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雷声震慑了秋日的朗朗晴空,层层灰蒙笼罩上来遮住一碧的湛蓝与柔旭。风拂动帐幕间,一盆盆血水更换了数次,慢慢的,冰雪般的清凉一点点覆盖了延嗣滚烫的身体。赛花颤抖着放下手中染红的剪刀,望着昏死的儿子裸露在外翻着肉皮的背部以及满地的污衣碎片,簌簌的泪水顿化作倾盆雨滚滚流下,一串串的顺着儿子湿漉的发鬓掉落在他惨白的脸颊,惊醒了那昏冥的神智。慢慢睁开散了光的眼眸,延嗣轻轻蠕动干裂的双唇,艰难的抬起手费力的移向母亲被泪浸透的面容,无边的痛楚却翻江倒海的自四面八方狂袭而来。无力的垂下手,诺大的营房只余下母子二人两对泪眸久久不离……
“杨夫人,”半晌负手立于塌前,捻须沉吟的李道通忽然轻咳一声道:“适才老朽替七少将军所炮制的‘玉露膏’虽可暂缓一时疼痛,然而因其伤势过重,故还需配以上好的灵芝熬煎成汁方见功效。军中条件有限,恕老朽直言,无论七少将军昏或醒,杨夫人仍应早作安排,迟则恐因其伤患处淤血不散引发其他病症感染。这军中毕竟比不得家中啊!”
李道通这话正说在赛花心坎,她强吞下夺眶的泪水点点头,重又小心翼翼的为儿子敷着药,然而却仍不免碰上了那一片片翻卷撕裂的皮肉。似哽在咽喉处的闷哼断断续续自塌上响起,如注的殷红顷刻便又染透了覆盖在延嗣身上的衣衫。
“嗣儿!”母亲的一声泣血痛唤令几欲再度昏迷的延嗣意识陡然一阵清明。看着泪雨滂沱的母亲,他忽然虚弱的笑了一笑,任凭身子无法抑制的抽搐挣扎,却只紧紧攥住身下褥单,死死咬着被角,再不吭一声……
混合着血腥的大雨滂沱而来,前方的路似被阻断,模模糊糊辨不清方向。雨中的延嗣控着马疆极目远眺,隐约中忽见前方似有两个矫健挺拔的身形策马飞奔。他甩了甩头,胡乱抹去脸上雨水定睛再看,发现那背影正似林成左良二人。见着他二人,延嗣心下欢喜,慌忙带马往前追赶,然而身下坐骑不知为何却始终不肯前行半步。眼看瓢泼大雨瞬间淹没二人身影,延嗣心一急便用力前倾身子作势离鞍腾空。不料空中突的乍起巨雷,四下里风狂雨狠,一根根断枝肆无忌弹当头砸下,似将延嗣生生剥离。
“林大哥!左大哥!”
痛彻心肺的哀唤蓦然扫荡寂静的营房,延嗣再度浑浑噩噩的张开双眼四处寻觅,一汩汩甜腥却不可抑制的直窜上嗓尖,一汪鲜血猛地自嘴中喷射而出,于木塌间飞溅上斑斑点点的碎花。看看身下木塌身边案桌,延嗣渐渐清醒。林大哥!左大哥!不会了!再不会有人在父兄远离的时候关心照顾自己,陪自己巡夜谈天……“对不起!林大哥左大哥,求你们原谅!延嗣今生欠的情,来世定当加倍偿还给你们!”他握紧双手用力撑住木塌挣扎着抬起身子,任由刀剜般的椎心疼痛无数次挣裂肌肤,染红衣被,只倔强的一点点蹭向塌边。然而骤然的失重令他无法控制任何一点力量,身子一歪,整个人竟自塌上狠狠摔了下来。霎那间天旋地转,满目昏黑。疼痛了良久,他终是咬实牙根,扶着木椽气喘吁吁站起身,一步一趔趄的向营门边挪去……
细细的雨丝随风飘入,同时荡来一阵激烈争吵。这声音?是娘和二哥?凭是冷汗涔涔滚下,鲜血越挣愈多,延嗣却依旧努力的靠近门前拉开了门闩。
满是泥泞的路边,延广与赛花对面而立。看去,那英朗的脸上竟好像蕴含着些许愤怒。而另边的赛花雍容端庄的面庞却看不出任何神色的波动,甚至……有些淡淡的?延嗣靠在门边,望着母亲与哥哥,心中不由慌乱。以往无论兄弟们如何顽闹,娘固然生气脸上却从不会出现这般淡然的表情。到底出了什么事?延嗣用力直起身慢慢走出了营。
赛花母子的争吵仍在继续,似乎都不曾注意到一步一喘踉跄而来的延嗣。
“娘!你明知六弟是被冤枉的,为何还任由石恽将六弟捆绑关押?石恽一向以潘仁……丞相马首是瞻,朝堂之上亦与父帅面和心悖。父帅离营不过二天,他便如此嚣张,一连惩治了数十将士。还有六弟,娘,六弟的性子您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清楚,若无真凭实据他不会一分一豪妄断猜测。石恽仅凭那贺连一面之词便指六弟无视军规私自拘查士卒,这分明是混乱视听,蛊惑军心!”
“放肆!石将军的名讳是你叫得的么?别说他此次乃奉旨协办军务,便是随任调派也同样不可轻慢。你爹将军中事务交由石将军全权处置自有他的道理,你身为一军指挥不去体会他一片良苦用心,反却为私妄言将帅之过,这便是我杨家的家风规矩么?你现在便给我回去反省思过!”
耳听母兄争吵延嗣只觉脚下沉如灌铅。呆怔着,似乎一切都想明白了。因为自己,林左二位大哥魂灵不得安息;因为自己,累及父母鬓起霜华;因为自己,苦了兄长蒙屈受惩……这杖,原是不冤!冰凉,滴在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抹去罢,杨延嗣不配流泪。缓缓走上前,他轻唤了一声:“娘!”随即便屈弯下了膝……
疲倦的俯趴塌上,延嗣紧咬双唇默默忍受一遍遍的药酒浸入伤口所带来的锥心疼痛。面色紫涨,青筋暴起他亦不声不吭,却因为身旁替自己敷药的母亲一番急痛的数落再度翻涌起藏在心底的那个念头。
想起适才二哥临走前的恳求和母亲眼中一闪而逝的疼惜,他伸手拽了拽赛花衣袖轻声道:“娘,去看看六哥吧。孩儿明白爹……”他顿了顿接着道:“将军与娘的用意是不想落人以话柄,令那些心怀叵测之辈有机可乘。但六哥此次的确是为大军着想才入了圈套。他人无心也好,有意也罢,杨家男儿从不在乎。现在六哥需要的只是娘的安慰与赞同……”
“你呢?你烧辽营挑辽将,是否也同样因为希望得到杨将军”延嗣话未完便被赛花打断,她望着儿子渐红的脸颊,起雾的双眸笑了笑,故作不知的加重语气道:“你爹的认同赞赏?你啊!也罢,娘依你之意便是。好了,你好生歇着,待杨将军回营,你便随娘归府调养。”
回家?延嗣登时怔住。算算时日,似乎已有半年不曾见过五哥他们。如今听母亲提起,屡屡思念仿似潮水立刻涨上心头。大嫂二嫂是否有了喜报?洪叔还如往常一样健朗么?五哥可还去五台山参修?霜姐姐他们何时能够下山?还有菊儿梅儿……他们可都还好?若是能够回去那便意味着有机会……这般想着,延嗣心底的念头愈加强烈起来。可转念又一想,此次自己犯了这么大的过错,虽受百余杖亦不能令爹消弭心头怒火。若娘这时提出让自已回府休养,爹一定更加恼怒……慢慢燃烧的火焰瞬间便又好像一盆冰水让他从头冰到了底。他心灰的摇摇头,握住拳头猛地砸向木塌边。顿时,一团金星直窜他的眉目,令他几欲大叫出口。撕疼中,他再度挣扎着爬起看看营外灰暗的天空,仍旧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无奈的轻叹自延嗣身后响起。微微将身斜侧树后,眼望延嗣跌跌撞撞朝前走着,正要进帐的赛花张了张嘴却没叫出声。延昭说的不错,这两日延嗣所受的身心煎熬比任何人都深。对父母的愧疚对朋友的悔恨几令他从此再难振作。与其整日介替他担心忧虑不如让他自己去解开心结。吩咐随行而来的两名亲兵暗中护卫延嗣,赛花这才放下心回到帐中替儿子煎药,整理褥被。正在这时,外面忽传来阵阵急步,紧接着只见刚刚练兵回来的延辉一身湿漉漉的进得帐来,面色惶急的说道:“娘,爹自朝中返营,听了那混帐东……那石恽的禀述,要升帐问审六弟!”
午后的密林满目青翠,雨水梳洗过的条条枝干自由自在的舒展着手臂,似乎要将这片只属于它们的密林紧紧拥揽入怀静静的享受。阵阵鸟鸣带着泥土的芳香回荡空中,跌跌撞撞由远处走来的延嗣手扶树干站定,长喘口气,抹去额上密密的汗珠,贪婪的呼吸着这清新的空气,仿佛要将淤积心中的一切毒火消散殆尽。
一阵悉悉簌簌的响声忽然惊动正倚树歇息的延嗣,他回转头察看,见着两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不由摇摇头看看两棵榕树道:“徐杰,周游,你们两个别躲了,出来。”
他话音刚落,两个年纪十五六岁的士兵摸着后脑勺自树后走出。一见延嗣那咬得惨白的嘴唇以及后衣处斑斑血迹,二人慌得急忙上前搀扶,一边互相埋怨一边连连哀求延嗣随二人回营。他二人本是延广麾下亲兵,因赛花要亲自守护延嗣,延广怕母亲身边无人照应便将他二人调派前来,这个中缘故延嗣自是明白。他见二人这般恳求,心知必是母亲的吩咐。他轻轻推开二人,遥望隐隐现在前路的一处隆起之地道:“你们回去告诉杨夫人,就说我不过想一个人静静,待想明白了,我自然回去,请她不必担心便是。”
“不行啊,七少将军,”徐杰见延嗣不肯走急的直跺脚:“七少将军,二少将军曾吩咐我二人要时刻护卫杨夫人与你的周全,若有半分懈怠,军法从事。七少将军,您就行行好,随我们回去吧!”
“二少将军既是吩咐你们时刻护卫杨夫人周全,”延嗣截住徐杰话头道:“如今你们离开,倘若杨夫人有任何不妥,你们便是失职。到时……如我一般,军法上身,你们岂不委屈?”
眼见延嗣满面痛楚却仍旧笑着说出这番话,徐杰周游二人只觉一阵鼻酸。平日里七少将军最是爱玩,闲暇时也常与他们这些普通士卒一起打水仗掏鸟窝……如今见他这般情形,二人恨不能将他所受疼痛统统转嫁自身又哪里肯弃他不顾?于是便双双不理延嗣言语,只一个劲的摇头不允。延嗣亦知二人心思,感动之余却又想起自己此行目的。他看看二人一转话题道:“你们随杨夫人前去探监,六少将军如何?”
“六少将军?”听延嗣提起延昭,周游立刻面现钦服:“六少将军委实镇静,似乎没有一丝忧虑。他见杨夫人去看他,便拉着杨夫人说了半日的话。”
闻听六哥似是早已成竹在胸,延嗣总算放了心,他接着周游的话道:“杨夫人可有何嘱托?”
“那倒没有……不过,”周游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听杨夫人口气,似乎很担心六少将军……”
“担心?担心什么?”
“还不是担心‘笑面虎’在大将军面前搬弄是非?”徐杰抢着说:“七少将军你是没看见,那个笑面虎’阴损的很。听他言下之意,似乎要待大将军回营再处理此事。军中将士谁不知大将军军法苛峻,前有七少将军……”徐杰说到这猛然缩住口,他怯怯的看看眼神骤转灰蒙的延嗣,懊恼得直想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周游见状连忙岔开话题:“七少将军,您还是回营吧。若见不到你,还不知杨夫人会如何担心呢。几位少将军也不会轻饶我等。”
良久,延嗣深吸口气,暗淡的眼眸再次看向前方轻声道:“我现在不会回去,你们走吧。”说罢他便斜侧了身子绕过徐杰周游二人继续蹒跚着朝前而去,只留下徐杰周游不知所措的在身后惶急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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