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祝文斌离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路逢才转过身,门扇倏忽而开,小个子手下站在门口,对他轻轻顿首。
路逢踏进房中,小个子很快又合上了门。老树点上灯烛,房里一下亮堂起来,如芸有些不适应地别过脸,以避开刺目的光芒。
另一个手下扯下她嘴巴上的东西。
路逢命令他把如芸的手脚也松绑。
“赵姑娘,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路逢在她对面坐下来,一眼便将她的情态抓在眼底。
“卑鄙!亏你也是拨云堂的副堂主,跟计筌可差得远了!”她躲开他的目光,岔开话锋。
路逢当即一笑,对她的评价不置一词。
“臭娘们儿,你知道什么!姓计的怎么能跟我们路副堂主比?那个笨蛋,哼,就是十个,也不及我们路副堂主半个!”小个子手下听不下去,急忙叫嚷道。
路逢示意,他才停下来。
“赵姑娘,刚才那个说话的人,是你想要见的那个人吧?”路逢问他,嘴上仍浮着一层淡淡的笑意。
如芸的眼神立刻暗淡下来。
“你不否认,那就是了,那么,我说的,你总该信了吧?”
路逢一面说着,一面让人拿来一笺纸,上面已有两行小字。
“赵姑娘,请吧。”
他把纸笺放在桌上,往如芸面前一推,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桌上早已备好笔墨,如芸无望地捏起笔,又放下,抓起纸笺,再一次看道:
“欲寻令爱,劳步拨云堂,路逢敬上。”
“唉,小娘们儿,磨叽什么,就几个字,痛痛快快写了,爷爷们好吃酒去!”老树在一旁等不及了,催促道。
不过是她的名字,三个字而已,她当然清楚,这是从她被带进这个屋子,他们就要求的。可是,她更清楚,只要她落了笔,她的父亲就要违背意愿地上拨云堂去。
她攥着纸笺,没有动笔。
路逢望着她,脸上已收起了笑意。他薄唇微动,轻声而有力地说道:“赵姑娘,你是聪明人,应该很清楚,这上面就是没有你的字,赵先生找不到人,仍然会上拨云堂。”
如芸眉心一紧,这她当然想到了,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事情非常麻烦,她并无选择的余地。
但既然路逢都说破了,亮明了他的手段,她心头的忧虑反而少了许多。她镇定下来,反问道:“路副堂主说得没错,我人已经在你们手里了,只要阿爹看到这个消息,就一定会上拨云堂去。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让我写上我的名字呢?”
“确保万无一失。”路逢答道。
她暗暗吃惊,这个少年,做事如此老道,别说计筌,就是拨云堂的大堂主北郭群也未必有他厉害。
“只是对你们有好处,对我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路副堂主以为我肯帮这个忙?”她放不过一丝机会,跟路逢周旋。
路逢笑了起来,说道:“赵姑娘好定力!先前听祝少爷的描述,以为赵姑娘是聪敏而柔弱的女子,就错误地以为赵姑娘听了祝少爷刚才的话会心灰意冷,六神无主,任人摆布呢,是路某小看赵姑娘了!那么,在下开门见山地问一句:赵姑娘如今想要什么好处呢?”
如芸本就是强自镇定,此刻听到他提起祝文斌,心中的酸楚竟抑制不下。她两眼全是落寞,呆呆的,半晌没有一句话。
路逢眼中飘过一丝得意,他打破沉默,说道:“桌上的纸笔,赵姑娘可以随意取用,除了在这张纸笺上留字以外,若是你愿意,尽可以给祝少爷留话,在下一定交到他手上。”
如芸听他如此说,急忙摇头。
到如今他果然无法原谅自己,那她纵然有千言万语藏在心底,又何必再说给他呢?
她这一趟来,确实是寄着希望在他身上的。
她想着见到他,告诉他她当年为什么要执意离他而去,告诉他她从不曾忘记他,她对他日夜相继的思念,然后,再请求他不要再找她。只要他答应,她相信,她仍旧相信,他就一定会说到做到。这样,那个姓路的手里捏着的把柄就是空把柄了,她就没什么可害怕的了,阿爹也不用远赴拨云堂,重新踏入江湖了。
她也不是没有想到过这其中的危险。
可是,那根玉簪不仅勾走了她的心,还让她手忙脚乱。就算岳家堡里陷阱重重,她也要来试一试。路逢的话,她不敢全然相信。万一祝文斌是被他们抓来的呢?那她可不愿让他受到伤害。那一刻,她忽然明了,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牵动她的心。
如果,他不是被他们控制着,那她就要跟讲讲心里话,请他帮她这个忙。
只有这样,她当时想,才不会让他们逼得阿爹上拨云堂,也不会让他找到武家坪去。
谁知,她一到岳家堡,一报上祝文斌的名字,就被路逢的手下接上了话:“啊呀,一定是赵姑娘吧,我家少爷一直候着您呢!”
她当时喜出望外,心里浮现出许多猜想,也许他这么多年也没有忘记自己,也许他早就原谅她了。
那小个子手下带着她,一声不吭地往凌源阁走。
她想象着他现在的模样,不禁心神荡漾,该老成持重些了吧?有没有留胡须?会不会比以前更瘦了?她想着,竟有些紧张起来,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的长发,又摸了摸脸颊,心中忧虑着:他会不会嫌我面色不如从前白皙了?
直到她进了凌源阁的这一间屋子,她才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到那时,她竟还没有警觉起来。
半个时辰以后,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不是她心中期盼的那个人,却是路逢。
她才知道自己落入了他们的圈套。
他们不敢在武家坪动手脚,乃是忌惮她阿爹赵禹川的厉害。要是她呆在家里,他们决不敢在她身上打主意,也不可能硬把阿爹抬走。
当然,那样的话,祝文斌就会找上门,那这么多年来她苦心经营的事情就要毁于一旦了。
唉,现在呢,她悲哀地发现,她想避免的事仍然未能避免,而别人想胁迫她做的事却已经达成了大半。
“我还是那个要求,不要让他找到……”如芸抬起脸,提出条件。
路逢眉梢一扬,轻声道:“你的琴儿,是不是?赵姑娘,尽可以放心,那是在下之前就答应了的,只要赵姑娘说服赵先生走这一趟,我就保证不告诉祝文斌。赵姑娘说服不了,我们设法说服了赵先生,那个交易一样作数。现在我们说的是另一个交易了。”
如芸看了看桌上的纸笺,又扫视了一眼屋里的人。路逢看出了她的顾虑,马上说道:“赵姑娘大可放心,你写给祝少爷的话我们一个字也不会看--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不过,你要相信,这东西对我毫无益处,我可没有这个闲工夫啊。”
如芸听他如此说,惊心不已,这个人,实在可怕。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她提起笔,在纸笺上落下“如芸”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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