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海若平竟有一种“守株待兔”的成就感。他小心地用手撑起身子从床榻上下来,穿好鞋后,蹑手蹑脚地走到云城身边,轻轻将她手里的书取了下来。
云成困得不行,睡得自然深沉,便是书被取走了,她的睡姿仍旧一动不动。
伤口留在掌心,海若平的手中使不上力,但手臂用力却没多大关系。左手将云成的身子拨到怀里,海若平的右手小心地从云成勾起凝如的双脚。一使劲,云成整个人被海若平抱了起来。
床榻已经被焐热,海若平满意地笑了笑,翻开被窝将云成放了进去,并掖好被角。
看着熟睡的模样,海若平疲累了一天的心终于有些舒畅。眼神里的温柔与宠溺,海若平自然看不到,但他却能明晰地感觉到左心房的悸动和跳跃。
佛家说,人生有八苦,而这其中,爱离别更是难熬到极致的痛。今日在殿上,海若平亲眼看着淮占郴与凝如这对有情人因为世事无常成为敌人,即便闹剧谢幕,他们依旧分道扬镳。
爱莫能助的憔悴让他无奈,可看见云成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查看自己的伤势,他的心里却生出另外一层感慨。
世事无常,人生苦短,失去的真挚固然珍贵,停留在眼前的人和情却更值得珍惜。
那一刻,海若平自以为冰封的心竟涌出一股暖流,生生将方才的冰凉彻底消融。他突然明白,自己曾经的决绝和冷漠统统都是表象,唯独皮囊下那颗真心不知从何时开始因为云成一点一滴的渗透,开始温暖起来。
海若平斜下身子倚在床沿上,神色温柔地握住云成的双手,在这难得的安稳中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入画来扣门,云成与海若平都没醒过来。入画习惯了云成每天站在门口一字一句地安排海若平的洗漱,没了里头的回音,她竟不知道那个银色的水盆和漱口的杯子该放到哪里……
不过,入画从小就听老人说新婚小两口的日常与众不同,见他俩没早起,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两人情分越发浓厚,便窃笑一声,转身朝伙房走去,连同端来的水盆与杯子也一并带走了。
只是,入画这番好心带来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伙房里升起的火才烧开了水,宫门外的小厮便捎来口信,说驸马爷的家眷又来宫里请安了。
作为家人,海畅一家来宫中拜见公主与驸马本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海家人自当了皇亲国戚,非但因为跻身士族骄傲万分,更是仗着驸马亲属的名头飞扬跋扈,霸占了运河上所有的漕运生意,甚至连官府都不敢与之抗衡。
官商对这海家的举动敢怒不敢言,加上圣上忙着打仗和养花,朝廷腐化不堪,更没有人能对这荒唐的一家作出裁决。
前两天,海家才从漕运衙门抢了运粮的生意,今日又因为锦帛运送的生意同潼关府衙起了争执。
潼关府衙的官差不愿屈从,强行将海畅的商船驱逐出码头,海畅气不过,天一亮便穿上朝服,进宫面见云成与海若平,希望能像平时一样,套一直圣谕耀武扬威。
尽管入画尚不知道海畅进宫的目的,但才听得宫人的禀报,她难得好看的脸色一下又变得气恼起来。
若在平时,她可能骂两句也就过去了,可今日,驸马和公主好不容易现出和谐的模样,她自然不愿意这无聊的事情打扰了主子的好日子。
想到这儿,入画果断站起身,一边在围兜上擦着双手,一边安排道:“就说公主与驸马没空,让他改日再来。”
宫人对海家人的无理取闹也略有耳闻,但国丈爷已然来到仁智院门口,生生将他拒之门外似乎又不太合适。
踌躇间,宫人的步子怎么也挪不开。入画觉得眼前这个小个子的模样着实有些怂,便也不再安排他,疾步走出伙房,径直往门口而去。
门口的海畅本就心急如焚,加上等得不耐烦,才见入画出来,便不由分说地斥责起来。
“怎么是你?海若平呢,让他来见我,我有急事。”
入画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听得海畅这声吆喝,心下的不爽一下全数展现了出来。
她白了海畅一眼,抿嘴嫌了嫌,这才开口道:“驸马爷没空,您老还是回去吧。以后若没什么大事,您就别往仁智院跑了。天天在这儿候着,知道的您是来见儿子儿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住在这宫里不是驸马爷本人,而是您这个做生意的商人。”
自从海畅成了士族,他本人就对“商人”这个称谓十分敏感。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高人一等,岂料入画竟还是把他列入“底层”人的范畴。
这个讽刺,简直比丢了十万两银子还让海畅气愤。本来心头就一把火的海畅,被这话一激,脸上勉强装出的稳重一下没了藏匿的可能。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我堂堂国丈,也是你能随便数落的?!快!去把海若平给我叫出来,要是不肯,以后就别人我和爹,海家的门也不要进了!!”
海畅的火发得理直气壮,入画却觉得这样的歇斯底里简直不可理喻。
“海老爷,驸马爷现在是公主的人,不进你海家的门也没什么损失。您是省点心,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入画的伶牙俐齿可是宫里出了名的,便是杨林这个深受圣上喜爱的大太监都不曾“战胜”她,海畅又如何是她的对手。
不过,嘴上的胜利终究是暂时的,只要对手不认账,拳打脚踢也是有可能的。海畅年少便在运河上混,生意做不成带兄弟群起殴之的事情也干过不少。
入画有一张嘴,海畅有一双手。嘴上打了败仗,海畅自然要用手来解决。
他气急败坏,撸了袖子打算抓住入画的头发好好教训一番。入画见势不妙,往后退了两步,终究还是没躲过。
一阵剧痛袭来,入画清晨才梳好的头发被揪了起来。又惊又怕间,入画大喊了声“救命。”
海畅正在气头上,那管这丫头受得了受不了。得意忘形间,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起来。不过,才使劲,身旁便多出一只手将他紧紧扣住。
海畅有些发懵,抬眼一看,梏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儿子海若平。而他身边站着的,则是一向对公爹有求必应的云成。
方才,入画一马当先的走出来,为的是让公主和驸马的清静不被打扰,但她那声“救命”喊完,云成和海若平还是被惊扰到了。
“怎么,终于肯出来了?”海畅半讽刺地开了场,然后老练一横,冲着海若平径直将今日过来的意图说了个明白。
“潼关府衙不肯将锦帛的生意让给我,还驱逐我在渡口上的行船,你是驸马,这事你看该怎么解决吧。”
海若平本就不喜欢富商仗势欺人的习气,如今,见海畅打着国丈的名头横行在运河上,他更是气愤不已。所以,没多想,海若平便径直就着海畅的问题给他重重泼了一盆冷水。
“怎么解决?要我说,就得以驸马的名义和口吻写封信褒奖潼关府衙的刚正不阿。唯有如此,商道上的秩序才不会混乱,运河上的百姓也才能养家糊口,过上好日子。”
海畅本以为海若平不过嘴上义正辞严,心里还是想着海家的,谁知,他竟当着公主的面把回旋的路给堵了,如此亵渎父亲的行为,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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