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天下杨延嗣飞琼》第145章 路遇(下)

    一轮圆月披着银衣慢腾腾挤出云层挂在天边,引得周遭一颗颗或明或暗的小星争先恐后的探出头,攀上天空俯瞰下方。此时正值酉戌相交,灯火通明的酒肆内处处一片高声论谈,笑语喧哗。
    星儿手卷着发辫无聊的坐在八仙桌前等着亲去后厨为她这位碰不得惹不起的大小姐备菜的秦松辰秦松明二兄弟。望着点点灯花,星儿托起香腮,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渐渐有些朦胧。想起白天路遇的那位面若冠玉,眸似辰星的英挺少年,她不自觉向上扬起了樱桃小口。都是该死的松辰松明,若非他俩赶来拦下自己,以胭脂的脚力,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个活生生的人给追丢。如今天黑了下来,这要往哪里去追才好?星儿越想越气,忽然抓起马鞭泄愤似的向铺在桌上的一件衣衫抽去。旁座的人见星儿粉面薄怒,唯恐波及自身,纷纷移座避开。
    待那股邪火发泄完毕,星儿这才想起并非是在家中。听着周围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她不由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垂下头一边摆弄马鞭一边搜肠刮肚的想着延嗣的去向。店外传来胭脂似是催促的嘶鸣,星儿精神一振,猛地想起延嗣正是往北而行,禁不住喜上眉心。她抬眼看看外面茫茫暮色,起身离开酒肆,跨上胭脂,借着皎洁的月光顺北而去。
    一记响鞭,胭脂撒开四蹄朝前疾驰。不知跑了多少时候,前路忽然开阔,一盏盏亮如白昼的灯笼照耀下,仿佛铜墙铁壁伫立着的威武肃穆的军营赫然显现。星儿勒住喘着粗气的胭脂,跳下马抬头望向刻在额匾上那虬劲的“杨”字,心内惊诧不已。这便是常被爷爷挂在嘴边,敬在心中的那位杨叔叔的军营?只是,胭脂虽然通灵,可自从爷爷将它送给自己,它就没有离开过身边,它又如何会认得这条路?难道爷爷曾带它来过这里?
    星儿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再去想,她凝神环顾四周,只见一排排高大的杨树挺立路旁,余下的便是一片片的荒野田地。夜风吹来,只听着叶草簌簌,林鸟低啼。看不见一个人影,唯有清冷月光在高大巍峨的铁门上投射下一道道斑驳阴影。星儿不自禁的搂紧胭脂,依靠它令自己不再害怕恐慌。一阵阵困倦袭来,星儿不知不觉打起了盹。这时只听胭脂一声低嘶,四蹄不停的踏刨地面,且以头轻轻蹭触星儿环起的双臂,似乎显得甚为不安。酥痒痒的感觉惊醒了星儿,她见胭脂反应如此异常,立时打了个激灵。她机敏的看看四周,又安慰似的拍了拍胭脂,牵着它闪入路旁一株大树后。
    夜色渐浓,周遭一片寂静。木叶瑟瑟中,两道人影一腾一纵自远处而来,眨眼便如飞絮落在大营前。星儿耳听叶动,心知来了人,她偷偷将头探出,月光下,只见两个黑衣蒙面人正鬼鬼祟祟的低声耳语,二人时而走前走后测量军营地势,时而左右打量探查四周环境。待得察看测量完毕,只见其中一人弯起手指空扣了一扣,然后抬眼看看挂上中天的月亮,接着又竖起三根手指。另一蒙面人得了示意,便点点头,回手自腰间取下一个褡裢,从中掏出一方木盒晃了几晃,趁着吹过的夜风慢慢打开,空气中顿时弥漫了一股浓烈的花香。香气钻星儿鼻中,她只觉四肢百骸似有说不出的舒坦,竟不由自主微微的闭上了眼。
    突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又响起一声怒问:“你们是什么人!夜探军营,居心何在!”
    是那少年的声音!星儿陡的睁开双眸。火光下,延嗣含怒的星眸立刻出现眼前。星儿看见延嗣,不知为何,只觉着心头犹如小鹿般七上八下乱跳不停。她有心想要闪身而出,但一想到白天自己的莽撞蛮横,便又躲在树后踌躇起来。
    二蒙面人正将手中银粉涂上一根根的羽箭,突见延嗣现身,立刻对视一眼,却并不答话,只抄起身边刀剑一前一后直扑面前白衣少年。
    延嗣见二个蒙面人鬼鬼祟祟,行迹可疑,本欲出言恫吓惊走他们,不料竟被他二人包抄偷袭,心头怒意更胜。他跳下马,“呛朗”一声抽出腰间软剑,闪电般迎向贼人。剑啸龙吟中,只见延嗣轻灵的身影忽左忽右,时进时退,游走于刀峰剑刃下却始终不与二人正面交锋。
    这般好似逃命的路数令二蒙面人渐生轻视之心,手上刀剑不免便露出了些许破绽。延嗣见他二人面带不屑,忽然抖手挽了个剑花,剑身挺起直挑迎面而来的蒙面人。那人见延嗣突然来刺,气急败坏的扬手便拍出一计狠辣的断魂掌。哪知延嗣不过诱敌,他耳听风声呼啸,回身一式‘倒卧石松’,手中软剑立如长蛇吐信迅捷刺入那人右眼。只听‘哎呀’一声痛叫,再看那人已手捂伤眼,倒地翻滚,身边的野早上留下点点血红。
    另一人本只负责缠住延嗣,如今眼看同伴受伤,一时恨怒交加。他挥舞着刀,不留一丝空隙,毫无章法的狠狠向延嗣面门肩头心脏砍杀过去。延嗣虽刺伤了贼人,奈何自骆婆婆家出来直到此时,腹中一直空空如也,且他为求得父亲原谅已在营外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如今力战二蒙面人又受了些皮肉伤,再战下去便感手脚乏力。勉强接下这贼人数招后,他便自觉着劲气外泄,脚步虚浮,想要再战却已精疲力尽。那人见延嗣眼光渐渐失了神采,心知这正是偷袭良机。只见他临空虚砍一刀,紧接着却突然纵身而起,手中刀光一闪,趁延嗣侧身之际,照着他腰际的空门便砍了下去……
    延嗣猝不及防,眼看便要重创刀下,突然一条软鞭无声无息当空卷来,只听‘当啷啷’一声,蒙面人手中刀突然好像被人牵引着脱手飞出,犹如一道金色弧线直直的插进了树干中。延嗣自刀刃下走脱,立刻松下心头一口气,抬手一式‘遥指杏花’横空飞射,正中那人肩头,紧接着那条软鞭亦如影随形堪堪扫中他的膝盖。再看那贼人身子晃了几晃,再把持不住,脚下一软,‘咕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远处断断续续传来二更天的更漏声,延广齐整了一身银甲,推开营门迈步而出。他仰望天上点点繁星,想起仍被关在营外的七弟,不禁轻叹口气。原以为见到七弟回营父帅应当欣喜万分,哪知父帅不仅面无喜悦之色,而且召集众将议事之时亲口传令除去七弟军职,甚至竟欲奏请圣上削了七弟一切封赏,若非众兄弟苦苦跪求,恐是明早奏章便会由兵部转呈御案。七弟自小就矢志随父兄征战沙场,平敌荡寇,又怎能承受得住从此被除了军籍的打击?父帅,难道您当真希望七弟再无斗志,再无笑容吗?父亲现在气头心意已决,兄弟们的哀恳见效甚微,求母亲帮忙时间又来不及,倒不如……趁自己率队换防之际,将七弟先接进营来,之后再见机行事。父亲虽怒,七弟却总还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延广主意已定便不再耽搁,点上人马前去换防。
    他刚一至岗楼,就见青龙营代指挥李淦急匆匆赶来禀报说,擒获两名刺客等候二少将军前去审问,又说守营将士听见营外兵刃拼杀之声,出营察看却只看到那二人被捆于石前,余下的便再未有发现。延广心觉此事蹊跷,他点点头,命令手下将二贼人带至面前,拿起火把将两人仔细审视了一番。
    见这二人一个瞎了右眼,一个伤在左腿,延广忽然微微一笑。幼时教弟弟们习武,七弟最是顽皮,刀枪剑戟他从来就是东一招西一招,左一下右一下的毫无章法,害的兄弟们屡次被爹爹查问功课都因为七弟的玩闹而挨骂,就这样七弟仍是不改调皮的心性,必要受了爹爹的责罚才肯安静几天,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练习。而令二贼人受伤的“倒卧石松”“遥指杏花”又正是娘自创,擅长以机取巧的招式。想来定是七弟发现二贼人鬼祟之举而出手将其擒获并通知了守营士兵。只是七弟为何这么做?他如今又在何处?延广想到此处,无奈的摇摇头。吩咐了手下将二贼人押下严加审问,他顾不上安抚为难的守兵,只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夜空,一转身走出了大营。
    人定时分,夜凉如水。一阵风吹过,抱膝坐在树旁的星儿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回头望望呆坐另边,微蹙剑眉的延嗣,不知为何,她就是又恼恨又心疼。明知自己出手相助已经是抛弃女孩家的矜持向他道歉,他却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只淡淡的说了声“多谢”便再不理睬。这还不算,他臂膀肩头所受刀剑虽不致命却也露了骨见了血,有心替他包扎,他不领情也就算了,凭什么还拐弯抹角的骂自己家教不严,举止轻浮?若非担心他的伤势,自己何至于露宿野外,忍受这夜风冷冷饥肠辘辘?再没见过如此不懂礼数的人!星儿越想越觉着委屈,积蓄双眶的泪水不由自主便“吧哒吧哒”直落下来。半晌,她站起身,抬手擦干脸颊上残留的泪痕,一甩马鞭唤来一边啃草的胭脂,怨恨的再看了看延嗣,一纵身跃上马背,头也不回的飞奔而去。
    胭脂的嘶鸣惊动了正闭目调息的延嗣,他睁开眼,看着星儿娇俏的背影没于沉寂的黑夜,一丝歉意轻轻涌上心头。他并非不感激星儿相助之情,只是一想起爹爹离开时那淡漠的表情,他便没有任何心思顾及他事。摸摸身边药包,想到四哥六哥临走时说,这几日因自己的事惹得爹爹气火攻心,肝睥受损以致每逢夜半便急咳不止,有几次甚至咳出了血,延嗣忽然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他踉踉跄跄走到适才星儿所坐树旁,好像一尊门神般紧盯前方大营,以防再生任何不测。
    渐渐的,战后的困乏倦怠仿佛浓雾一点点侵压下来,延嗣只觉着上下眼皮不停的打架。他气恼的用力掐了一把受伤的胳膊,骤然的疼痛令他情不自禁倒抽了口凉气。甩甩头,他挺起脊背,固执的等候着黎明到来。
    如水的月华映衬着延广欣长的身影,令他看起来更显朗健。他静静的走到延嗣身前,注视着弟弟倔强的眼眸,又看了看他衣衫上斑斑的血迹,许久轻叹一声半命令道:“夜深露重,你身上有伤还不知自珍。难道爹为你病了不够,你想远在家中的娘也为你熬坏身子,忧白了头不成?跟二哥回营!”
    延广言语中流露出的责备与心疼令延嗣不由自主酸了鼻,他很想问问二哥,爹爹的病情可曾好些,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见弟弟胸口起伏不定,延广也知他心里不好受,便不再多说,只无奈的再叹口气,撕下一片衣角替弟弟包扎起伤口,然后好像幼时那般牵着弟弟的手走向大营,不想延嗣紧咬双唇摇着头,脚下的步子就好像生了根一样动也不动。
    延广见弟弟双眸蒙上一层水气,却仍坚持着不肯走,心下不由微气。他转过身不问不说,只一眨不眨的与延嗣发红的眼眸对峙着。延嗣知道二哥向来谦和,如今一见他不说话,牵着自己的手也慢慢放松下来,不自禁的便有些心里发毛。他挨近延广蹭了半天,才低下头很是委屈的轻声道:“爹没有准我回营。”
    听着弟弟怯怯的言语,延广不自禁的心一疼。子女眼中,父母犹重一切,父母心中,子女岂非更甚?如此想来,倒是自己兄弟误会父亲了。倘若父亲当真铁了心要除了弟弟军籍,又岂是兄弟们一两句恳求便可收回的?体会到父亲的苦心,延广拍了拍延嗣的肩,看看青骢马马颈上拴着的蚱蜢,又指指负在马背上的药包道:“也不知是谁为编这蚱蜢扎得十指流血为医爹爹的病不吃饭不睡觉的满城去找郎中问医求药。依我看,既是不愿见父兄,这些东西留着也无用,倒不如当柴火烧了作马料。喂饱了马,我们七少爷才有精神做个来去自由的甩手掌柜。”
    “二哥!”延嗣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哥哥,想要说什么却忽然忍不住哽咽了声音:“是我惹得爹气怒,爹要打要罚都是应该,可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定是对我失望至极了。二哥,我……对不起爹娘。”
    “你知道就好!”延广轻点了点延嗣额头,笑了笑继续道:“若是被石恽那一干人知道堂堂杨家七少将军这么大了还闹小孩子脾气,还不知又会如何议论爹爹教子有方呢。怨不得爹娘常说你是他们命中的魔星,你啊!好了好了,回去吧。宫中已经颁下御旨,明日皇上圣驾将亲临大营考较各营勇将,你该明白如何让爹高兴了?”延广说着话又撸撸延嗣黑亮的头发,拉着他走进了庄严威武的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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