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的几天里,冷峻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夜深人静了之后,跑到冥夜母亲的病房里,陪老人聊几句。
他最怕的,就是老太太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娶冥夜过门儿,可是老太太几乎每天都在问。
眼看着老太太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只能尽量拖延着,总是说在准备这个了,在准备那个了,快了,快了,他说他不想让冥夜受委屈,他要让冥夜风风光光地出嫁。
老太太虽然有些着急,但听着冷峻编得一套一套的谎言,也挺高兴的。
有的时候,冷峻会信口胡说,说他今天去给冥夜订了结婚用的婚纱什么的,老太太都听不懂。
他就耐心地给老太太解释,婚纱就是洋人结婚穿的衣服,现在流行结婚穿婚纱和西服,不带大红花和红盖头了。
老太太就颇为遗憾地摇摇头,说道:“唉,我这一辈子就想看着冥夜盖上盖头的样子,没想到,你们还……还准备穿啥洋人的衣服!”
冷峻就笑着劝她:“穿上婚纱不用盖上红盖头,能把脸露出来,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娶的媳妇多漂亮。”
老太太就乐的合不拢嘴:“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高兴就好,只要你们幸福,穿啥都行!”
冥夜总是静静地在旁边陪着他们,听着他们说着这些只在幻想中存在过的东西。
有的时候,她也会偷偷地想,如果这是真的,那该多幸福。
在冷峻讲得口若悬河的时候,她总是偷偷地注视着冷峻的脸,甘愿沉浸在他的谎言中。虽然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她就是忍不住在脑海里勾勒出自己穿着婚纱站在冷峻身边的样子。
偶尔想得出神,会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可是这样偷来的幸福,注定不会长久。
几天之后的一个寂静的清晨,天还没亮,刺耳的电话铃声让桃夭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她的睡眠情况,依然没有好转。
花郎一面抚慰着收到惊吓的桃夭,一面拿起电话接听:“喂,哪位。”
只听电话那边,姜薇朵哽咽的声音传来:“花哥,伯母……去世了!”
花郎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桃夭,才轻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昨天晚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伯母是一觉睡过去的,今天早上护士来检查,发现……发现伯母的身体都凉透了!”姜薇朵声音颤抖地解释道。
“我知道了,你在那守着冥夜,我们马上就来。”
“好,你快一点啊。”
花郎犹豫着将电话放回原处,咬了咬嘴唇,他在想着怎么说能够让桃夭感觉舒服一点。
可是思虑再三,也没想到好的办法。
在桃夭皱着眉头的紧盯之下,花郎的目光有些躲闪:“伯母……走了。”
果然,桃夭听了这几个字,面色瞬间凝重了起来,她沉声问道:“冥夜还好吗?”
“不知道,薇朵刚刚也没说,就让咱们赶紧过去。”花郎答道。
桃夭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赶紧起床走进卫生间洗漱。
等到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送到了停尸房。
桃夭在冥夜母亲的遗体旁,看到了眼泪仿佛已经哭得干涸了的冥夜。
她的瞳孔没有焦距,干涩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一只断了线的木偶,只是静静地坐在母亲的身旁,拉着母亲的手。
桃夭轻轻地走到她的身旁,将自己的双手落到冥夜的肩上。
冥夜这才回过神来,稍稍仰起头,对上桃夭悲伤的眼睛。
此时的冥夜,仿佛比桃夭更加释然一些。
只见她淡然地一笑,轻声说道:“她是在睡梦中走的,桃夭你知道吗?她走的时候,唇边还含着笑。”
“……”
桃夭狠狠地咽了口口水,试着缓解喉咙的疼痛,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悄然滑落。
冥夜将目光移到母亲的脸上,继续说道:“如果不是护士说她身体都凉了,我们都没意识到她……她已经……”
桃夭落在冥夜肩上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一些力道。
她默默地站在冥夜的背后,却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安慰她。
桃夭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冥夜,良久,才说道:“冥夜,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
当这几个字传进冥夜的耳膜的时候,她已经干涩了的眼睛,霎时又噙满了泪水。
她悄然眨了眨眼睛,深深的无助和彷徨,顺着眼泪划过脸庞。
她轻轻地抽噎着,仿佛不想吵醒沉睡的母亲。
冥夜一只手拉着母亲,另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头,附在桃夭的手背上,感受着桃夭给她的温度,嘴角不觉露出一丝淡笑。
还是一样可靠的感觉。
这么多年了,无论是什么事,只要这只手在自己的肩上,她就觉得不再那么的孤单。
葬礼办得很风光,俏佳人停业三天,以表达对逝者的哀思。
俏佳人的人和经常来俏佳人的远江商会的兄弟们都来了。
这一天,有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
前来吊唁的朋友陆续离去,只剩下冥夜和桃夭他们几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还在墓前顶着冷风陪着冥夜。
这个时候,不远处,走来一个衣衫有些褴褛的男人。
他走的很慢,身体已经有些佝偻。
站在外围秦慕川和凌笑风最先注意到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他们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神秘的男人,都觉他有些面熟。
等到男人渐渐走近的时候,小新才有些惊讶地说道:“这不是冥夜的继父吗?”
若干年前,桃夭以一场人情债为理由,要挟秦慕川和凌笑风帮她将冥夜的继父柳正丰强行赶走,让他不要再缠着冥夜母女两个。
时隔多年,没想到在冥夜母亲的葬礼上,这个曾经将冥夜母女视作畜生随意打骂的男人,竟然出现了。
冥夜本来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过来,但是小新的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了柳正丰的身上。
只见此时的柳正丰,戴着一顶破布帽子,在寒冷的冬季,他身上的衣服也很残破淡薄,根本无法御寒。
他的手中,拿着三根不知从哪弄来的香,局促不安地站在众人面前。
冥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柳正丰的脸,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怒火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理智烧成灰烬。
当年他殴打母亲,逼着母亲不得不没日没夜的工作的一幕一幕,仿佛过电影一样从自己的眼前闪过。
仇恨,那种彻骨的仇恨,趋势着冥夜两步窜到柳正丰的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紧接着拳头就狠狠砸到了柳正丰的胸前。
桃夭和花郎连忙冲上来制止住已经失控的冥夜,可此时的冥夜仿佛已经疯了一样地冲向眼前一直没有还手,只是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的柳正丰。
冥夜咬牙切齿地朝他吼道:“你来干什么?要不是因为你,我妈妈也不会百病缠身,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冥夜,你冷静点!”桃夭一边死死地拉住一直在试图挣脱的冥夜一边安慰她。
可是冥夜仿佛听不到桃夭的话,只是死命地朝前冲,仿佛要用牙咬断柳正丰的喉咙。
“冥夜,冥夜,”桃夭将冥夜圈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冷静点,冷静点,听话。”
就这样安慰了良久,冥夜才停止了挣扎,她无力地靠在桃夭的怀里,豆大的泪珠一串接着一串地流下来。
她不再喊叫,只是无声地靠在桃夭的怀里哭泣,那种深深的绝望,让人心疼。
周围的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桃夭看冥夜渐渐安定了下来,才将她扶好,让她靠在花郎的怀里,自己走到柳正丰的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柳叔叔,好久不见。”
“……”
柳正丰深深地低着头,不敢抬眼看桃夭。
“你是来送伯母的吧。”桃夭平静地问道。
柳正丰闻言,这才胆怯地抬起眼睛,当他的目光触碰到桃夭的目光的时候,又瞬间躲开了,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桃夭轻叹了一声,朝身后闪了闪身,周围的人也都往后让了让,将墓前的空地让了出来。
柳正丰诧异地抬眼看了桃夭一眼,只见桃夭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他的唇角微微动了动,两行老泪流了下来,他朝桃夭鞠了一躬,才站起身来,移步到坟前,然后普通一声跪倒。
借着还未烧尽的纸钱,他点燃了自己手中的香,插在墓碑的前面,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踉跄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来时的方向。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就这么静静地走来,焚了一缕香,然后又静静地走了。
那是冥夜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继父,因为就在葬礼的第二天,有人看到的这个邋遢的老头早已冻死在码头上,他的脸上仿佛还存留着一些冰晶。
发现他的人想将他移走,却无法将他的尸体抬起来,因为他的身体死死地缩成一团,掰都掰不开,最后只能被码头的工头扔进了海里,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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