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素心杨广》第237章

    元月十四日,午时。
    京城一隅,陈公爵府内。
    近日,府里府外粉饰一新。还专门腾出一个最大的院落,按照皇家的配制来装置,作为宣华夫人省亲暂住之用。
    五十一岁的陈叔宝,在隐蔽的厢房里,呆看着还在昏睡的凤启。
    这张依稀熟悉的面孔,让他想起曾经春风得意的帝王日子,那些随心所欲,高高在上的写意……
    凤启的眼皮忽然轻轻颤动一下,微微皱起眉,面露不安之色。
    陈叔宝眼前慢慢浮现那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是公元五八九年,四月二十三日。
    当年,陈叔宝才三十七岁。
    大兴宫正南门,广阳门城楼,他和爱子陈深,各亲王等陈氏皇族成员二十八人,跪在城楼下。
    他们后面,是司空司马消难以下,直到尚书郎等二百多名原陈国的文武官员,全部身穿原来在陈国所穿官服,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无数的京城居民在围观。
    隋帝杨坚,带着司礼郎,纳言等文官,肃然登上城楼。
    朝阳下,陈叔宝木然看着杨坚线条分明的五官,等待着看他如何表演一个征服者的激昂兴奋。
    他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赴死。
    昨天,他们以俘虏的身份,被拉队到杨家的皇家祖庙,对着杨家的祖先磕了半天的头。然后被拉到金銮殿上,屈辱地看着杨坚对平陈战役中的亲王,将领逐一封赏。
    作为战胜者,该炫耀的,都炫耀过了。
    今日,是时候在民众面前,宣布自己这批战败者的死刑了吧?
    杨坚没有看他们,目光平视,面沉如水,显露出一个君王的气派。
    他自己没有说话,而是命纳言宣读诏书。
    这开场白,陈叔宝没有留意去听,无非大概是些安抚的藻词。
    然后,纳言退下,内使令上前,用藐视的目光先把这些跪在脚下的俘虏们凌迟了一番,才开口抑扬顿挫地宣读诏书,百般谴责陈国君臣昏庸无道,残害百姓。总结他们灭国的原因是上下离心,从皇帝到县令,没有一个念及国家大业,都只顾着贪奢享乐,才导致亡国。
    陈叔宝渐渐低下头,其他人全部匍匐在泥地上,压低鼻息,大气也不敢出。
    他逼自己挂上羞愧的面具,掩饰着心里的战战兢兢。
    虽说是有了心理准备,可他不想死,真的还不想死。
    没想到,诏书的结尾语,是隋帝宽宏大量,饶恕他们全部,还赐他们府第……
    陈叔宝无法忘记,杨坚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就已经让自己感受到了烙骨的耻辱。
    这十四年来,他醉生梦死,他忍辱偷生,他甚至学阿斗,腆着老脸,故意借身边的监管自己的官员向杨坚要求:“皇上屡次邀请我参加国宴,还不让演奏东吴乐曲,实在是用心良苦……不过,我既没有等级,也没有官阶,每次朝见皇上,进退没有尺度,乞求给一个官号。”
    结果,杨坚听了,给了自己个公爵的官号,还说了句:“陈叔宝这个人,怎么这样没有心肝!”
    没有心肝?陈叔宝不知道他该有什么样的心肝!
    凤启,多年不见,今日看到你,就像看到昔日的自己,也曾经如此帅气,身上的肌肉也曾经如此充满弹性……
    陈叔宝不知不觉伸出手,哆嗦着,摸了摸儿子的臂膀。
    木门轻轻被打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陈叔宝抬眼看看她,是张家的女儿,手里端着个木托子,上面有个青玉碗。
    张纤纤婀娜地走进,敛眉道:“皇上,娘娘的凤驾到了,请皇上到前庭迎接。”
    自瓦顶的琉璃射进来的光线,落在张纤纤的脸上,斑驳跳跃。
    陈叔宝不做声,站起来开门走了出去。
    凤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长途跋涉,摸索着前进,脚下似乎荆棘满途。他一步一痛往前走,过了黑暗还是黑暗……
    正在满心彷徨,口干舌燥之际,嘴里忽然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入,他忙用力吞咽,同时无意识地睁大眼睛。
    一阵朦胧过去,凝聚焦点,一张奇怪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这个女人双目红肿,左边颧骨青紫肿起,这看起来有点歪曲的脸,似乎很熟悉……啊!张纤纤!
    “你总算醒了!启哥哥!”张纤纤哽咽着说。
    凤启茫然四顾,一时搞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张纤纤放下碗,扶着他坐起来,靠在床上,用沙哑的嗓音,向他诉说了一个曲折动人的故事。
    原来,陈府送来的食物,被人半路作了手脚,凤启吃了,昏迷倒地。
    张纤纤吓坏了,忙叫了“东方先生”过来帮忙,就在此时,客店的窗户大开,跳进来好几个汉子,冲过来要砍杀倒在地上的凤启。
    “东方先生”和她拼死护着他,同时大声叫唤。结果,先生中了一刀,她自己也受了不少伤。她边说还边掀开裙子,给他看自己大腿上包扎的伤口。
    她吓死了,只好把他和先生送到陈府。
    大夫给先生疗伤时,她才发现,这就是素心姐姐!
    而更让她震惊的是,姐姐似乎认识那些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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