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天来临。
院子里的梧桐树巴掌大的树叶,开始一片片从树枝上掉下来,在空中飞舞盘旋,缓缓飘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地上,重重叠叠,洒落一片。
假如,那个女子还在,一定会在这株梧桐树下,伸出她的一只手,感叹“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感叹“天高云淡、北雁南飞、玉露生寒、秋月如盘”。
而如今,这里,只有静谧。
薛灵把女儿哄睡了,走在这个小院里。一年前,她曾经来过这里,来参加明月的葬礼。一年后,她再次来到这里,是因为明天,是明月一周年的祭日。
上次来,悲伤溢满于心,没来的及看她住过的这个地方,原来是如此的清净素雅,如同她的整个人一样,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遐想。
她想起有一年的秋天,明月在书房里练习书法,随手就写了一首骆宾王的《在狱咏蝉》: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她至今清晰的记得,她写字时候的淡然宁静,给人一种高贵典雅、与世无争的感觉。那温柔婉约的瘦金体也一直印在她的脑海中,那么深刻,那么难忘。
薛灵转过头,看到墙边依旧是打理的极好的花花草草,心里觉得亲切。她总是喜欢养花,以前一起住的时候,房间里和阳台上还有院子里,都被她种满了花。无论什么季节,总是有鲜花盛开的,如今,那座院子,已经有一年没有去过了。听说是被收归到明氏产业里了。
薛灵往前走了几步,听到墙角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凝神看去,是一个人,就坐在墙角处的地上,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借着外面微弱的路灯灯光,她依稀能判定出来,那个人,是金源。如果采的没错,他面前有两株梅花,安静的立在墙角。
她听见金源一边喝酒一边还轻轻的哼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这首歌,在他们几个第一次去采薇的时候,他就曾经唱过,那个时候,明月还在,金沐还在,上官豪还在,大家都没什么悲伤的事情,都还是开开心心的样子。她不知道,此刻,金源哼唱着这首歌,坐在那里喝酒是什么心情,总之,她觉得很压抑,很悲凉,嗓子哽咽不能语,眼泪就很快的流了下来。
身后不远,传来脚步声,薛灵回头,就知道来者是宁兰。虽然他们几个最近不经常见面,仍然也还是知道彼此的一些消息,比如,金源和宁兰就要订婚了。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一起了,听宁兰说,明月那个时候就一直在撮合他们了。薛灵对于这个长着一双几乎和明月一模一样的眼睛的女孩谈不上喜欢,也不讨厌,只是觉得,明月依旧是那个明月,依旧那么善良,依旧与世无争。可是自己,在她最后的人生中,却一直没有来看她,一直没有来陪着她,甚至都没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个短信。想起这些,她就难过。
薛灵走向宁兰,她知道宁兰一定是在找金源,她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宁兰找到金源,也许,是想给金源一个安静的空间,让他静静的、好好的想念一下他心中的那个女子。
她拉住宁兰的手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在院子里跑”
她听见宁兰说:“金源不在房间里,不放心,出来找找他。”
她又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刚从那边过来,他不在那边。你放心吧,他又不是小孩子,不会有事的。我知道,原先明月在这里静养的时候,你也经常来陪着她,不知道她有没有拍些照片什么的,我很想看看。”
宁兰轻笑了一下,说:“有的,明月那个时候很牵挂你们的。金源总是想办法哄她开心,有次过中秋,金源和白颀买了好多的烟花在院子里放......”宁兰这样说着,拉着薛灵的手,慢慢的走进明月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
打开灯,房间里亮如白昼,一桌一椅,简单素净,还是当年的模样,没有变过。老陈那对夫妻依旧看着这个小院,把房间收拾的很干净,仿佛它的主人只是出去散个步,马上就要回来一样。
宁兰从书桌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张光盘,打开电脑播放,正是去年中秋节的时候,他们一群人在院子的嬉闹的情形。画面上的那个女子,一脸疲惫的病容,笑起来,却依旧灿烂。薛灵看到那个时候的她,瘦削的厉害,尽管穿的很厚,却一点也不臃肿,披着棉披风,抱着热水袋,坐在那里,微笑着看那朵朵绽放的烟花。
原来她养病的时候,是这个样子。薛灵刚才擦干的眼睛又湿润了。
宁兰又从抽屉里拿出两本影集,递给薛灵,说是去年的10月份,金源找摄影师就在这个小院给明月拍的。
薛灵接过来打开,有几张是中秋节和金源他们几个的合影,其余的就是明月的个人写真,一套现代装,一套古装,还有和金源以及宁兰的合照。
她含着泪,一页页翻过去,一张张的看,她觉得明月一定是在怪她,埋怨她没有过来看她。只是薛灵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的病情这么严重。竟然没有熬到女儿出生,竟然明月离去之前还准备了给女儿的见面礼,听说她还留了一封诀别书,特意委托金源给她带过去。明月对她这样的好,可是自己当初为什么就那么任性呢?明月多想自己能够来看看她啊。
薛灵越看越伤心,眼泪越滴越急,终于泣不成声。
宁兰见状赶紧的把影集收了起来,把电脑关了,低声劝慰着她。
江城推门而入,见到薛灵,知道她伤心,也不劝她,只说,女儿醒了,让她去看看。
薛灵听到女儿醒了,知道她肯定大哭,就站起来和江城一起看女儿去了。他们的女儿已经7个月了,当初起名字的时候,薛灵执意要叫思月,江城不肯,然后两个人为此争执了几次,直到江城拿出明月留给他的那封信叫她看后,她才明月,为什么江城执意不肯为女儿起名字为思月。
明月希望他们都把她忘了,把前尘过往都忘了,好好的生活,珍惜眼前的幸福。虽然那封信是明月写给江城的,但是其中一半的内容,都是关于自己的,明月至始至终,对自己都是如此的关怀如此的好,想到这里,薛灵又是一阵伤心。
江城握着她的手,温和的说:“别伤心了。假如明月活着,一定希望看你快快乐乐的,一定希望你和女儿都幸幸福福的,一定希望我们一家三口都彼此顾惜彼此。明天就是她的祭日,咱们到她坟茔前,再和她说说话。相信我,假如明月知道她的薛女王和美男子大厨来看她,她一定会非常非常的开心。现在,你就哄哄我们的女儿,然后,休息吧。”
薛灵没有说话,看着他点点头,擦擦眼泪,两个人一起走进房间里。
宁兰把明月房间里的灯关好,把门带好,依旧去寻找金源。这里她很熟悉,虽然明月不在了,她也并没有觉得害怕。她知道,金源肯定就在那个角落里,在明月刚去世的那一段时间里,金源就常常的蹲在那里喝酒,一喝就是一整晚,然后醉的不省人事,然后都是由自己把他扶进房间,照顾他入眠。
离开这个小院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也从悲伤中恢复过来,整个人跟变了个人一样,不会贫嘴,不会玩乐,不苟言笑。开始上进,开始学习打理生意上的事情,开始成为了金沐的帮手,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除了上班,他经常做的事情就是画画,有时候在家里画梧桐树,有时候在河边画莲花,有时候在公园画游船,有时候在广场画行人,很多个时候,他都不说话,却一直让自己陪在他的身边。她虽然不理解金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她喜欢呆在他的身边,一直一直陪着他,哪怕什么话也不说。
然而,他的家人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种变化而高兴,一个比一个担忧。直到金源说要和宁兰订婚,家人竟然也没有反对。
要订婚了,宁兰自然还是有几分高兴的,毕竟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当然要高兴,尽管她也直到,金源娶她也许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眼睛长的像明月,也许仅仅因为,明月写给金源的信中,希望金源和自己在一起。无论是怎么样的原因,宁兰都满足了。宁兰相信自己一定会用心的照顾金源,总有一天,金源会知道自己对他的好,会感动,会变的喜欢自己。
她相信,一天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看了看手机,已是凌晨了,这个时候,王鹏应该还在飞机上。王鹏总是特别的忙,家里的生意被他接手后越做越大,仿佛他的心,他的注意力,永远都在生意上。
宁兰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柳丹。只是知道王鹏有一个儿子,已经一岁了。王鹏有什么事情只跟自己联系,很少和金源或者是白颀或者是江城说。三个人的关系也一直很诡异,只在某一天的时候,三个人会聚在一起,喝的酩酊大醉。宁兰就在那次去接金源,同样的看到王鹏的助理去接他,她很清晰的听到醉梦中的王鹏喃喃念着“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她才了然,原来王鹏,他的心中,一直一直有一轮明月,常驻心间。她也才明白,原来,一个人离去后,也可以让大家这么的思念。
然而,明月几时有,明月天天有,只是出现的早或者出现的晚,或者被层层乌云笼罩,或者被高楼大厦遮掩。然而,他们心中的那轮明月,将会一直一直,留在心间。
全文完。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