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七七夏夕》第247章 相见

    回山老叟也看到了她。
    两个人隔着时空对视。
    互相都没说话。
    丫鬟看出了端倪，忙退让到一旁。
    七七道：“神医来了。”言语中不卑不亢，也不喜不怒。
    当日种种，现而今想来感慨良多。
    眼前人几乎已经改变了她的生活。
    若不然，她与夏夕也不会生出这许多的嫌隙。
    也不会有今日的情况。
    回山老叟微微一笑：“你想去潇阳城吗？”
    他笑得和煦，似乎在说天气很好。
    她忽然记起来，回山就在潇阳城。
    他要救夏夕岂非易如反掌？
    去潇阳城，快马加班。
    她只孤身一人。
    回山老叟知道她的伤势。
    竟为她送来了解药。
    这枚药丸吃下去，就可保得她三个月不头晕不眼花。
    但，却会让她的病灶更加难以治愈。
    也就是说，三个月她可如常人一般。
    但三个月后，却要卧病在床。
    为了流民，为了她与夏夕淡薄下来的情感，她出走城外，建造了这偌大的工厂。
    现在却又要为了孩子，出走潇阳城。
    等到营救到他们，她已然病入膏肓。
    但，她无怨无悔。
    孩子，特别是另外的那个孩子。
    她实在很希望再次见到。
    冰儿没有消息，夏夕没有消息，连东方秀也没有消息。
    她担心。
    去往潇阳城，一路顺畅。
    即使没有皇后的身份，她仍觉得一切顺利。
    因为她的身体现在很好。
    好到像是那年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时空。
    那年，一过景迁。
    她抬起头纵马狂奔，眼中心上只剩下冰儿那张绝美的脸。
    过望妻江，似乎仍是那年景况。
    不过，今日的景色早已与往日不同。
    江上已经有了渡口。
    撑船的人乃是一个肤白鼻梁很高的色目人。
    七七坐在船头看江上风景，随口道：“听说大夏皇帝被人围困在潇阳城，怎么看这江上景况，竟像是谣传呢？”
    色目人瞥她一眼，没出声。
    她迟疑，笑了笑，不再多问。
    过了好一会儿，色目人却道：“娘子是外地人吧？现在的潇阳城主可是银雪小姐。城里人都说，银雪小姐不准西商国人伤害大夏皇帝，所以……”
    色目人嘟囔一声，大概是不愿意再说，也就没再继续言下去。
    她目光闪烁，不知这银雪小姐是何人。
    但，和雪字相关联的人，她下意识中总觉得是很不错的，也就没了恶感。
    只是看着色目人撑船，不再插嘴。
    过了望妻江，进了千沙城。
    城中一片金黄。
    满城繁华，比流火城还要热闹。
    她才知道，潇阳城已经不保了。
    这里早已被西商国人和北越国人占领。
    当然，也不算占领。
    真正当家的是银雪小姐。
    一位年纪很轻的小姐。
    不属于任何国家。
    旁人不知道她的年岁，但有人猜测，恐怕不足十五岁。
    七七走在千沙城的街巷上，耳畔都是百姓关于银雪小姐的传言。
    让她愈发疑惑。
    她需要打听夏夕和冰儿的消息，竟然一无所获。
    她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却又一下没了思绪。
    她决定往千沙城主府去看看。
    循着熟悉的街道走到城主府外，一切仍跟从前差不多。
    到了城主府门口，却见墙上贴着许多布告。
    她压低了纱幂，混入人群中，走近了墙下。
    布告很新，大约是刚刚贴上去。
    人头攒动，有那不认识字的都在墙下站着，等着别人念叨。
    于是便有肚子里装着几点墨水之人，摇头晃脑地念着墙上布告。
    七七没出声，只认真的看着。
    果然，夏夕和冰儿都在城主府中。
    也许不是被关押，也许正是以宾客的身份入住。
    她不知道。
    布告上讲的不太清楚。
    却明确了告知了百姓，不可胡乱传播谣言。
    而今，西商国，北越国和夏夕正在城主府中谈判。
    三国摊开来谈判，这还是打仗以来第一次。
    主持公道的人竟然是潇阳城新任城主——银雪小姐。
    七七紧紧握住手指，只觉得指尖滚烫。
    她静静地望着城主府大门，足足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离去。
    雪白的纱幂遮住了她的容颜，遮住了她对亲人的牵挂。
    她决定入城主府一探。
    夜色漆黑，四野沉寂。
    千沙城大街上，早已人声寂寂。
    百姓进入了梦乡。
    她独自一个人走近城主府，趁人不备，翻身入了城主府院墙。
    没人注意到她。
    这里的环境曾是她所熟悉的，而今走起来自然不算难。
    她很快就到了城主居住的主院。
    院中仍在灯火辉煌。
    看来，银雪小姐还未歇息。
    她心中涌起一丝诡异的念头，飞快靠近了主院，打算先看一看银雪小姐。
    满院的蟹爪兰，香气扑鼻，夜色下美艳无双。
    高大的蟹爪兰遮掩住她的身姿，她刻意避开侍卫的巡查，竟没引起别人的怀疑。
    院子开阔，并未设立围墙。
    她能清晰地看见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窗口上，正有一个身影晃动。
    看样子，似乎是个身量颀长的男子。
    那身影有些熟悉，她一时不敢确认。
    过了一会儿，便见人影从门口出来了。
    夜色下，男子容颜俊美，却偏偏格外沧桑。
    那斑白的鬓发，即使是在夜色中仍能够看得很清楚。
    东方秀。
    大半年不见了，她一眼便认出了他。
    “小姐留步。”东方秀开口，十分斯文，甚至带着拒绝的意味。
    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度，是七七从未感受过的。
    她一怔，便见门口又走出来一人。
    女子身量很高，面容遮掩在面纱之下，看不真切。
    可不知道为什么，七七却有一种非常想要看清楚她的欲望。
    她下意识走近一步，脚下却踩到了沙石。
    “咔嚓……”
    声音清晰，门口的东方秀和年轻小姐齐齐看过来。
    她忙出声：“东方秀，是我！”
    东方秀一惊，俊美冷淡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松动，“风七七？”
    他疾步走上来，想要伸手扶住她，却忽然停住了。
    他看着她温柔如旧的容颜：“你……你的病好了？”
    她微微一笑：“是呀，回山老叟治好了我。”
    他怔住，隔了许久才傻兮兮咧出一个笑容，连连点头：“好，好，好……”
    却终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良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慌忙伸手为她引荐：“你且看，这就是银……”
    “风七七？！”年轻的小姐挑衅的看过来，言语轻蔑。
    并不理会东方秀的引荐。
    东方秀尴尬的收起手臂。
    七七迎面看过去。
    正好看见小姐纱幂下若隐若现的容颜。
    银雪小姐已惊愕开口：“竟真的是你……”言毕，一把揭下了面纱。
    东方秀想要上前一步，挡住七七的视线，但七七已经看清了。
    年轻的小姐，面容娇嫩，十二岁的年纪，眼中却没有清纯和诚挚。
    有的只是阴冷和妖冶。
    她很媚，偏又带着一丝飘逸的仙气。
    像是瑶池美丽的仙子，因为犯错被谪下凡间，神态间总有一丁点儿倔强不屈。
    这倔强不屈因为年代太久，竟发展成为坚韧不可摧毁。
    七七淡淡地看着她，看了许久，眼中滚下清冷的泪。
    一颗一颗，渐渐稀里哗啦，渐渐遮掩了她全部的人生色彩。
    就这么静静地落泪。
    银雪小姐却没落泪，缓步走下来看着七七，渐渐眯起了眼睛。
    “啪。”狠狠抬高手，一巴掌打在七七的脸上。
    东方秀大惊，慌忙护住七七，喝斥银雪：“你干什么！”
    银雪像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哈哈冷笑道：“我干什么？！我当然是打她，太傅，你没看清吗？”
    一句太傅，竟教他无言以对。
    那激起来的愤怒，转眼就化作无形。
    银雪长着一张与冰儿一模一样的脸。
    也就是说，她的脸跟七七一模一样。
    或者说，应该是和七七十二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东方秀曾看过十五岁的七七，曾画过十五岁的七七，大概他最有资格分辨眼前十二岁的银雪就是七七“夭折”的女儿。
    那个被白兽叼走，被七七寻找了整整一个月的孩子。
    夏雪。
    七七挨了这一巴掌，捂着滚烫的脸颊没吭声。
    她的眼泪却没有断过。
    若不是她弄丢了夏雪，夏雪一定和冰儿一样，自小被东方秀庇护，长大成为大夏公主。
    生活在大夏皇宫，锦衣玉食，娇宠无双。
    成为太学中调皮捣蛋的雪儿公主，唤东方秀为太傅。
    可如今……
    夏雪却站在这里。
    名字换做了银雪，人生十二载也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那些艰难的岁月，造就了她的妖媚和阴冷，甚至她的事故和坚韧不摧。
    这些东西，都是冰儿不具备的。
    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具备。
    她直直地看着银雪，滚落的眼泪几乎已经要成为河流。
    银雪冷冷转身，踩着台阶走进了花厅。
    “砰”的一声紧闭了房门。
    七七长长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乏力，几乎要晕倒在地。
    东方秀忙扶住她。
    她仰头看着他，微微一笑，落泪如涌，“她活着……她还活着。东方秀，雪儿还活着，她没有死……哈哈……”
    她哈哈大笑着，笑着眼泪斜飞，止也止不住。
    可她似乎并不伤心。
    她哭够了，东方秀带她去找冰儿。
    原来，冰儿就住在城主府中。
    冰儿对她的到来十分惊讶，一听说她见到了银雪，愈发神色凝重。
    她宽慰他：“别着急，雪儿会跟咱们回去的。”
    那是她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一定不会真的将她当做陌生人。
    冰儿却犹犹豫豫，迟疑开口：“母后，她跟咱们已经不一样了……这一次就是她将儿臣诱捕的。”
    她一惊，忙细细询问。
    才得知，冰儿之所以到千沙城，是因为收到了东方秀的消息。
    而消息中，甚至将银雪的资料一一透露。
    冰儿原本就对夏雪的事情耿耿于怀，一接到东方秀的消息，慌忙赶来千沙城。
    到了才知道是银雪冒充东方秀发出的信件。
    骗来了冰儿。
    捕获了冰儿。
    而后，又将赶来营救冰儿的夏夕捕获。
    “父皇一见她的容貌，就认定了她的身份。可她不肯承认，只将父皇关押在小院中。”冰儿补充。
    七七奇怪：“你父皇功夫了得，又懂得医理，怎么会被她关押？”
    东方秀忙解释：“银雪请来了西商国和北越国皇帝，皇上……自然愿意留下来。”
    况且，银雪是夏夕的女儿，只怕夏夕也当银雪是自家人，所以毫无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