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金源》第102章 葬礼

    接连下了两日的雨，稀稀疏疏，零零星星，颇有些温婉而缠绵的味道。
    宁静的小院里，梧桐树安静的矗立着，那些花花草草，也在雨中无声的沉默，似乎不复往日的生机般，那叶子上的雨珠，似乎是它们在默默的哭泣。它们的主人，再也不会在晨起日落时在它们面前静立，再也不会在雨中对着它们念诗，再也不会于心情好的时候在画纸上留下它们的倩影，再也不会用她的芊芊素手为它们打理花枝。
    那个如画一般的女子，已经离世两天了。
    第三日葬礼，该来的人，也都来了。
    薛灵来的仓促，钱包衣服都没带，只带了一只手机，甚至她有些宽松的休闲服都没来得及换，同样没来的换衣服的还有江城和王鹏，都是穿着棉衬衣加西服过来的，江城过来的时候，手脚发抖以至于连车都开不了，是唐奇安排了司机一路风驰电掣，把他送了过来。
    来的还有何一铭，全身素黑，臂膀上缠了黑纱。和他差不多装束的，还有景老头和明老头。
    小院门口外，有一个女子正在那里徘徊，不知道该不该进来，这个人，是柳丹。
    她犹记得，她有次来看她，她穿着华贵的紫貂，抱着热水袋，坐在太阳下，面带微笑，似乎想起了一些很高兴的事情，她看到那件紫貂就心里暗恨，她知道，那是王鹏买的，王鹏去商场里，总会买保暖的皮草，尤其是紫色的，然后托人给金源，让他给明月带过来。结婚这么长时间，王鹏一件皮草也没给自己买过。
    她站在那里暗恨，却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姑娘你不要有这么大的怨气，免得吓着我的花花草草。”
    说这话的时候，那个女子依然闭着眼睛，安静的坐在太阳下，那画面，竟然美的不像话。
    没等她说什么，那个女子又说：“你走吧，谢谢你来看我，但是这里，不欢迎你，请你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她想说她是来看笑话的，看看她是不是快死了。可是终究欲言又止，然后转身，离开。
    可是现在，她死了，她原本应该高兴，却发现自己真的很茫然，不知不觉把车开来这边，还是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可是，她应该是很不想见到自己的吧？
    思虑再三，她还是没有进去，就一直站在院门外，也不想就这样离去。
    三天了，金源不吃不喝，一直就呆着明月的床前，拉着她的手说话，魔怔了一般，任谁也劝不走。他容颜瘦削，脸色暗沉，眼睛红肿，嘴唇发白，胡子拉碴，再不是以前那个帅气阳光的男子了。
    他一直在这里陪着明月，也有个女子，一直呆在这里陪着他，那个女子为明月伤心，更为那个伤心的男子而伤心，她是他手机里的十九号，她的名字叫宁兰。
    情到深处，无可奈何。
    暮雨潇潇，温婉缠绵。金沐和上官豪赶来的时候，众人就要一起把她送走了。
    就在这个小镇的郊外，有一块风景优美的土地被江城买了下来，那里，就是明月的安葬之处，清净，安宁，无人打扰她安眠。
    夜色起，寒鸦声，一座新坟前，众人三鞠躬，然后，陆陆续续的离去。
    宁兰被江城叫去陪着薛灵一起回去，毕竟她怀孕了，站的久了很吃力，而宁兰，这么多天陪着金源不吃不喝，也累极了。
    金源和江城迟迟未动，在那里僵硬的站着，身上已经湿透了，却仍旧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过了没多久，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就走了过来，王鹏带着几个人，在明月的坟前支了一只大伞，摆了一张小桌子，带了酒和花生米几样简单的小菜，四只酒杯，然后安排保镖到周围去保护。他拉着江城和金源坐下，低声说，咱们三个，坐下来，让明月陪着咱们一起喝酒吧。咱们几个，有很长时间，没在一起喝酒了。
    的确，有很长时间了。从王鹏那次请明月吃饭，他们两个硬跟着要去，一直到现在，都是各忙各的，有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金源看了一眼王鹏怀中的小酒坛，沙哑着声音说：“这是去年明月在梅花山酿的酒。”
    “是啊”，王鹏长叹了一声，“景老头带过来几坛。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第一次喝梅花酒的时候吗？”
    “记得。那是大一的圣诞节，在明月的家里，当时，还是我去挖的，我以为明月让我去挖什么宝贝。”金源回忆道。
    “你们你很幸福，我还是有一年的时候，去老头子那里偷了两坛，被老头子心疼的吼了我一顿，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明月酿的梅花酒。”江城也陷入了回忆。
    “嗯，她还会煮茶。我从来都没有喝过那样煮出来的茶。再喝自己泡的茶，就没什么味道了。”王鹏想起那个下雪的夜晚，他们从梅林中回来，明月给老头子和他煮了铁观音，喝起来唇齿留香，回味悠长。他拿出手机，打开，柔和的光亮中显出一个女子在漫天雪花中，在红梅怒放前，安静的站立，头微微扬起，一脸忧伤的看着天空。那只是一个唯美的侧面，然而就是这一个侧面，让三个大男人，痛哭流涕。
    “她喜欢紫色，我给她买了好多，都放在石村那个房间里，真希望她能去看看，她一定会高兴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什么啊，她最喜欢钱了，每次都坑我的钱花，还趁我洗澡的时候偷我的零食吃，还接我的电话，把那些美女都气的一个个不搭理我。你知道吗，她就大方过一次，就是那次你给了他200万，她带着我去购物，一个下午，我们就花了一百多万。她给我买了一只杯子，我当时特别特别高兴，我还以为，她是要给我说‘一辈子’......她有次很认真的给我说，‘小源源啊，要是不幸我先挂了，你一定要多给我烧纸钱，我不想在那边没有银子花，你知道吗？别留着那么多钱就知道自己花，分给我点。’......”
    “她最爱看电视剧，每次都在办公室偷懒，边看电视剧边咧着嘴笑，有时候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其实我都知道，每次我走过她办公室的时候，她还装模作样的一副上班很认真的样子，其实就是在跟薛灵聊天......她还特别事儿多，我养伤那段时间住在那里，给她们做饭，她明明不会做饭还挑三拣四，说这个咸了，说那个淡了，还挑食，不吃海鲜，不吃羊肉，不吃这个，不吃那个，难怪一直都那么瘦！炒菜要全部切成丝，鸡肉也要全部分成小块，就连吃个水果多要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吃，真不知道她这毛病是哪里来的......”
    “可是，她救过我的命！她父亲就救过我的命，她又救了我两次，所以，这酒，我要敬明月三杯！”江城站起来，拿酒倒在酒杯里，喝一杯，在坟前倒一杯，酒入愁肠，全部变成热泪，滴滴滑落，怎么也止不住。
    他跪在坟前，继续倒了一杯，“明月啊，你说你原谅我了，可是我没法原谅我自己啊！倘若没有我，说不定现在你一定还是好好的活着，继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在办公室里看电视剧，明月，可是你，你这样子，让我怎么办啊？！”
    喝一杯，倒一杯，情亦悲，心亦悲。泪也悲，雨也悲，伊人远去，再也不复回！
    王鹏倒了一杯，大口喝下去，要论伤害，恐怕自己才是给她最大伤害的人。可是他，连请罪的勇气都没有，他知道，明月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即便是还深爱着。有一次，他开车去应酬，看见明月在路边站着不动，他很疑惑，开了车窗，他听到一首歌唱到“我们说好绝不放开相互间的手，可现实说过有爱还不够.....”看着明月，站在路边，默默垂泪。
    她依旧爱他，尽管对他的一切都不管不问。他也依旧爱着她，尽管娶妻生子，可是他知道她的一切，知道她每天吃的什么，做的什么，开心不开心，和谁在一起，几点休息......他统统都知道。有一个女子，在他的心里，谁也替代不了！
    金源觉得，自己喝醉了。虽然他明明知道，明月酿的这个梅花酒，度数很低，以他的酒量，平常时候喝上一坛也不会醉，可是，此刻，他就是觉得他醉了，眼前的景象有点天旋地转，恍惚间他又看见明月，她说她不要什么葬礼，就找个地方埋了就行，千万不要火葬，她怕疼，千万不要再把她运回Z市和她父母葬在一起，她说，她其实不是他们的女儿......所以，他一定是喝醉了。
    在这样的一个不平凡的日子里，在这样的一个有点凄凉的雨夜，三个人在郊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说话，一会儿沉默，三个人最后都喝的酩酊大醉，直到夜幕散去，晨光渐起，才各自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保镖见他们在雨中睡去，就把三个人抬到车上，开车送回了小院，各自安置好，这才去休息。
    三人一直睡到下午，王鹏觉得头脑发沉，江城头疼的厉害，惟有金源，昏昏沉沉，高烧不退，是感冒了。
    幸好白颀还没走，就在这里照顾他。其他两人，休息一下，就各自带人，开车离去了。
    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在夕阳的余晖残照中，继续等待黑夜，继续迎接黎明。
    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