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闻声望去,只见一个三十上下的儒雅男子款步行来。
这个男人胡须剃得很整齐,浅浅地刚生出一些青茬,在烛光的映照下依稀可见,萧月心下奇怪,原来是他。
是他,让路副堂主披裹厚实,在冷风里久久等候。
萧月对他很有印象。在羡仙楼上,整个晚宴中,这个被称为“祝少爷”的人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即使是众人比文斗墨斗得最酣的时候,他也低着头,闷闷的,从不说一句话。偶尔抬眼也黯然无神,自斟自饮,好像周围发生着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位是萧月萧公子”,路逢为他们彼此介绍,“这是祝文斌祝少爷。”
“祝少爷……”萧月口中念道,他仔细打量起祝文斌。
这个比他们几个看起来都大得多的男人身上散发着一种难言的落寞气息。尽管如此,他峨冠博带,举步谦谦,君子风采非但没有减损,反而因为那一分寞然,而更显深沉。
“久仰。”祝文斌拱手道。
“这是窦天骐,江湖上的朋友。”
路逢冷不防又引介窦天骐,让天骐猝不及防。
祝文斌又对他寒暄“幸会”,窦天骐在他抬眼的一瞬间,没来由地感到这眼神似曾相识。
就像压着难以宣告的哀伤,别人窥见的只是汹涌欲决的心海,海的波澜,波澜上的船,而绝不能窥到他海下暗藏的东西。
直到路逢邀着祝文斌离开,他们匆匆作别的时候,窦天骐才终于想起来。他确实见过那样的眼神--如芸姑娘,在如芸姑娘的脸上,也常常有那样的眼神。
“路副堂主,有消息了?”在去往凌源阁的路上,祝文斌急切地问道。
“祝少爷不必着急,我们到阁上细说。”路逢拢住紫貂披风,声音夹在有些萧瑟的秋风中。
祝文斌点点头,沉默地跟随路逢一起上凌源阁。
他不远万里赶到这岳家堡,可不是像其他人一样,争着献才献媚,好做岳家的女婿。
他是为了心底那个人,才听路逢的主意,上这岳家堡来的。
于是,不论是明月秋色里,还是灯彩满园中,他都无心恋赏。他不清楚路逢这样安排的真正用意,可并没有其他选择,对他而言,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要试一试。
哪怕身犯险境,他也绝不能错失一丝机会。
“唉,情不至则琴音失色,我奏那‘尧山月’总是隔着一道障。”上到凌源阁,路逢突然感叹道。
祝文斌看了他一眼,方说道:“你说得很明白了。琴心在人,路副堂主你心里隔着障,放不进那一方山月,自然无以成曲。”
“不错。不知祝少爷是如何放进那一方山月的?”
路逢似在问他,其实根本没有在意他说什么。等到祝文斌说完一通,他忽然话锋一转,说道:“祝少爷曾讲过,你和赵姑娘两情相悦,本来已论及婚娶,何以又到如今这个地步?”
“路副堂主该知道的我已经都告诉你了,不该知道的你最好不要多问。”祝文斌平和的语气之下带着一股劲,显示着决不妥协的勇气,“你说过两天给我答复,莫非今天有消息了?”
路逢停在门前,却没有推门进去,只站在廊上,眺望着远处,幽幽然道:“消息嘛,可以说是有,也可以说没有,祝少爷希望它有还是没有呢?”
“你想要什么?”祝文斌问道,他开始紧张起来。
“我想要问你一句话。”路逢看也不看他,轻轻说道。
祝文斌警惕地盯着他,他没有开口,路逢继续说道:“时隔多年,现在你会原谅赵姑娘吗?”
“原谅?当年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不多,当然,也不算少。”路逢轻描淡写道,“那么,你原谅她吗?”
这个问题,祝文斌自己也很难回答。那时候,她突然反悔,说什么也不要和他在一起,他怨过,也恨过。可是,那件事又怎么能怪她呢?他也没资格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此刻突然被问起,他竟无言以对。
“我明白了。不管是谁,碰上这样的事,都很难……”路逢模棱两可地附和着。
“你带来的消息呢?”祝文斌不等他说完就问。他实在不愿再沉浸在当时的痛苦里。
“明日,这里见。”路逢诡秘地说道。
祝文斌再细问时,他就不愿再多说了。
祝文斌忐忑不安地走下凌源阁。他当然知道路逢肯定隐瞒了些事情,跟这个少年堂主几天来接触,也让他十分清楚,他不想透露的事,再问也不会有结果。
唉,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他只是在赌。跟一个狼子野心之徒豪赌,用他的名誉、他祝家庄的声誉、如芸与她父亲赵禹川的安危以及尘封多年的秘密往事做赌注,赌路逢达到目的之际,会透露可能的蛛丝马迹,以让他在有生之年能够再见到如芸。
夜风瑟瑟,祝文斌的心上平添了几分忧虑。
凌源阁上,门里的女子早已哭成泪人。
她的身子被紧紧绑缚着,她的嘴巴被牢牢地捂住了,还有四个好手守在她左右,让她没有机会发出一丝声响。
即使她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箭步之远、一墙之隔的门外,即使她有千言万语想跟他开怀一诉,即使她什么也可以不说、不求原谅只求他答应她一件事,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两耳听着,听着他的声音如此近,也只能听着。
可她听到来什么呢?
尧山月,平湖水,他还都记着呢,她心里为此而紧绷,而终究是有那么一丝欣喜的。他没有忘记这些曲子,是不是也没有忘怀她?
可惜,没有忘记,并不意味,他对她旧情不忘。
铭记于心的,除了爱,也可以是仇,可以是恨。
路逢问那一句话的时候,最紧张的其实是她。
她渴望听到他的回答,来自他内心的真实回答。她猜想了那么多年,早就累了。想知道的无非是他的想法。
然而,她这一回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等着听,却是一场空等。到最后,他只是沉默而不语。
她心中悬着的一丝美好希望崩然断裂。从路逢的口气可以想象一言不发的他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是的,到现在,她还想象得到他的表情。他痛苦不堪,也许还带着恨,眉间凝起,脸色却还要刻意克制着。
她两耳听着,两眼只有泪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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