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波行淮占郴凝如》第123章 牡丹花开动京城(上)

    那时,淮占郴尚未真正意识到自己对凝如是怎样的一种情感。但他知道,凝如喜欢山茶花,所以应该赶在花瓣收敛前,把精致的花朵采摘回去,然后用蜡泪封存。
    因为只有这样,凝如的考箱上才能镶入四季不凋的山茶花,也只有这样,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才不会在自己面前落泪,他的心绪才不会因为这些晶莹剔透的泪珠子乱了阵脚。
    那个时候,淮占郴对凝如的情感并没有后来那么炽烈,可是,便是单纯的呵护关怀之心,却也足矣让他彻夜不免地守候在山茶树旁边,静候花蕊张开。
    那一夜,山风徐徐吹来,清晨的寒露带着凉意沾湿他额上的发丝,可内心的期盼却让他忽略了这些。
    若说俗人等候花开只是为了“富贵”二字,那淮占郴月夜里等待花开,所为的则是心念之人那一朵绽放的笑颜。
    齐鲁恒说天地间,人花共处讲究的还是一个趣味相投。山茶傲然,只把花蕊显露时的羞涩留在清晨,留给愿意守候自己的知心人面前;牡丹浓情,却在清夜褪去红装,只带清香,与知己共享一轮明月。
    想到这儿,淮占郴突然灵台清明,齐鲁恒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竟一瞬间涌入他的脑子。
    此时,月已到中天,淮占郴叩门前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见里头灯光还亮着,这才敛了神色,恭敬地用指背在门上轻叩了三声。
    深夜的山林本来就安静,淮占郴这三声虽扣掉轻,听上去却异常响亮。
    院中的人是否还来开门,淮占郴有些没把握,不多时,听得那门欸乃一声,他的心不由得欣喜起来。
    只是,门内那个姑娘看见淮占郴的神色却并不开心。
    本来她就是个胆小的姑娘,开门见到这个被赶走的人还在这里站着,那种“不知道此人要干什么”的怀疑和担心,让她下意识地把门掩了回去。
    好在淮占郴眼疾手快,赶紧顺着门缝将那就要关上的门拦住。姑娘吓得“啊”了一声,淮占郴赶忙道歉。
    “姑娘莫怕,我并无歹意,只是先生提出的问题我心中已有答案,所以还想再答一次罢了。”
    淮占郴不敢说得太过大声,生怕自己语调上的生硬,吓坏了眼前的姑娘。
    可方才姑娘那一声叫唤早已惊动了屋内的人,还没等她回话,院子里一个老先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悦书,发生什么事了?!”
    从声音中透出的怒色来看,走来的这位老先生显然对方才悦书被惊着的事情很是不满。
    门被打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站在淮占郴面前。
    悦书见主子过来,赶忙躲到他身后,怯懦地回了句“他就是傍晚来敲门的那个人。”
    齐鲁恒了然地点点头,对淮占郴说了句“原来是你啊。”,而后才就着月色,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尽管齐鲁恒并未发怒,但紧蹙地眉头却让淮占郴知道,自己的不小心给这院子里闲居的人带来了不适。
    无奈,他只得鞠躬,向齐鲁恒与悦书重新致了一回歉。
    “先生安好。晚辈深夜来访,实在打扰。但正如方才所说,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起先生所提问题的答案,这才贸然求见。”
    淮占郴的语气很诚恳,神色也很认真。只是,对面立着的老者却并不买账。
    “先前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答不上问题,就自行下山,从此不要在来。你傍晚既没通过询问,此刻再补上答案,便是对了又有何用?”
    淮占郴晓得老者对自己定的规矩十分在意,可自己千里迢迢来到此处,若不能把他带回去,又怎么有机会再见凝如呢?
    他不愿意妥协,更不甘心眼前的希望付之东流。
    想到这儿,他禁不住跪在地上,捧起双拳,向齐鲁恒恭敬地请求道:“先生信守承诺的品行,实在是晚辈学习之楷模。毕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晚辈既然答错,就应按照先前的约定,离开这里不再回来。
    可是,晚辈实在需要习得这楼台牡丹的种养之道,所以,还请先生通融,再给晚辈一次回答的机会。”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如此轻易地向人下跪,难道不觉得有失气节么?”
    淮占郴的眼神却诚恳明澈:“诚然,七尺男儿不应随便丢失风度与气节,但我失信于先,若不如此,哪里又怎能对于得起先前与先生的约定呢。”
    齐鲁恒闻言,脸上理直气壮的神色自是更甚:“正如你所说,你已然失信,既知如此,又为何必固执己见?”
    淮占郴道:“晚辈虽出身寒门,却也知信义是男儿立身之本。先前未与先生碰面,但出口回答问题时,约定既形成,晚辈失信,下跪惩戒自在情理之中。
    一句话的约定尚且只得倾尽全力,曾经对天地发过的誓言更是如此。曾经,晚辈与心爱之人共约白首不相离,可世事无偿,我与她太天各一方。如今,我见她不易,唯一的办法是习得这楼台牡丹的技艺,才能于重重封锁中重新见她一面。”
    齐鲁恒从来对“信义”二字十分看中,淮占郴这话虽是失信后的解说,却一下击中了他心中紧绷的弦。
    天子无道,世道崩塌,齐鲁恒虽是一介布衣却对这信义尽失的天朝痛心疾首。他躲入山林,不过是他不愿再见世间混乱的逃避罢了,如今,面前跪着的后生同他一样坚守着信义,曾经的失望至极竟有了一丝回暖的迹象。
    脸上的冷漠决绝开始融化,齐鲁恒有些好奇,不仅询问淮占郴:
    “为何习得楼台牡丹,你便能见到心爱之人?”
    淮占郴知道,贸然将自己官差的身份透露给齐鲁恒,自己进他门下的希望自会减少许多。可是,欺瞒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即便今日他蒙混过关,如愿以偿地成为齐鲁恒的学生,但终有一天,他要带着楼台牡丹进宫,若那时再说明,非但欺瞒了眼前的老者,更将他的信任踩在脚下。
    如此作为,和大隋朝横征暴年的昏庸酷吏有何区别?
    思量了许久,淮占郴最终决定将此行的目的告诉齐鲁恒,以此换来他的坦诚相待。
    可是,正如一开始设想的那样,淮占郴才把自己如何在江淮受困,凝如为了救自己毅然入宫的故事讲完,齐鲁恒才缓过来的和颜悦色,一下被怒目横眉所取代。
    “原来,你也是为了官府来的!”一声怒吼,齐鲁恒狠狠地甩了甩衣袖转身欲走。
    淮占郴晓得自己的来意对齐鲁恒的冒犯,但他还是想做最后的争取。
    “诚然,晚辈最后会带着先生一同进宫。但请先生相信,晚辈绝对不是为了官府的赏银,而是为了能见上心爱之人,更是为了天下苍生!”
    只是,齐鲁恒却并不以为然,大喊了声“关门!”,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屋内走去。
    悦书听得主子一声令下,赶忙将门重重掩上。淮占郴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已经齐鲁恒已经听进去了,也知道自己在信义上的坚守与齐鲁恒内心的执着不谋而合。
    只是,世道的苍凉早已在老者心中留下了太深的印记,想要一下扭转他固执的念想并不容易。
    心声传递到了,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是等待了。淮占郴坚信,自己的诚挚定然能让齐鲁恒回心转意,也相信这个至情至性的老者定然会被自己的真情感动。
    山风吹过,黎明重升。山林在阳光的照耀下仿若重新开始一般。
    只是,院子门口那个跪着的后生从昨夜起就挺着脊背一动不动,仿佛想用坚定和执着,换来竹门重新开启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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