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波行淮占郴凝如》第104章 取义成仁今日事(上)

    李世民站起身来,负手走到窗前,脸上的神色显得比方才越发黯淡。
    “圣上下令封路,表面上看,是为了阻止叛军与外界勾结,以此为歼敌创下条件。可实际上,李家军的粮草同样吃紧,圣上封了外出的通道,也断了李家军的粮草。
    原本,李家军与敌军将在三日后决战,可圣上封了江淮十日的路,这意味着,占郴和李家军将有七日无粮可用。”
    话至此处,长孙无垢早已明白李世民为何一反常态不愿为凝如出头,而凝如也猜出事态不妙,心中的愤慨顷刻被担忧所取代。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对着窗外又深深地望了一眼,这才转身,将说到一半的话继续下去。
    “方才,你说我蜗居在屋里,不敢出头,这一点我不想否认。可是,如今这局势,又岂是出头的时候?圣上灭掉李家军的心昭然若揭,李家军危在旦夕。
    为避锋芒,我只能躲在府中,以信鸽为号,调集江淮各处旧部,为李家军筹粮。可圣上已将天下的粮草全都收归粮仓,能否筹到数万将士勉强度日所需的粮草,尚且不明。若如你所说,我不顾一切的替你哥哥求情,圣上怪罪下来,我性命难保,还有谁能为李家军出谋划策,淮占郴和他的兄弟们又如何转危为安?”
    凝如定定看着这个统帅为难的模样,一个劲地告诉自己要挺住,可李世民的话,却像是刀子一般,在她鲜血还未凝固的伤口上又狠狠地割了一刀。
    一直以来,人们都说“福不双享,祸不单行”。小时候,凝如觉得这话实在太悲观了,便是后来,她经历了流亡和双亲的死亡,也依旧不曾对这句话信服过。
    可今日,当淮占郴与哥哥同时陷入困境的消息次第传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曾经的乐观和开朗,竟输得一败涂地。
    黄霈佑入狱已经让她焦头烂额,如今,连她唯一的指望——淮占郴也成了权力争夺的牺牲品。
    戏台上,君主牺牲小官小吏的性命维护自身利益的故事并不少,可当这样的事情接连发生在至亲之人的身上时,凝如忽然发现:和心中滴血的疼痛相比,台下的同情和伤感竟是那么的肤浅。
    放眼望去,偌大的京城竟是如此陌生。无论是哥哥遇难还是淮占郴受困,她都找不到一个人能把这块遮在头顶上的黑布扯去。
    的确,眼泪没有用。可是,为何这不争气的水珠却还是从眼眶里稀里哗啦的流下来。
    喉咙里的哽咽被死死锁住,凝如只觉得喉头僵硬得疼痛难忍。
    正如李世民说的那样,连他这样拥有显赫家世和卓越战功的人,都只能躲在暗处想办法周旋才能解救李家军,而她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又该怎么办?!
    只一瞬,凝如觉得浑身无力,强撑着身体的双腿也随着内心的崩溃软了下去。长孙无垢没想到朝堂上的局势竟到了这般地步,而凝如这么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承受得了这般打击。
    她向前一步,试图将她搀扶起来。可此刻的凝如,心中那一片希望和倔强已然化作虚无,哪里还有站起来的力气。
    长孙无垢满眼悲伤地看着李世民,希望他能帮凝如一把。李世民看着自己的夫人,哪里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只是,朝堂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筹划?圣上的心思,又哪里是臣子所能更改的?
    可他李世民自幼熟读经书,怀抱经世治国的抱负立于世间,岂会、又岂能沦为这样的人?
    想到此处,李世民心中对这世道和朝局的愤恨不由得升腾起来:“满朝忠良,所言之事竟无一件入得了圣上的耳朵,反倒是阿谀奉承的小人成了心腹,甚至连宫里受宠嫔妃的一句话,都胜过倚叠如山的奏报。如此朝堂,还有什么指望!是非黑白,还如何伸张明辨!!”
    说着,李世民重重一拳,打在书案上,任凭拳头泛起红色的浆液,也未曾理会。
    长孙无垢脸色苍凉,心中所感与丈夫别无二致。瘫坐在地上的凝如,却因了李世民这句话,重新抬起头来。
    “将军说的可是真的?”
    凝如定定看着李世民,许久,才小声问了一句。
    李世民不明白凝如这样问的意欲何为,只重重叹了一口气,正色回道:“佞臣祸主,狐媚惑主,一国之君的心思若不在朝堂上,能左右他的只有这两种人。”
    只一句,凝如跌入谷底的心竟意外地收了回来。
    她缓缓站起身来,紧紧咬住嘴唇,许久,才放开牙关,坚定地问道:“既然这样,我去做那个惑主的狐媚,让圣上收回成命,如何?”
    李世民本以为这姑娘站起身来,只是因为心中的愤怒,却不想,她竟拿定了这样的主意。
    深宫幽怨,走进去就是一条不归路。寻常女子若非无奈,谁愿意到那里头受罪,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子已同淮占郴情投意合,此刻的她,为了就爱人与亲人,生生折断自己的情感,如此举动,与壮士断腕有何区别?
    李世民的心忍不住抽痛了一下,既为眼前这个姑娘的决绝,又为好友感情被无情斲断。
    遥想当年,若非西施祸国,夫差如何败落,勾践十年卧薪尝胆又如何得偿所愿?汉家皇帝穷兵黩武,征战匈奴多年,讨来的太平又为何抵不上昭君那一场和亲来的长久?
    自古红颜多祸水,可英雄却总是难过美人关。若凝如能成在圣上枕边受宠,大赦天下、恢复漕运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只是,为了这一线的希望,断送了这两人的一生,又是否值当?
    李世民蹙眉思索着,好半天,才终于放开书案上紧握的拳头,郑重问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是一句询问,更是一句劝告。长孙无垢知道,凝如自然也能明白。
    同是女人,长孙无垢显然不愿意凝如应下这句话。她伸手握住凝如的掌心,满是关切地看着凝如。
    尽管只是简单的一句“你可千万要想好”,凝如却真切地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忍和担忧。
    情真意切固然让人不舍,可眼下,境况如斯,凝如又怎会因为一时的心软放弃唯一的希望呢?
    她反过来握住长孙无垢,死死咬着嘴唇,待到心中翻滚的情绪回归平静,才轻轻拍了拍眼前这位姐姐的手背,眼神清澈地回了句:“想好了。”
    尽管有些惊讶,但这样的回答依然在李世民的预料之中。正如李秀宁说的那样,淮占郴是注定要翱翔的雄鹰,这样的男儿看上的女子又岂会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
    她不是战场上的将领,可她却又一往无前的勇气。她明白是非,愿意为道义献身,这样的果断和决绝比起整日拿着经史子集虚头慌脑的官场过客何止强百倍。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勇猛的将士站在面前,李世民都要全力支持,面对这个羸弱得只能以自己为赌注的女子,他更要出手相助。
    诚然,这个相助和凝如先前要求的相去甚远,但身份受限的他还有些官场上的人脉,运用得当至少能保证凝如的牺牲不会白费。
    他点点头,正式应下了凝如的计划,也正式同她结成了朝野内外的联盟。
    “好!你有这样的坚决,本帅自然要尽力相助。我虽不能在朝上明争,却可以联合故有势力在朝堂上和你里应外合。只要你能近到圣上身边,我便安排人将大赦天下、恢复漕运的奏报呈上去。这样,便是圣上怪罪起来,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这样,你的性命也可无忧。”
    凝如明白,李世民说的相助比起方才自己提的直言奏报,显然曲折了许多。但眼下,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这条路上,没有人陪她,她注定要孤军奋战,所以便是这庇护薄如蝉翼,在她看来,也同千金一样重。
    她俯下身,向李世民深深鞠了一躬,既是拜谢,也是告辞。
    来时的焦虑早已消散,双脚跨出门槛的时候,凝如觉得身上的胆子竟比清晨重了许多。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李世民心中沉重了许多。
    若在平时,他或许还能笑一笑,同长孙无垢说:终于送走了这个求自己办事的“麻烦”。可今日,少了一桩“麻烦事”的他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脚下的路因了今日的决定有了新的走向,该如何往前,不单凝如,连身经百战的自己都无所侍从。
    世事难料,李世民只能期盼凝如此去一切顺利。唯有如此,前方浴血奋战的数万淮占郴与李家军才能获救,仗义执言的黄霈佑才能从死牢中走出来,朝堂上早已消散的理智与正义,也才能因此——涅磐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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