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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无论做了多少准备,躲不过的终究还是躲不过。
可是李匡哪里甘愿呢?
他觉着,这件事情是要祸及家人的,那与其让旁人杀了自己的妻儿比如自己动手。即便是不会牵连到他们,李匡自己是入赘的,那他若走了,说不准李牛氏就会再找一个人入赘。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给别人睡,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喊别人叫爹,那干脆就一家子一起走吧。
“这人的心,到底要黑成个什么样子?”吴笑烟看着薛怀瑞拿来的,厚厚的一叠供词,忍不住道。
上头的那些话,都是李匡自己说出来的。
下河村发了如此大案,就算是封了印的县老爷也得跑回衙门去。这位李匡也是干脆得很,进了衙门嘴巴就没停过,大事小情全都朝外吐露。
不过有两件事他却没有说--那些同谋,与……
“爹娘的埋骨之地啊。”
吴笑烟回忆,可是对于当年的事情,他只能记起活鬼一样的流民,大汉眉头上的青记,背后的薛怀瑞,还有脚下黑色的泥土。
至于前后左右的风景,都只剩下了一些斑斓的色块。
“笑烟,我自有法子让这人将地方吐露出来。”
这李匡杀了老婆儿子,供词上也说着是要同死。可说到最后,却变成了,日后他没三个月就会说出一个同谋,十年之后,会把那老太太和老头的埋骨之地说出来。如此卑鄙奸猾之人,薛怀瑞看了供词都气得肝疼。
吴笑烟摇了摇头:“我不信这个,人死了就是死了。尤其这么多年了,爹娘都没将害了他们的人带走,那我也就更不信了。不需要审问什么,我只要这人受尽痛苦而死。我也不信这个人,他说说出来的那些同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薛怀瑞握住吴笑烟的手,她虽然说得斩钉截铁,但手指却冰凉得让他心疼:“……”可是薛怀瑞没再多说什么,但该做的他一样不会少!
“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
“村子里长辈会照顾她,说是等到她十五了,给她入赘一个男人。”
吴笑烟点点头,没再多问。
李匡会杀害家人,因为他知道已经败露,因为薛怀瑞贴出的找“恩人”的皇榜。但吴笑烟和薛怀瑞都不认为在这件事上他们有错。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李匡是李匡,当年他能够带着一群人食人,你总有一天他还会干出别的事情来。
只是早一天晚一天,或者他杀的人不同而已……
八百里加急的命令传到了昭然县,一辆囚车在冬季里将李匡带走了。李匡在囚车里冻得瑟瑟发抖,可他却很高兴,自己能活了。
但是,当被送进大理寺牢,李匡才知道自己不过是高兴得太早了。
在这里,没有谁审问他,甚至都没有人跟他说一个字。每天每天,他被拉进刑室里,两个人轮这番的对他用刑,还有一个人搬了个小桌,桌上铺着白纸,坐在刑室的角落里。
李匡咬着牙,一开始他什么都不想说的,可是很快他就忍不住了。因为孤独,也因为痛苦。
他的指甲被拔了下来,手指头被一点一点的敲碎,然后用烫红的剪刀把扭曲的手指头一点点剪掉,双脚也是如此,他的两只手没有几天就变成了两个肉球,两条腿则变成了两条棍子,脚彻底消失不见。
可每次刑囚过后,这些人都会给他上药,即使李匡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他也知道能那么快止血的药,绝对是好药,还会有大夫来给他把脉。
他开始把曾经在县衙里说过的事情再说了一遍,两遍,三遍……然后他开始不忿,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在这里受苦,曾经那些与他一起分食的人却都没事?他开始把过去的“同伴”说出来。
只要开了一次口,后边便不会还能忍得住。
李匡躺在满是虫子的稻草里,眼镜放空。在下水村的日子就开始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太清楚,这些到底确实是他的回忆,又或者只是他的一个美好的梦?他总觉得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里仿佛已经过了一辈子,他的人生就是日复一日的受苦……
没有妻子,没有儿子,没有女儿,那么他是不是也就不曾杀过他们?
“冤枉--!冤枉啊--!”一个人惨叫着被拖了进来。
李匡立刻把头扭向了栅栏的方向,膝盖和手腕也努力在地上磨蹭。
声音,总算有除了他自己的喋喋不休和惨叫,与刑具的碰撞声之外,其他的声音了呃,还是一个活人的声音!
他看见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被拖了进来,扔进了自己的对门。
那个人刚被扔进去就趴回了栅栏上,他大叫着:“几位官爷!小老儿是冤枉的啊!”
这是一个比李匡还要大一些的男人,他胡子拉碴,蓬头垢面。但看着他,李匡忽然笑起来了,他笑得得意又舒畅。
这人叫李石头,他们俩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还是同宗,他也是李匡数天前交代的几个人之一。
他确实已经跟那些人断了联系,但是那些人也没几个改变自己的籍贯和姓名,他又知道他们散伙的地方--他们当时逃难的人都是一些农人,若是没什么天灾人祸,没几个人愿意到处流浪去,也没有谁想着隐姓埋名。因为,谁都以为当初那噩梦一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杀过人?吃过人?
知情的人要么已经成了他们的盘中餐,要么就是和他们同流合污,即便有少少的几个落网者,谁又有能力去找出当年只有一面之缘的仇人呢?所以改名字的,变换身份的,也没几个人去干。
他们只是在乱世中苦命的流民,没干过什么“亏心”的事儿,半夜不怕鬼敲门!
可偏偏就有那样的人,鬼……来敲门了啊……
“哈哈哈哈哈--!!!”
“你!李匡!你害我?!是你害我?!你为什么要害我啊?!”
大理寺的监牢里响起了疯癫的笑声和歇斯底里的咒骂,而这里会在几个月内,越来越热闹,又在一个秋后的正午,突然之间重新归于安静。只留下地上已经腐烂的肮脏茅草,直到有一天,另外一个囚犯惨叫着被扔进了监牢里。
不过,这些暂时都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了。
现在,吴笑烟和薛怀瑞正在正月十五的夜市上逛着。
薛怀瑞穿着一件蓝衫披着黑色的斗篷,吴笑烟穿着银红的长裙披着红色的斗篷,带着三个孩子--其中有一个乃是薛怀瑞受的义子薛承珪,最小的承琅却是没带出来。
吴笑烟戴着纱帽,下了马车就被薛怀瑞拉住一只手握着,她干脆也就没挣扎。
街上的游人往来如织,人们看着这对带着孩子牵着手的夫妻,大都露出或羡慕或祝福的目光。薛怀瑞也就更加得意,若不是吴笑烟用肩膀抵着他,这人怕是要直接将她搂在怀里。
卖油茶的老夫妻,挑着砸碎担子的矮壮汉子,卖各式香囊的老妇,踩在圆筒上翻跟头的小丫头,被项圈拴着的猴儿……
终于太平了,百姓们的脸上是真心实意的踏实与幸福的笑容。
对于吴笑烟和孩子们来说,他们真是看什么都新鲜。
“大郎,那头莫不是猜灯谜的?”吴笑烟指着那一处,乃是大户人家靠着自家的围墙竖起来的几十盏灯笼。
有简单的不过是红色的纸灯笼,有复杂的如走马灯,另外有荷花灯、兔子灯、猴儿灯等等,最惹人眼的乃是一座巨大的花球宫灯,花球是用彩色琉璃制作的,其中又有走马灯的机关,照射出来五颜六色的光芒。
“爹!要灯!要灯!”
承璐和之袖挥舞着当糖葫芦一块跟着大喊,承珪虽然紧绷着小脸努力表现得严肃得体,可眼睛也是忍不住朝那头瞟。
“先把你们手里的东西吃完了!”薛怀瑞虎着脸。
“大郎,去吧。”吴笑烟略微撩起纱帽,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结果薛怀瑞嘴里“我不善于猜灯谜”的话,就让他给咽了回去了。
不就是猜灯谜吗?他会!应该……吧?
于是这一家子也就过去了:“这灯如何卖?”
“这位老爷请了,咱们这里的灯是不卖的,但若是对上了对子,便能拿走。”
薛怀瑞先是失望,这灯干嘛不卖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多好?可再听后头,稍微松了口子,他对对子比猜灯谜拿手那么一点。
“那我可从何处对呢?”
“您先拿个签,然后到那头看上联即可。”
吴笑烟凑过去看薛怀瑞的签,只见上头写着“叁什贰”,朱砂未干。
“只有三十二个人来对对子啊,这么少?”她并没压着说话的声音,一出口,周围竟然有不少人笑了。
那位家仆便道:“这位奶奶,咱们大炜能有多少识字的人啊?那识字的人又能多少个跑到咱们这来对对子呢?实不相瞒,这三十二个人只是过来参加的,至于过了多少关,那可是说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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