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场为时最久的猎手冒险中,所有血腥的事情都发生了。绝望,绝望,绝望,依旧是绝望,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伴随着绝望的是旷日持久的战争,惨绝人寰的屠杀,战胜者与被战胜者的交替残忍对待,血淋淋的尸体遍布整个帝国。在这样的环境中,斯图卡特宣扬的理念是“随我在这一片不可能的绝望中开辟出人类可能的希望”,而对于现代世界里的没有过去先辈的绝望的人类而言,他们承受的精神压力可是当地人的数倍。
如果没有他们,当地人绝对不会掀起这一场战争;而如果他们退出了这场战争,当地人就输定了。失败的结局很简单:屠杀。不分立场的种族屠杀。将人类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灭绝。而失去了游击队庇护的他们,也将没有办法回到一开始的传送地点,回到阳光明媚的人类世界去。所以,结局早就已经摆好了:非胜即死。无论他们是否后悔,这场战争都有两个毋庸置疑的客观因素:一,它无法被停止、妥协;二,这是最快解决问题的手段。击破帝王,让斯图卡特当权,禁止魔族入侵人类世界,这是他们的目标。
所以,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他们的情绪也分外压抑。所有人都隐藏起了自己的感情,不敢在平时宣泄出来:附近的魔界当地人都是不认识的家伙,如果他们随意地宣泄自己的情感,会被看不起的;再加上斯图卡特刻意把征讨队的人们分散地安排,他们更加觉得人生孤独。这几乎能让所有人崩溃:你的身边没有可以倾诉的人;你的感情无论有多激荡,你都不能把它们发泄出来,你只能把他们默默忍受到心底,直到战争的结束或你的寿命的结束。
最让人压抑不安的是,你永远也不知道是战争先结束还是你的寿命先结束。
刘镇宁差不多疯掉了:之前的他在加入讨伐队时,就已经有了些心理疾病;而当他在讨伐队里和同伴们慢慢打成一片、在舒适的洛离的“花”里调养心性时,他的精神状态又慢慢回归巅峰。只不过,当田克顿带着他们加入了斯图卡特这强大的人类反抗军时,他便不得不和他的队友分开了。孤独,配合极端绝望的战争环境,让他的精神慢慢地恍惚错乱,染上了绝望的颜色。身为带队人的他背负着“下一个决定就有可能葬送全队”的巨大压力,背负着自己日渐崩溃的精神,背负着无限的孤独,开始了自己的旅程。为了排遣压力,他学会了一件事:自言自语和沉默寡言。在需要和部下交流时,他会尽可能扮演出一副统领的胸有成竹的模样,安抚他们不安的情绪。而当周围寂静无人,他一个人坐在灯火昏黄的房间中时,刘镇宁的精神折磨就会开始起作用。他一开始会一言不发地端坐在桌子前,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一坐就是半个多小时。大概半个小时过后,耐不住寂寞的他就会有一句没一句地自己和自己说话。刚开始,他还只会感慨性地叹几口气,每次说话加叹气都会紧张地张望几下,看看有没有人过来,才决定继不继续自言自语;确定没人来后,他的自言自语就会愈加变本加厉,先是迅速地自己提出问题而后让自己回答,后又叽里咕噜地说着一些自己整理出来的拉丁语和意大利语的入门句子,再则一咏三叹地唉声叹气……
再过半个小时,他会戛然而止。每天一个小时的发泄时间结束了,他的生活又要回归到自己的枯燥、压力大的工作当中。
威廉和洛离还算不错了。他们两个待的时间久了,对对方的了解多了,感情也深厚了不少,虽然威廉依旧会对洛离毫不留情地恶语相加,但他心里可已经不把她当成一事无成的废物了;洛离也听习惯了这个粗鲁的男人的声音,恢复成了默然无声、只自顾自地做自己事情的人。这样一来,两个人之间就形成了一种难堪的默契:既然双方都不怎么喜欢对方,那就分开行动吧。这让近在咫尺的两人只因性格的问题却备感孤独。而他们发泄自己孤独的方法也截然不同。
威廉琢磨自己的陷阱如何才能放得毒辣。每一天,他都会高高兴兴地哼着小曲去安置陷阱,这是这一天他最快乐的时候。他安下的陷阱从一开始的又粗又长的箭竹刺已经进化到了更高级的机关形态:魔族踩进这陷阱过后,会一屁股坐爆威廉设置的箭竹包,那时候那些被威廉削得只有半根筷子粗细却有五六米长的韧性十足的箭竹刺会从魔族的脚底进去,一路扎穿它的大腿,一直穿过整个身体、捅破喉咙、由下到上捅穿口腔,一直击穿对方的头盖骨,从它的头顶透出。箭竹包是他有史以来创造的最残忍的武器。箭竹柔韧性好,他便把它们劈成上述尺寸后塞在一个拳头大小的小包里,魔族一坐爆就会触发陷阱,轻松地破坏掉一个完整的地狱魔军。洛离只成天浸泡在死亡和伤痛中。她早上默默地观摩威廉虐杀的手法,下午和晚上则在军营里安抚治疗受伤的士兵,安排死人尽快进行火葬。为什么她会染上观摩虐杀前戏的嗜好这或许和她之前曾经受到过惨绝人寰的虐待有关吧。因为曾经被虐待过,所以渴望着报复已经不可能被报复的人,从而在潜意识里自我锻炼虐杀之术的缘故吗
如今,精神状态保存得最完好的是压力最小的莫娜:大部分的压力实则被斯图卡特一手揽了去。为了挽救已经崩溃的莉莉,斯图卡特特意将莫娜派遣到了莉莉身边,让她们两人共同作战。
后来,莫娜的话又让斯图卡特若有所思了。
“殿下,请把我们这来自异世界的远征队的各位聚集起来吧。大家或许只有过数个星期的情谊,但这数个星期的情谊足够成为大伙儿在这残酷的世界里生存的支柱。让我们重新聚集在一起吧,我们将会崩发更大的力量。”
帝王忧郁地倚着栏杆,哼着没有调儿的魔族古民歌。他盯着那一轮与处决美人时几乎无别的绯月,嗅着庭院里纷飞的落英的浓郁香气,突然沙哑地开口说话了:“朕有预感,最终的决战快要打响了。”
没有人搭理他。他突然呆住,而后颓废地低垂下了头。米蕾特尔已经不在了。他差点忘掉——不,是已经忘掉了这个事实。吾洛也已经不在了,这一位来自极西之地的猎鹰族勇士沉默寡言,曾经陪伴他度过多个辗转反侧的难眠之夜,听他在倾吐心中对天地大势不可逆转的愤懑之情。
他呆滞在原地好几秒。看起来,他比之前老了十岁。后他又想想,这个孤独的天地帝王依旧继续自言自语了下去。
“真想不到人类可以顽抗这么久。他们的左右的战线太顽固了,朕的地狱魔军几乎撕不破他们的防御。如今,时至今日,人类和朕的帝国都已经很虚弱了。如果朕和地狱魔军再这么打下去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北方的龙族或荒野的魔兽、又或拉里贝泰帝教派的叛徒们窃取胜利果实的。朕必须保存国力。”
“同时,也完成挽救世界的伟大事业。”
月明星稀。持续了多天的晶月之夜终于停止了。这异常的天象不仅引起了魔族的恐慌和畏惧,更让人类察觉到了不对劲;天象的异常,到底是象征着人类整个种族即将被全灭掉,还是象征这片天地即将改朝换代就在这已经被战火烧透的、堆积着厚厚的黑色肥土的荒漠上,腰间挎着硕大无朋的水壶、背上背着大背包的威廉正举目远眺,双眼正对着远方的一片星火。那儿是斯图卡特现在正驻扎的地盘。他把最后几口黑面包啃掉,抬腿就走。周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猛地转身,游离态猎手——那很久不见的银发少女也浮现了出来,悬浮在空中怒目而视。多天不见,她的头发又更加长了:已经长发及腰,看起来更加飘渺美丽。窸窸窣窣的声音是由暗哨们发出的。这些性格坚韧无比的男人匍匐在散发着烧焦气息和尸臭味道的臭土下,握着马枪一动不动。而当威廉出现时,他们便像天降神兵一般从地下钻了出来,端平着马枪指着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威廉。”威廉低声说了这句话。银发的美少女转了个身,将断臂、锁链和匕首在他们面前亮了亮,又若无其事地把它们重新收了回去。暗哨们相互对视一眼,慢慢地又退了回去。依稀的黑暗之间,威廉只觉得眼前的人们身影一闪,就莫名地消失在了他的视野范围中。他们又趴了回去。
不过,这也没什么惊讶的。威廉理了理沾染上了灰尘的衣服,叼好魔族当地的特产的劣质的散发着浓烈鱼腥味的烟草卷烟,一边埋头擦着火柴一边继续向前走去。
浩瀚的荒漠之间,那突然燃起的星火不过一会儿便消融在了远处的灯火之中,再也没有办法被寻觅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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