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活着,最不能相信的就是自己的誓言。
对于席在恩来说,誓言总是那样的有效。
席在恩后来常常在梦里对陈力军说:“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一个人不要轻易的发下誓言。有时候誓言往往是有效的,有效的叫你难以置信。
本来席在恩已经轻松的心情,在选择间慢慢的沉痛起来。
一天早晨,席在恩躺在床上,不想起床去上课,忽然间就听到田秀芬在自己的耳边生气的说:“在恩,快起床,你这么懒,我怎么办呢?你是不是不想管我了?”
席在恩恐慌的跳起来了,急忙忙的穿上衣服,到一教去上课。
上楼梯的时候,席在恩就有些头晕了,一个男生看到她,走过来问:“同学,你没事吧?你好像生病了。”
“没事,谢谢。”席在恩感激的对那男生说,一个人坚持上了三楼,在教室里坐下来。
刚坐下一会儿,席在恩眼前忽然间一黑,有些模糊了。
席在恩急忙起身,想回寝室里休息一下,眼前已经一片黑暗了,她只好扶着墙,慢慢的走着。
一个男生看到,很担心的问:“同学,你不要紧吧?”
“没事,谢谢。”
“还是送你到医院去吧。”那男生说。
“不用,我回去躺会儿就好了。”
那男生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才离开了。
在下楼梯的时候,席在恩遇上了同系的两个女生,她们正好拾级而上,迎面看到席在恩脸色不好:“席在恩,你没事吧?”
“没事。”席在恩刚说完,就晕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席在恩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白求恩医院了。
张红美看到她醒了,大叫起来:“在恩醒了,在恩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席在恩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
张红美说:“你晕倒在楼梯上了,被人看到,告诉了老师,老师把你送到学校的医院,已经没有呼吸了。又把你转到这里来,医生抢救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有心跳了。”
“你太夸张了。”席在恩笑了笑。
“还夸张呢。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给你家里了,你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了。”
“你疯了吗?谁让他下病危通知书给家里的!”席在恩大怒起来。
“你这里没有亲属,万一你出了事,谁敢承担啊?一开始我也没让老师下通知书,以为你会醒过来,可医生拿那么长的针扎你,都是血,你都没动,后来用电电你,你都没反应。都好几个小时了,你还是一点呼吸没有,一点心跳没有,不下病危通知书怎么办呢?”
席在恩听了,冷静了些,知道这是必须的。
她还是很生气:“那也不能下病危通知书啊,会把家里人吓坏的!要是家里出了什么事,那怎么办呢?”
家里确实是一团糟了。田秀芬当时就晕倒了,在家里挂了三天的葡萄糖。
席东水幽灵般的上了火车,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从火车上下来,破天荒的头一次打了出租车。一上车,冲着司机喊:“快,快,快!我女儿没命了!”
司机吃惊的问:“去哪里啊?”
席东水哭了起来。一个堂堂的男人,一个十七岁就失去父亲,靠一个人支持着那么大的一大家子的男人,在受冻挨饿的时候没有哭过,在失去前途的时候没有哭过,现在却像一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快,快,快!我女儿没命了!”他反反复复的就是这一句话。
司机师傅只好慢慢的开着车,小心的问他。
老半天,席东水才想起来:“吉春工业大学。”
司机用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到了吉春工业大学的校门口。
那时席在恩已经完全康复了。
所说的完全康复,的的确确是完全康复。她以前的种种症状,完全的、彻底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标准健康的、正常的女人。
这就是命运。席在恩为自己的誓言应该付出的代价。
不过,席在恩此时还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已经真正的成为了一个正常的人。
席东水没有去找老师。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不愿意相信女儿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完全的消失了。
他失魂落魄的到了席在恩的公寓,请传达室的阿姨喊席在恩出来。
传达室的阿姨也知道席在恩的事,劝了他一会儿,当时她还不知道席在恩已经回来了。医生本来要她留院检查的。
席在恩担心家里会有人来,找不到她,坚持回了学校:“放心,我死不了的。”她冲着老师生气的说。
果然席东水就来了。
一看到她,席东水两只眼睛傻了似的看也看不够,来来回回的看了几遍,又小心的捏了捏她的手。席东水不是一个温情的父亲,父女两个从来没有一次真正接触的行为。这曾让席在恩伤心了很多年。每每看到自己的妹妹们娇滴滴的在父亲面前撒娇,或是要父亲抱。席在恩就以为自己不是父亲生的。
席在恩觉得从自己记事起,她已经作为父亲的同事,或是接班人似的,每次谈话就跟办交接手续似的。
今天的父亲才是真的父亲,是自己这二十年来所看到的一个真正的父亲。
“你,你……”
“我没事,爹,不过是有些头晕,老师太年轻了,是我的师兄,不过比我大两届,不懂事,乱处理事,你放心好了,我已经骂过他了。我没事的。”
“真的没事?”
在白求恩医院的时候,当时还有其它学校领导在场,并不仅仅是那个年轻的“不懂事”的师兄处理的这件事,当时的这种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妥。事情已经过去了,席在恩不想再让父亲担惊受怕,只好把过错全推在师兄身上。
“我在家里不也那样吗?躺了一会儿就好了。”虽然席在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三天三夜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也会醒来,但她此时明白,这件事情不能让父亲知道,为她担心。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是否会突然间睡去,再也不能够醒来。
她决定,还是一个人来承担这一切。
席东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开始生老师的气:“学校怎么会让那么年轻的人当老师呢,要把家里人吓死了。你妈还在家里打葡萄糖呢,不知道好了没有?”
“我们去给妈打电话告诉她一声吧。”
两个人去学校的小卖部打完电话,又去快餐厅吃饭。席东水一路上三十多个小时没吃过一口饭了。席在恩看着父亲放下心来,竟吃了满满三大碗米饭。
“爹,你明天回去吧。我就那样,睡一会儿就好了。妈还不定咋样呢,奶奶也会受惊的,你明天就坐火车回去照顾她们吧。”
席东水想了想就答应了,他并不知道席在恩的病情,因为席在恩确实常常昏厥,挂上葡萄糖又好了。在他认为不过是身体虚些罢了,很多医院的医生都是这么说的。
他有些恼恨老师,这么丁点事,让家里吓得鸡飞狗跳的。
“行,那我明天就回去。我带了两千块钱,本来是准备给你处理后事的,你妈说就在这里火化了,把骨灰带回去。既然你好了,钱还是给你,你留着补补身子。以后别让你老师再发那样的电报了。”
“知道了,我会找他的。”
那个师兄老师本来想让席东水过去,跟他商量让席在恩休学的事。
席在恩一口回绝了,竟自带着父亲去了学校的招待所住下了。
第二天一早,席东水坐上了回琴岛的火车。
席在恩一个人去了老师那里:“老师,我要告诉你三件事。第一,我一定会活到拿毕业证书。第二,我决不会休学。第三,即使我真的在毕业前死了,也决不能再给家里下病危通知书,只能说病重。你记清楚了,再有下一次,我并不因为你是老师而原谅你。”说完留下目瞪口呆的老师转身离去。
那个年轻的老师只好叹息,对她毫无办法。
过了两天,陈力军来了,原来他们到外地出差去了。他一回来,当天晚上就来找席在恩。
席在恩刚要出去。张红美拦住了她:“你等会儿,我先去,我有话对他说。”
席在恩很奇怪,张红美有什么话对他说呢?以前从来没有过。
席在恩不知道自己因为这次的变故,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一些事情了,虽然不是很严重,对张红美来说,已经是很严重的了。她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她根本不知道,席在恩在生生死死中,早已徘徊了二十年,早已对生死淡漠了。
张红美没想到的是:席在恩对自己的真正病情,并没有告诉陈力军,在陈力军的心中,她也不过是虚弱些而已,并不知道她会经常的有那么严重的病情。
张红美给陈力军讲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陈力军一下子呆了:他怎么办,怎么办?以后结了婚,如果万一自己不在眼前,那她一个人睡了过去,抢救不及时醒不过来怎么办?
当席在恩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一米七六的男人,穿着军装,泪汪汪的看着她。
“你怎么啦?才几天没看到我就想成这样了,真是没出息。”席在恩说。
“我不想当兵了。”
“你疯了?”
“我说真的,我要照顾你。”
“你忘记了,我只喜欢军人,我是因为你的军装才爱你的,你脱下来了,叫我去爱别人啊。”席在恩笑了笑。她知道张红美为什么要见陈力军了,她知道她是一片好心,却暗暗责备她好心办坏事。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了,我就是因为爱军装才爱你的,不是因为爱你才爱军装的。”席在恩说。“我发过誓的,非军人不嫁。”
席在恩想,幸亏自己没有告诉张红美,五年前在还没有认识陈力军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他了。
有谁会相信奇迹呢?有谁会相信诺言呢?所有的人,看过王子吻醒公主的故事,就只是把它当成一个童话。
只有席在恩一个人,会把童话当成生活。
很多年以后,席在恩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一下子完全的恢复了健康。
她一直生活在压抑和期望之中,她把自己深锁着。
然而,她遇到了陈力军,他没有给她一点的负担,他是要用自己来完全的负担着她。他让她完全的放松了,在他的呵护之下,她释放了自己的整个身心,她是迎着光明和幸福而去的。
因为他,她抛弃了所有的不幸和压抑。因为他,她已经忘记了所有的期待和梦想。
她完全的,坦荡荡的生活在他的保护之下。她不必再为任何的事情担忧。只要有他在,她就会快乐,就会幸福。所以,她内心的一切沉重,都被幸福取而代之了。所以,她愿意活过来,愿意留恋这个本来她早已不再留恋的世界。
他总是要她活着。活的开心,活的幸福。
他愿意为她承担一切。
陈力军紧紧的抱着她,突然说:“一毕业就结婚吧。”
“你真是疯了。”席在恩说。他是真的爱她,没有因为她的病而嫌弃她,反而预备自己来承担更多的负担。她心里又是幸福又是心酸。
此时此刻她认为全世界的女人,不会有人比她更幸福。
“谢谢,有你这一句话,我一辈子足够了。谢谢。”席在恩已是泪流满面。“将来不管怎能么样,出现什么事情,就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活着。”
那是1997年。
那一年里,香港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
愿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就此停住,不再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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