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波行淮占郴凝如》第103章 人生坎坷行路难(下)

    此刻,凝如心中自有千言万语。但求人不比闲聊,凝如拿不准哥哥下狱的事情该从哪里讲起,便默了默,仔细思量如何开口。
    厉十八着急听八卦,觉得眼前的气氛似乎安静了些,便将凝如方才在门口的遭遇当作话头抛了出来。
    长孙无垢听说自家下人如此对待来客,眉头一皱,气愤地骂了句“无法无天”,而后吩咐厉十八,将那差役的月钱扣去,并杖责二十个。
    厉十八心里一惊,忽地觉得开篇的话题似乎选错了。
    他有些后悔,但长孙无垢长久不曾动过的怒气,已然被勾了起来,他便是再想听八卦,也不得不依照主子的吩咐,离开花厅,到门口找那个不知死活的差役出气。
    看着厉十八领命离开,凝如想起门口那番遭遇。抬头看见长孙无垢和煦春风一般的笑容时,凝如心中一暖,眼眶不禁湿润起来。
    大哭一场或许是宣泄的好法子,可事情还没办成,哭哭啼啼的又有何用?
    凝如的心因了长孙无垢的温和不禁抽痛了两下,但脑海中的清醒却逼得她不得不把眼中的泪藏匿起来。
    她微微低头,假装将一绺发丝盘到耳后,掌心悄无声息地将眼角的泪轻轻拭去。
    待再抬头,她的眼睛里又是一副坚毅的神色。
    心细如丝的长孙无垢虽未说话,却发现了凝如这个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她不忍戳穿,更知道这姑娘定然遇到难事。
    她小心将手攀在凝如肩膀上,待两人一同坐下,才开口轻声问道:“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眼前的人如此直率,凝如自然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她坐正身子,将哥哥在朝堂上遇难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长孙无垢原以为一个姑娘家遇上的事,大约就是柴米油盐的拮据,或是儿女私情的坎坷,可没想到,这个姑娘今日背负的难事,竟与朝堂上的政治风波有关。
    就出身而言,长孙无垢与朝局的关联比凝如紧密上许多倍,而她的政治嗅觉,也要比长期生活在坊间的凝如灵敏得多。成婚后,长孙无垢刻意回避政治,专心持家,但听完凝如的话,她还是本能地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容易。
    就事情本身而言,请丈夫或公公出马到圣上面前求情,并不是难事。但朝局变幻莫测,在立场、态度重于事情本质的前提下,公然对抗昏庸的皇帝远比仗义维护良臣更危险。
    想到这儿,长孙无垢的额头不由得冒了些冷汗。
    凝如见她神色如此变化,便知道事情不妙,而当长孙无垢真的把心中的担心说出来时,她的内心更是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前几日,公公李渊正因与宇文化及的又一次冲突,被圣上责令反省。世民虽然没有受到牵连,但也处在风口浪尖,随时有可能被落井下石。
    此刻,世民最须要做的是韬光养晦、养精蓄锐,若因为黄霈佑的事情公然与圣上为敌,不但黄霈佑凶多吉少,就连仗义执言的李家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在劫难逃。”
    一番话,说得凝如心惊肉跳。
    原本,她以为只有她们家这样的没落士族才会因为圣上的喜怒战战兢兢,谁曾想,显赫一方的李氏一族竟也会在圣上面前恐惧到这种地步。
    失落与绝望在眼中溢出,方才逼回去的眼泪在这一刻开始决堤。
    无声的呜咽里,凝如泪眼婆娑,长孙无垢自然明白凝如此刻的心情,心中帮人的念头也越发强烈。
    对她来说,凝如所求之事,只需简单的判别便可知道轻重利害。但自己并非朝上之人,单凭猜测就把凝如的希望堵住,显然过于武断。
    她擦去凝如的泪水,略略思量,才又劝道:“凝如姑娘,先别着急。咱们这就去见世民,说不定他有法子。”
    凝如觉得长孙无垢的话说得在理,便收拾了妆容,跟她一道到书房拜见李世民。
    可惜,长孙无垢的直觉是对的。
    当她们二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李世民,这个刚刚看完江淮奏报的主帅所做的判断,竟与方才长孙无垢所说的别无二致。
    “凝如姑娘,恕我直言,当今朝上能救你哥的人恐怕是没有了。杨玄感叛乱,本就是圣上的大忌,所有人都避之惟恐不及,唯有黄霈佑硬直言,这才惹得龙颜大怒。
    如今别说是我,便是我父亲,或是朝中更有势力的权臣都不会去碰这个案子。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让你兄长入土为安吧。”
    方才,凝如是抱着一丝希望来到书房的,可不到一刻钟,她最后的念想就被李世民三言两语轻易地击溃了。
    刹那间,凝如仿佛看见了一座大山在眼前崩塌。她找不到躲避的地方,只有任由破碎落下,砸得自己偏体鳞伤。
    流泪已无济于事,清晨到现在反复压抑的愤慨与悲伤因内心看不到边际的绝望而爆发。
    错落的泪痕挂满脸颊,凝如连嚎啕大哭的兴致都没有,唯一能做的只是冷冷一笑。
    “呵,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凝如自言自语地反问了一句。
    李世民早已扬手,示意长孙无垢将凝如带下去,听得她这一问,他不禁抬起头,蹙眉看着凝如反问:“你说什么?”
    凝如冷哼,用力抹去下巴上垂着的泪珠,转过头定定看着李世民,大声重复道:“我说,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瞥了凝如一眼,低头重新看起江淮送来的战报,丝毫不去理会凝如。
    凝如本还没想对李世民发火,但见他这般冷漠,她心中憋屈了许久的话语,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从前,占郴总和我说,李家军是真正以民为本的好兵,军中的主帅李世民将军,更是处处以天下为重,从来不考虑一己之私。那时,我以为,将军的所在是百姓之福,今日一见,却发现,淮占郴对将军的夸耀,不过言过其实的浮夸而已。”
    李世民显然没想到凝如会说这样的话,一旁的长孙无垢,自然也没想到这个姑娘竟会如此评价自己的丈夫。
    她知道凝如因为绝望,情绪有些失控。但太过直白的言语终归会把事情搞得更糟,长孙无垢不希望凝如最后因为出言不逊被李世民责罚,便上前两步,按着凝如的肩膀,摇着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只是,凝如从小就风风火火,便是经历了风霜,懂得在求人时卑躬屈膝,一旦怒火被激起,心中的愤慨也不是眼神或是动作上所能阻值的。
    她望向长孙无垢,口中的话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夫人,我只是个坊间的女子,不像您,懂得朝纲政局,也不像将军,懂得治国方略、用兵之道。但我始终相信,好人应该有好报。这场叛乱给朝局造成何种影响我不清楚,可我知道,杨玄感是真心为民的好人。他在长安城外施粥,在朝堂上反对圣上的荒唐,他做了很多官员们应该做却不敢做的事情,结果却身首异处、满门抄斩。
    哥哥知道杨大人为国为民的心,见他被人分尸,于朝堂上顶撞了圣上,恳请他放过杨氏一门。他为好友仗义执言,更为百姓大胆进谏。如此作为,便是将军说的‘鲁莽’又如何?难道,这样的他,不比蜗居在府邸,连面都不敢露的人强吗?!
    满朝文武,食俸禄的人多如牛毛,敢于直言的人却屈指可数。人都说,大隋因了圣上的昏庸岌岌可危,可放眼望去,这腐朽的管理们,又何尝不是朝纲败坏的帮凶。如此局面,国家怎能不亡,百姓又怎能不揭竿而起,另谋生路!”
    凝如一口气把心中的话全说了出来。长孙无垢惊讶地站在一旁,又惊讶的看看自己地丈夫,生怕她的直言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尽管李世民从来都谦逊、有礼,但出身士族的他同样对脸面和尊严十分看重。加上最近仕途不顺,长孙无垢对李世民能否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实在没有把握。
    好在,一切还没那么糟糕。凝如说的话虽然直白,但终究说在理上,李世民便是觉得面上无光,也没有惩罚她的道理。
    只见他抿了抿唇,神色凝重的看了看凝如,又看了看手上的奏报,许久,才缓缓问道:“你可知方才送来的江淮战报说的是什么?”
    凝如本以为李世民会大声斥责自己的出言不逊,谁知这个将军竟未曾动。尽管他的口气并不十分愉悦,但凝如却听得出来,此刻的李世民并没有惩罚自己的意思。
    书案上的主帅还在看着自己,您如觉得这个问题不回答实在是不行,便照着昨日从杨林那里今晚的消息回道:“圣上封了江淮的水陆通道,旨在十日内全歼叛军。奏报上说的,应该同这个有关,占郴应该也快回来了。”
    你是能显然没想到凝如会知道这个消息,眼睛猛地眨了一下,这才启声回道:“你说的不错,这上面说的,确实与十日内全歼叛军有关。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是何意?”凝如还没开口,长孙无垢径直替她询问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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