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特别冷,特别长。
内侍告诉心烦意乱的杨广,苏良媛奉太子妃之命,送鹿茸炖品过来,此刻人就候在寝宫外。
苏良媛!
她的父亲苏威,官拜右仆射,和杨素紧紧把握着尚书省(今国务院),这就是萧妃锲而不舍地要把她推到自己身边的原因!
而且,是在今天,这般敏感的时候!
他低头苦笑:阿敬啊,阿敬!
杨广终于发现,摆在他面前的人生盛宴,的确满是珍馐美肴,可是,桌子上的转盘一直在转,每次在他跟前停下来的,都不是他想要的。
风景如画的江南,素心无数次梦回的地方。
陈家庄园。
张纤纤是个自来熟,她来到陈家庄园才几天,就和庄里的人混熟了。
玉楼和蓉欢因听凤启说是素心的朋友,心中异常提防,夫妻俩嘴里不敢说,心底都在想:不是踢踢的娘亲叫人来带走孩子吧?
洪精明更加紧张,如临大敌,连派手下盯着张纤纤,还觉得不放心,亲自上阵,天天跟着蓉欢和六姐,恨不得把踢踢和玉楼的女儿依依就拴在鼻子下。
他不明白,启王为何要把这个看起来妖里妖气的女人,贸贸然带回庄里!
张纤纤基本没机会接近踢踢,蓝玉三个孩子整天价缠着她,问东问西,小蓝月老被她的话逗得“咯咯”直笑,蓝天每次被张纤纤问话,他都腼腆得只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蓝玉就自觉地在一旁替他补充。
几天很快就过了。这几天,凤启对她很好,命庄园的人把她当贵宾供着,张纤纤理直气壮地享受着他的款待,却不再提素心的事。
他也不问,任由她嘴里天马行空,无论她提任何问题都不予回答,装作听不到。
这日,凤启特意腾出时间,带着张纤纤在余杭郡到处看风景。
因天气炎热,张纤纤嫌热嫌晒,还没出门就嚷嚷,凤启便命脚夫用兜椅抬着她,她还专门叫一个小厮跟着,给她打扇递水。
凤启骑着马,走在前面,阳光异常刺眼,走了不到一阵,开始听到张纤纤在后面不断赞叹:“哇!这里太美了!”“哎呀,难怪说是人间天堂……”“别走那么快,这样走马看花,没意思……”
很快,他们来到西湖边,登上提早雇好的船,船夫把他们送到岸边。
孤山岛,因位于西湖的里湖与外湖之间,故名孤山,又因多梅花,一名梅屿。孤山是西湖群山最低的山,然而却是湖中最大的岛屿,也是湖中唯一的天然岛屿。它东接白堤,西连西泠桥,形如牛卧水中,浮在碧波萦绕的西子湖中孤山碧波环绕,山间花木繁茂,亭台楼阁错落别致。
凤启让脚夫抬着她转了一圈,命随从到不远处的凉亭备下茶点,在这里逗留一会儿。
张纤纤自兜椅上跳下来,摇摇晃晃走进凉亭里,东张西望,笑眯眯道:“江南,真是想象不到的秀美呢!我来了就不想走了……看过这样养眼的风景人物,谁还要回去?”
凤启作个手势让她自便用些清茶点心,笑了笑,没说话。
张纤纤转到他跟前,嬉皮笑脸:“嘻嘻!反正你那里空房子多,不如……我就先不走了?”昨天凤启和她说了,带她逛完余杭,她也该回去,有人还等着她的消息呢。
凤启抬起眼,淡淡道:“她……想必很希望你尽快回去。”
无意中读到他眼眸里那说不尽的思念,纤纤的心不知为何停跳了片刻,她忙“呵呵”笑着说:“不要赶我走嘛!呵呵……多双筷子而已,我吃得很少的……”
天空上白云如丝,阳光灿烂,满眼的青山绿水,草地上开满野花,微风吹进凉亭里,脚夫小厮们在外面的树阴下,聊天喝水。
凤启低头去喝茶,纤纤殷勤地给他倒茶,软语相求:“这大热天时,我路上辛苦奔波,会中暑的!不要那么狠心嘛……你就让我留下,等天气凉点再走,好不好?”
他放下茶杯,不再去碰那杯茶,尽量用温和的口气说:“张姑娘,我会派人沿途照料你的,保证你平安回到京城。”
她擦擦鼻子,笑得甜蜜蜜:“踢踢还小,什么都不懂,我回去也没什么好告诉姐姐,如果我等到踢踢长大点,和他玩耍时日长些,回去和姐姐跟几个月也说不完,姐姐一定很高兴啊!”
凤启看牢她,冷冷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她的作风……人以类聚,姑娘既是她信得过的朋友,想必也是具有同样美德的人。
纤纤晶亮的黑眼珠一转,巧笑嫣然:“嗯,我这不就是为了不让姐姐失望嘛!你要明白,一个做娘亲的,想念自己亲骨肉的心情,唉!我回去说得清楚详细,她就等于见到踢踢一般……你不知道,姐姐多可怜!”她收起笑容,眼睛及时变红:“姐姐天天和我念叨着你和踢踢,人憔悴得不行。”
她很高兴地看到,凤启脸上露出不忍之色,眼里的忧郁满得似要倾泻而出,哼!她就知道,素心是他的死穴……
凤启用力吸了口气,专注地盯紧这个总是戳他痛处的女郎,缓缓问:“对了,这几天忙得……都忘了问你,她临走时,我正好帮踢踢想了几个名字,由她决定……她,说了,如果她让人来看我们,一定会告诉我,她选定哪一个,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
张纤纤按住“砰砰”乱跳的心,白他一眼:“你不让我留下,我偏不告诉你!哼!”
凤启拂袖而起:“明天姑娘就启程罢,我自会安排妥当。”
张纤纤没料到此人说翻脸就翻脸,怔了一阵,方泫然欲滴,可怜巴巴道:“姐姐……不让说么!她怕……你忧心……我不过是个送饭的丫头,哪儿有机会和姐姐说,体己话?”
凤启皱起眉:“你说什么!”
她吸吸鼻子,嗓音沙哑:“姐姐不是被那人,呃,关起来了么……看得死死的,姐姐好不容易,才托我来看……你们,我偷跑出来,回去不知道会怎样,还能不能见到姐姐……呜呜……”她说着说着掩脸低声哭泣:“姐姐,不让……和你说……她好惨……呜呜……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呜呜。”
凤启矗在风里,屏住呼吸,胸口象有块大石压住,多年前,素心被前夫南昭明虐打的片段,慢慢浮现眼前……
南昭明一个文人,当时不过怀疑她变了心,都已经狠毒成那样。不难想象,这个征战沙场,帅旗一挥,万千人头落地的杨广,知道了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会是怎样的愤恨!
这些日子里来,他在一直忧心忡忡的同时,还心存侥幸,想着杨广和素心两人之间如此深厚的感情,也许杨广念在和素心多年的情份上,不会太过为难她。
如今听起来,恐怕他越是爱她,就会越恨她!
男人,尤其是杨广那样骄傲的男人,怎么可能容忍那样的耻辱啊……
张纤纤哭了一会儿,听不到任何声音,就掏出手帕擦干眼泪,抬起头,看到凤启呆呆地临风而立,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气,英气的眉宇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哀伤。
她以为对方会大怒,会激动地追问,谁知道他不声不响,成了个冰人。
还要个看上去很惨情的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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