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光折射杯内,微风吹过,仿佛一缕缕金波于酒中轻轻荡漾。
旌旗收去,擂鼓止息,尘烟腾卷的玄武校场顿时一片肃穆。经纬分明的方阵队列迎风昂扬,障显着钢铁一般无坚不摧的英勇巍然。杨业手捧清酒面对湛蓝长空,忆起林成左良二将的点点滴滴,不觉眼内涩苦。
杨业正自怀思,在蓬中来回踱步的八王忽然重咳一声,接着又长叹一口气,停住步,眼瞅着自场外行来的六个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六人一出现,立刻引起列队校场的士兵们好一阵骚动,许多人不约而同让出了一条路。杨业挺起苍鹤般的身形,眼前忽然一阵阵的昏花。他牢牢的扶稳青木案桌,定定的抬头,一道道因岁月的沧桑镂刻的硬朗仿佛浮雕慢慢呈现面庞。迎着耀目的金日,垂发缚索的延嗣渐渐重叠于杨业坚毅的虎目……
“启禀大将军,罪卒杨延嗣带到!请大将军验明刑处!”蓦的,一个熟悉的却又似乎蕴含了无数疼痛与坚定的声音自台下传来。杨业醒过神,望向说话之人,身子刹那剧震。这,这,眼前一身兵丁装束的人不正是易容改扮成赵七模样的妻子么?夫人亲自缚了儿子前来,他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望着坚强的妻子,看看随在妻子身后满目潮湿的延平四子,最后将一缕疼惜投向苍白着脸,紧咬双唇的延嗣,杨业的心一点点抽痛起来。半晌,他平静的面向万里晴空,微闭上眼,背对着台下挥了挥手……
捧起酒盏,杨业率领三军庄严的向天地叩拜,向英灵叩拜。
道道青烟盘旋升空,滴滴清酒掩没尘土。英灵在上,定可保我百姓福泽延绵,大宋江山万年永固!
一时半刻,祭奠礼毕。诺大的玄武校场空前肃穆。看了一眼缚于旗柱旁的延嗣,杨业眼中的疼惜一闪而逝。他威严的一扫校场上的澎湃激扬的将士们,转头沉声命令分立台前两侧的四名膀壮腰阔的刑兵道:“将杨延嗣杖二百,不得半分徇私!”
四刑兵遵令而去,眨眼的工夫,一条长约二米,宽二尺的刑凳便被抬上了场,接着又见其中一名刑兵走到延嗣面前,微微一欠身:“七少将军,得罪了!”
闻听此言,延嗣轻轻一摇头,抬起憔悴的面容,任由身上的绳索松开再缚紧……默默走至刑凳前,垂下黯淡的星眸,于众人的注目下,他静静的伏了上去……
浸了水的黄杨棍夹着呜呜风声呼啸挥落,一棍接着一棍竟是不余半分空隙。重击连连,疼痛难明。冷汗顺着延嗣额前乱发缓缓渗入他的眼睛耳朵,一阵阵昏黑于眼前不断窜跳。‘呜’的一棍再次落下,只疼得他浑身颤栗不止,一双手屈握再伸直,死死的扣住凳面。咬裂了唇抓劈了木,他却依然顽强的承受着烈火般的苦痛熬煎。
“……四十……四十五……六十……七十五……八十……”随着校场上刑兵频繁增加的报数声,延嗣的意识终是一点点模糊,片片鲜红于衣背臀胫处慢慢绽开血花无数……
将士们一声声惊呼一声声求恳渐渐的在威武肃穆的玄武校场内层叠响起。延平延广延庆延辉红着双目咬紧牙关眼睁睁看着沉重的军棍接连不断的击打在弟弟身上,却是无力于斯。母亲那“不得出言求情”的厉语犹如钢针刺在兄弟们的心头,只令得他们绞痛万分,竟是齐齐将头别去侧方。
乌云移来,暖旭中乍起丝丝凉意。阵阵抖颤倏的震动了延平,他不自禁的回转头,面庞顿现一片担忧。“娘!”他情急的轻唤出口,猛地侧里一倾斜,坚实的手臂迅捷挡扶住母亲踉跄下坠的身子。暗暗握紧母亲冰凉的手,延平只觉双眼生涩。他哀恳的低声道:“娘,孩儿求您回营歇息……娘!”
推开儿子,赛花稳稳立于当下。抬头举目,那泪光盈盈的双眸再次与昂立于棚内的杨业满含愧疚的炯炯虎目相撞。凝视着丈夫溢满血丝的眼,赛花忽然坚毅的笑笑,随即又释然的轻摇了摇头。感激的看了一眼妻子,杨业终将肃沉重新定格在了台下的刑凳……
一声喑哑的痛哼伴着平板的“刑,一百!”的报数声骤然惊破云层。点点金光射下,映衬着浸透白衣的鲜红,显得极其刺目。金黄,暗淡,仿佛日月的轮换不断交替闪回延嗣行将涣散的眼眸,毫无知觉的下体本能的抽搐了几分,渐渐的,便再无声息。只余下斑斑血迹染红了一地的野草。
“启禀大将军,”须臾,报数军兵木然的禀告声自刑台处传来:“犯卒不堪重刑,业已昏厥。”
话音甫落,玄武校场再度骚动,数百将士纷纷伏跪地上齐声恳求杨业饶恕延嗣违令之罪。延平兄弟眼见众将士如此情重,心下感动异常。几人再是顾不得父亲的苛竣,母亲的严命,“扑通”跪倒,连连顿首于台前。
此时,早已为亲侍扶去歇息的八王赵德芳闻报杨延嗣受刑晕厥,匆忙齐整了蟒袍出营劝求。他登上凉篷,看看跪伏一地的三军将士,点点头一捋绶带,语含疼惜言道:“杨将军,依孤王看,七少将军此番犯过亦属初犯,且其于乌松之战立有军功,现又受了戒训,将功折罪,杨将军不如便饶他这一遭罢。”
望着面惨气微的延嗣,杨业心如刀剜,恨不能立即抱起儿子回营救治医伤。然而八王的出现令他立刻中止了这一念头。想起代天宣旨之时立于八王身边,常侍圣上左右的夏公公眼中闪过的审视探查的目光,杨业神情瞬间一凛。他恭敬的朝八王一拱手道:“王爷宽仁之心杨业深感自愧,亦觉却之乃抗命无理之德行。然而圣上天恩眷顾,慈悯以为臣。似杨业这等鲁钝唯有终日惶恐不能常愧省体悟圣意浩荡之恩德,又岂敢逆旨不遵?杨业之心还望王爷明鉴!”话毕,他冷然一扫刑凳上的延嗣,狠下声音一字一句道:“将杨延嗣冷水浇醒,补齐那余下的一百刑杖!”
午后的天空一如肃沉的玄武校场令人感到气闷压抑,喘不上气。满满一桶冷水重重顿在地上,四刑兵面面相觑,却无人来提。望着趴伏凳上浑身血迹昏迷不醒的延嗣,掌刑的只觉手中黄杨棍沉似千钧,无论如何也再抡不起挥不落。
蓦然,一个高大的身影稳稳的自台上起身下阶,一步步走向刑台。爹!惊愕的望着刑台前那挺拔苍劲的身形,延平四人焦灼的面庞瞬间煞白,而身旁勉力站定,却摇摇晃晃仿佛风一吹便会软倒的母亲更令几人止不住的酸楚。顾不得手臂上被母亲生生攥握出的青紫瘀痕,延平咬着牙关牢牢扶托住母亲,默默的低头沉思……
“哗!”冰冷的水当头浇下,刹那,一缕缕刀割凌剐般的疼痛划开延嗣若有若无浮游着的意识。下雪了么?为何浑身上下竟是这般的时而冰寒又时而滚烫?痛!身体的所有部分都仿佛撕裂了一样直直的痛到骨髓里。小腿抽了一抽,轻轻动动手指,眼前模模糊糊闪现出威仪伟岸的身影。是爹么?延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看清楚,却被阵阵火灼般撕心裂肺的疼痛狠狠折磨着。渐渐的,意识一点点回归,高大的身影一点点清晰。渴望着,那双温暖的手再一次慈爱的撸撸头,拍拍肩,然而只是渴望……有水的‘滴答’声传来,迷蒙中那英武的身影已缓缓挺直了脊背。狠咬了一下唇,再一次的钻心疼痛印证了延嗣清醒的意识。看着,想着,一滴似乎饱含了无数委屈的泪轻轻的顺着眼角滑落下延嗣毫无血色的脸颊,却也悄悄融进了杨业润湿的虎目。
“打!”半晌,杨业终是侧过头,闭上眼,于玄武校场沉沉炸开了那雷打不动的厉喝……
掌刑的二军兵为这厉喝震得浑身哆嗦,额头上渗出了滴滴冷汗。他二人不敢再看延嗣一眼,一咬牙一横心,手上的刑棍顿如密雨当空而下,一棍紧似一棍不停顿的直砸向延嗣臀部腿部。偌大的校场听不见任何一点声音,只有延嗣痛苦扭曲的面庞不断抽搐的身躯伴着条条片片的碎裂血衫于众人眼前不断的扩散开去。空气中一时弥漫了沾染着鲜血的腥土气味,令人只觉似将窒息。
列队校场的众将士不忍目睹这般训诫七少将军致使其再度昏厥的惨状,纷纷垂首侧目,一些年幼的士兵更是不能自己的细微啜泣起来。眼看着刑杖下的七少将军臀背处再无一丝完好,二刑兵不约而同减缓了力度,心底里甚至希望大将军就此喊停,然而却迟迟不见大将军有所举措。无奈,二人只得断续的将黄杨棍左一下右一下的挥落在延嗣血肉模糊,毫无知觉的身上。
“住手!”突然,一个坚定的令人完全不能抗拒的清朗声音陡的自看台下响起。众军移目来望,只见一袭银灰劲装的大少将军杨延平迈步出了列。那健硕的体魄搭配一袭被风拂起的银灰,远远看去,好似还原了大将军所有的威仪与沉稳。静静的登上刑台,于二军兵愣怔的目光中,延平单膝点地向需借桌案方可勉力支撑,神情惊愕却又似隐藏着一丝轻松的杨业深深一拜,旋即默默站起身走到刑凳前,仿佛生怕任何一点外力碰触的将一息尚存的延嗣斜靠怀中,回看了一眼父亲,只闷闷的说了句:“儿子不孝。”便轻轻的抱起弟弟稳稳的走下了刑台。将怀中昏迷不醒的延嗣交给适才为自已厉色制止的延广三人,又以眼神示意他们照顾好同样需要人扶撑站立的母亲,延平一转身再次走到台上跪倒杨业面前道:“兵行不力,惟帅是问!杨延平领指挥使之任,然未尽督导教训之责,当属渎职。杨延嗣虽有过,但百余刑杖亦足以抵其所受惩处,余下刑杖实该末将领受方才公平!”
隔着厚实的营幕,‘嘭嘭’的杖击依旧断断续续传进帐来。耳听杖击声声,夏得禄一双眯缝着的布满细纹的老眼登时圆睁开来。掀起帐帘向外张望,见得延平正伏凳受刑,夏得禄白胖无须的圆脸一时渗出粒粒汗珠。探手摸向衣边褡裢内的金牌,圣上的御命言犹在耳:“你给朕仔细瞧着杨家军一举一动,若杨业有任何些微不轨,你皆可执朕之御牌将其缉拿押解回京;反之,你便与朕那皇侄好生宽慰其心,命其携云麾将军速速回京受赏便是。”
皇帝御命,夏得禄不敢稍有违逆。适才见得杨家军气冲云霄之势,他便心下震撼。若非八贤王一番明斥暗护之语令他无从下手,恐怕一道密疏不久便会搁置御案之上。不过话说回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如今这杨家上得王爷庇护,下有百姓拥戴,想是亦动之不得。这般看来,此事倒不能拂了王爷心意,没得将自己置于那拔舌杖毙之地。圣上既命杨业携子回朝谢恩,若他二人有何不妥,倒是咱家自己找死了。
放下帐,取出金牌,夏得禄满脸堆笑的走至斜倚座上闭目养神的八贤王面前道:“王爷,圣上曾嘱您代天犒慰之事一了便着忠勇侯与云麾将军回朝受赏。如今天色已不早,您看这……”
八王此时亦自心底怨怪老友如此不通情理,处置了小的又罚责大的,天下竟再无这等顽固执拗的父亲。他有心阻拦,却又熟知杨业脾性说一不二,若然劝阻不成岂不反碰软钉?正思忖着以何理由再行劝拦,可巧便听夏得禄如此相问。他缓缓睁开眼瞥了瞥闪着金光的御牌,暗地一冷笑看看夏得禄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忠勇侯行军法之事,孤王亦无话可说。夏公公不如便耐心等待一时罢!”
闻听八贤王言语间似是不肯成全,夏得禄不免慌了手脚。他抬起袍袖擦擦额头脸上漉漉的汗水,手捧御牌跪下道:“皇上旨意老奴便有一万颗脑袋也不敢半点违逆,莫说此时这云麾将军身受杖刑,就是擦破点皮老奴亦是抗旨不遵之罪。求王爷行行好,将此圣上所赐御牌示与忠勇侯,好歹便罢了这刑吧!”
八王见夏得禄将御牌奉上,自是明白他那点怕担干系之心思。慢吞吞接过御牌仔细看过,八王站起身整整蟒袍道:“依夏公公所说,这罢刑之事便是皇上旨意?”
夏得禄但求自身保命,哪里想到八王言外之意,只再擦了擦汗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既是圣上旨意,忠勇侯当无异议。也罢,”八王拿起御牌看看夏得禄:“孤王便成全夏公公这番忠君之心。”说着他便不再理会夏得禄,一抬腿迈出营帐高声道:“圣上有旨!云麾将军杨延平忠心为国屡获奇功,着其立即随忠勇侯杨业回朝述职,叩谢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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