝉儿的声音:“大小姐,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催促的声音骤然惊醒徜徉梦中的一对璧人,刹那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仿佛无形枷锁再次将二人牢牢桎梏。默默的挣开延嗣怀抱,飞琼释然一笑,转身而去。
    帐中复归寂静,只余了缕缕如兰清香。延嗣怔立片刻,方叹了口气,吹灭蜡烛和衣而卧。
    翌日拂晓,阵阵凛冽冰风将延嗣自沉睡中唤醒。他翻身坐起,忽想到拜托飞琼传讯竟是令她以身涉险,顿时惊起层层冷汗。他整了衣衫正要出去,忽听外面有人道:“赵公子,可起身了?杜大人有请。”
    延嗣深吸口气,掀开帐子只见杜青云面无表情的负手而立,他心头顿时‘咯噔’一下:难道小琼她?
    只听杜青云冷声道:“好个忠信之家!七公子,杜某倒是看走眼了。”
    见他语气冷涩,延嗣心知事有变故。他故作不明道:“杜大人何出此言?可是昨夜延嗣有何冒犯之处?”
    见他状似懵懂,杜青云冷哼一声。想起适才面色惨白的蝉儿哆嗦了告知帐内帐外遍寻不见飞琼与她的坐骑,不由得他心头怒火连连。他面色几变,倏忽和声道:“哪里哪里?昨夜七少将军可是与老夫相谈甚欢。不过老夫回去后再三思量,倒也觉着即便买卖不成,这‘人情’仍在。若七公子当真无意,老夫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先时将我军,此时又以退为进……好个奸猾的老狐狸”延嗣暗恨。他攥了攥拳,抬起头笑笑:“这桩买卖既于我有利,延嗣岂有推拒之理?不过延嗣人轻言微,以翼王爷之性恐怕难以……”
    “此事老夫自有安排。”杜青云捋须含笑,道:“但不知七公子何时动身?”
    “过得几日罢。”延嗣顿了顿,看看前方茫茫雪原:“祥古山莽莽苍苍,随处可见兽走禽飞。我难得来一趟,自然要大饱眼福一番。”说到这里,他双拳一抱道:“今日翼王爷于林中射虎,杜大人,延嗣先行失陪。”
    眼见他闲闲散散走出帐去,杜青云恨恼交加。他拊掌拍了两拍,只见一玄衣人进来单膝点地道:“岛主有何吩咐?”
    “立刻传书潘仁美,令他盯紧杨业!”
    “是!”
    见玄衣人躬身退下,杜青云长叹一声,又命人道:“传文军师来见!”
    清晨,广袤无垠的密林忽被一声声犀利鸟鸣惊破了静谧,随即又传来阵阵马蹄声。延嗣随在耶律敌鲁身后,但见得前方茫茫林海间突然暴起一团团雪雾。这雪雾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好似精灵般神出鬼没。这时又听一声尖利的鸟鸣,延嗣仰头望天,只见空中一头庞大的巨眼黑隼仿佛离弦之箭俯冲向下,直奔那团白雾,紧接着只听一声如雷咆哮响彻云霄,直惊得人心胆俱裂。闻听这负痛的咆哮,策马而来的数十名甲胄着身的军士一边呐喊了驱赶着受惊坐骑,一边执了兵器慢慢向那白雾围拢。
    大虫!延嗣心头大震,却忽见耶律敌鲁有意无意向他瞥了一眼,他忙偷偷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随后身形晃了几晃,带起马缰胆怯的向后退了退,道:“王爷,是,是大虫?”
    见他面色泛白,耶律敌鲁哈哈一笑:“小娃娃可是害怕了?”
    听他言语讥笑,延嗣咬了咬唇,一挺胸膛大声道:“不过一只大虫,谁怕它来?我,我只是不曾见过这等游弋场面!”
    “哈哈,小娃娃自小长在乡间,自然未曾见过如此壮观之景。”耶律敌鲁点点头道:“不过,你曾说你爹早年从军,难道他也不曾带你去见识一番?”
    延嗣撇了撇嘴:“我爹只知道要我习文练武,可又不告诉我为什么,我不服与他争辩,结果便被大板子打了一顿。我一气这才跑了出来。”他说着忽自叹道:“这辈子若能见识何为真正的威武之师,我便死也无憾了。”转而他又看看耶律敌鲁:“我听说云州的常山关乃宋军驻守,王爷,你与他们交过手么?”
    闻言,耶律敌鲁忽一挑眉,若有所思的看看延嗣:“小娃娃对这也有兴趣?”
    “我不是,我……”方才话一出口,延嗣便暗悔不该这般性急,此时又见耶律敌鲁生疑,忙不好意思的抬手搔搔头:“幼时我爹常给我讲什么蜀吴结盟战曹魏的故事,所以……倒叫王爷见笑了。”
    延嗣一脸羞赧的表情令耶律敌鲁化去心中一点疑念,他仰头开怀一笑:“你爹倒也怪异。幼时便讲这些与你,长成了反不允你军中效力,当真不通情理。不过小娃娃也莫沮丧,早晚本王会让你见识何为威武之师。哈哈,走,随我收那大虫去。”
    见耶律敌鲁似已释疑,延嗣轻舒口气,随他来到包围圈外。此时又一队兵马疾驰而来,马上端坐着景宗耶律贤,在他身后一左一右正是鲁王耶律铁骊与北王府世子耶律鸿。契丹部族向以游弋为生,如今在这莽莽雪原猎得体态如此庞大的山虎,自是兴奋异常。众兵士呼喝呐喊了将这只棕黄大虎团团围困,只待翼王一声令下。延嗣勒马驻足,望着趴在雪中,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的山虎重又顽强地站起,低嘶咆哮了欲做最后一搏,延嗣默默感慨:困兽犹斗!何况是人?
    他正怔神,忽见耶律敌鲁手提铁弓走来道:“小娃娃,射了它。”
    延嗣心头一动,忙推辞道:“王爷,小子万万不敢居功。”
    “不过一只扁毛畜生,哪里算得什么功劳?”耶律敌鲁拍拍延嗣肩头,抬眼看看御驾亲来的景宗以及在另旁不屑的放声大笑的鲁王耶律铁骊,道:“小娃娃可莫要本王失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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