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烛焰兰卡安娜》第364章 最后的夜晚

    在敌人到来之前，天便已经阴沉得不行，贝拉德将所有部队全部召集起来，围绕着巨木之心的外围排开。当日落时候，一股冷风从敌人入侵的方向袭过，他们感觉好像冬天再一次降临，而阴沉的浓云似乎也未带任何水汽，就像将粉末状的沙尘抛洒到空中一样，让人只觉得暗淡、眩晕，倘若再将这景象与死灵的入侵联系到了一起，那光景就宛如末日一样了。
    “它们——什么时候到。”当太阳在云影中投射出来的光圈逐渐西沉，蒙度有些耐不住性子了。眼下，远方的地平线依旧模糊，除了天色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变。森林中寂静得很，在他们近旁，站立着一些被塑造或者说种植出来的树灵，它们也许因为根须外露而站立不稳，总是摇晃着枝干和身子。至于那些看起来极为凶猛的飞禽走兽，却在这个时候保持着相当的安静，就像刚刚被训斥一顿的孩子一样。
    “我想它们今夜应该还不会到。”贝拉德说，并将目光投向远方。
    蒙度并没有指责这种过于警惕的行动可能会给他们造成一定苦恼，过于紧张，或者到真正战斗的时候会感觉到疲劳什么的。然而这只是在他们心里存心想要躲避这场战斗的借口而已，不管是蒙度还是莱妮，都不会将这种话说出口。
    况且，即便现在真的无事可做，他们也一定无法安逸入眠。
    天彻底黑了，整个世界如同死了一样。贝拉德没有指示他们点起火把，他用法杖一挥，那些不论是长在地上长着的、盘着的、站立着的各种树木的身上都依稀亮起了绿光，那并不是通体的绿色，而是一种类似于萤火虫飞舞的光点。那微弱的光点在某些地方聚集，就成了足以照亮周围的光束。
    而让人感觉更加奇特的是，那些身上附有羽毛的、有着花纹毛皮的野兽们也都在黑夜中显现出古怪的光的轮廓来，它们身上有的不只是绿色，其五彩斑斓的斑点在每一只野兽身上都成了一个夺目而独特的部分。这些闪耀着的辉煌的斑点不光构成了一个形体的模样，在它们的毛皮因为瘙痒而抖动时，光点也开始不停颤抖起来。可不论怎样，在这黑暗的背景之下，他们看到的那些神兽的形体都并不完整，都是一些四散的光斑在作祟。
    在这一刻，即便是莱妮和蒙度，似乎也都及其明显地感觉到了这里的生命在跃动。即便没有繁星的照耀，但他们依旧可以让这周围彻夜都徜徉在美如画卷的光明当中。他们听见巨树的盈动，他们听见野兽的喘息，整个世界都在以一种甚是微妙的状态运动着，这种光芒牵制着更深、更扑朔迷离的黑暗也变得运动了起来，宛如一只吸收了各种各样光斑的巨兽正在蠕动着身子，为着最终的苏醒做准备。
    “这……这……真是美妙——”莱妮忍不住感叹说。
    “是啊。”蒙度也表达出自己与莱妮产生的共鸣，他们瞭望这周围的一切，觉出颇有一股胜过心底恐惧的感动。只有贝拉德目光坚毅地对视着前方，似乎并不为周围的一切所动一样。
    “仅这一夜的辉煌。”他口中念道，“过了今天，这种景象将不再存在。”
    莱妮看了看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们都是经历过生生死死的人，所以基本上对死亡的恐惧都只是在战斗的瞬间能够体现出来。单纯说现在，蒙度虽有许多战争经验，但这的确不足以让他感到恐惧，反而是静谧的想让人睡觉。
    真实的境况只有贝拉德看得清楚，他没有将那些怪物的细节说给他们听，即便说了，人总是会不知不觉地将他描述出来的东西想象成近似善意的模样，他也不敢保证莱妮他们会带着与他相同的一种感觉来行事。
    若真的要恐惧的话，贝拉德只希望由自己一个人来承担。
    “若你们觉得困了的话，可以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贝拉德说，“敌人不是偷偷摸摸的毛贼，所以真遇到危险的时候，即便我不通知你们，你们一样可以醒过来。”
    “我们——”蒙度看了看莱妮，“我们已经不太需要休息了。”
    “也许是你给我们的力量导致的吧？现在我比以前精神充沛多了，而且皮都好像刺不破似的——”
    贝拉德淡淡地笑了一声，“即便如此，你们一样要适可而止。尤其是在见到与那些小鬼们完全不同的存在，绝对不要去跟他们硬碰硬。”
    “你想把最主要的功劳留给自己对吧？”莱妮开起了玩笑，可这句话却致使贝拉德变得更加严肃了。
    “永远不要起这样的心思，他们的实力绝对不是你们可以用言语形容的。”
    “难道他们还能毁天灭地不成？”莱妮装成小女孩的腔调说，这句话倒是把蒙度逗乐了。
    “答应我。”贝拉德说的如此认真，最后弄得两个人终于不好意思地向他发了誓，若觉得形势不妙就赶紧逃跑。
    “不能逃跑，最好的办法是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贝拉德说。
    “好！”莱妮说，“不能逃跑！要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当这个誓言发过之后，贝拉德才稍微满意了一些，脸上变回平常的样子。可不管怎么看，他的眼睛中始终包藏着担忧，那担忧就如一汪清泉一样，在灼热的神经烘烤之下向外渗透着忧愁。也许在贝拉德的身上，他们能够找出更多老成的特点，但这眼神，却是即便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也无法比拟的。那股浓重的沧桑感觉就像一整个世界面临败落，而你有恰好失去了所有亲人一样。
    他是如此孤独，纵然莱妮和蒙度对他偏爱有加却也是一样理解不了的。
    夜逐渐深了，飞禽走兽们与树灵军团依旧保持着原有的状态，而莱妮和蒙度不知不觉打起了哈欠。他们从站立的姿势坐下，坐下后有突然觉得似乎躺着更舒服一些。困觉给人带来的疲惫感让他们对危险的感受变得模糊，甚至于在这种时候做起了梦，一个简单而短暂的梦——死灵大军并没有在第二天出现，这本是贝拉德的一句荒诞的戏言。
    只可惜那梦在很快就醒了，莱妮和蒙度摇头晃脑地看了看四周，却发现贝拉德突然不见了。
    两个人迅速从地上站了起来，相互嘀咕了几句之后，慌慌张张的动作吵醒了正在一旁坐着休息的守门人。它用浑浊的口气向他们宣告，“贝拉德将你们交给了我，等战争到来了，你们就待在我身边，不要去任何地方。”
    “为什么？”莱妮质问道，“为什么他不跟我们并肩战斗？”
    “因为巨木本身与这片大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唯有在它的中心地带，才能更有效地对这些战士们施展控制。”守门人说，“你们的头脑简单，我不确信你们可以明白这个道理。”
    “你说什么？”莱妮拔出了剑，正要与守门人一较高下的时候，蒙度拦住了她。
    “哼，太孩子气了！”他对着莱妮再次嘲讽了一句，长长的脑袋凑到莱妮身前，要比她的身高还高。
    蒙度费了好些力气才将莱妮拉到旁边，但仍旧没有脱离守门人的视线，它正在用那对形状异常古怪的眼睛盯着他们，而与此同时，周围的战士们似乎也凑近了一些。蒙度看到即使他们真的想要逃走，甚至都无法从这些家伙身边找到缝隙。
    当然，更让人头疼的是，离开了这片光耀的土地，他们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好了，好了。”蒙度说，“我们都知道我们该做的到底是什么，你何必还要在乎它说的话呢？”
    “可是它把我——”莱妮将怒气压制下去，她深呼吸了两口气，“一直以来我们都是一起战斗……”
    蒙度以为她有更多的解释，但过了一会儿，莱妮什么话都没有接。
    “看来守门人说的对，你的确什么都没有理解。”蒙度说。
    “连你也这么说我？”莱妮大声说，这声音在这寂静的黑夜简直太透彻了。
    “实际上贝拉德在临走前已经算是跟我们到过别了，你可以想想，他为什么叫我们发誓呢？倘若他每时每刻都留在我们这里的话，是完全可以见到我们怎么做的。如有什么不当之处，他也可以直接指出来。”
    “这又怎么样？知道又怎么样？”莱妮抱怨道，“其实我倒不是为了他的不辞而别生气。”
    “那是为什么？”
    “我也说不好。”莱妮感到自己囧大了，脸像个红萝卜似的，火热火热的。
    “你是觉得一旦自己真的死了，这样会留有遗憾吧？”
    莱妮突然看向他，很意外他竟然说对了。
    “我给你也有同感，尤其是在得知亲人死去的消息之后……”
    “贝拉德并没有很确定地说你妻子死了——”莱妮安慰起他，“所以你不能放弃希望。”
    “我没有放弃希望。”蒙度说，但也不知道这个希望究竟在哪。
    “说到希望，你知道作为一个战士，上战场前我们也并不一定是在带着某种希望做事。事实上我并没有参与过几次被逼无奈的战斗，更多的则是为了征求利益而已。如果失去了利益，我恐怕连发泄都不会去动用那把剑。”
    “怎么？杀了那么多人的你竟然也有权利说出这种话？”莱妮调侃道，“你该不会觉得自己很仁慈吧？”
    “全是受贝拉德的影响吧？我本来是什么都不会想的，但遇到他之后，我突然发现一个人的思想更像是驾驭世界的最终力量。他想的太多，因而产生的困境也不少。但很多事情都不需要依赖我来解决，我心里的那一点伎俩早就被他看透。”
    “对我们来说，他最会说服人了，不管怎么说，好像他都很有道理。”莱妮应承道，“我们在年龄上大过他很多，结果却还要依赖他来支配。”
    说着说着，两个人将话题又转到了贝拉德的身上，这种习惯性的错觉是他们对贝拉德的敬仰的体现。当他们开始回顾这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就越来越觉得这个朋友弥足珍贵。而借着这最后的一晚，他们将整个人生看淡，将自己所走的道路看淡，在这万千的光辉中，他们了却了自己的最后一点心愿，相互拥抱在了一起。
    也许初始目的是纯洁的，但很快，两个人就感觉到了这个漫长的拥抱中掺杂着让人感到忐忑不安的成分，于是他们松开手臂，互相羞涩地笑了笑。在心里，他们都开始怀疑在这个队伍中为何会有这样一对搭配，倘若所有四个人都是男人的话，很多事情就都好办多了。
    但很快，蒙度想到莱妮在一路上起到的作用并不少，原因也正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勤劳，将许多事情都大理的十分细腻，而她又不像其他女人一样娇柔、喜好议论一些事情的是是非非。她是几个人当中的调和剂，使得男人的共同想法不至于泛滥，同时，面临女人，他们也会很自然的变得文明许多。
    这本是蒙度不该想象的东西，时间短暂，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一些什么为好，毕竟不管任何想法，对他们都没有任何帮助。于是，这些想法就像一波跟着一波的水的源泉，那些思考一个接一个地向下，通往一个渺茫的地方。
    莱妮渐渐的也失去了刚刚的羞涩感，她也自顾自地想着一些什么。这也许是意图压制自身恐惧感的一个方法，但很快，他们似乎将一辈子的事情都想完了。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却依旧会对未来保持必要的欣喜若狂一样。他们并非没有看到这世界的百般姿色，如此说来又怎么会不去接受这种可能的出现的美呢？
    当天光如同惊雷般从东方打开了一条裂缝，整个天空怦然亮了起来。几只小而狂热的怪物首先进入了森林当中，挣扎站起来的树灵将大脚向下一落，这些小家伙们瞬间变得粉碎。而这跺脚的声音，同时也惊醒了所有守在巨木之心待命的战士们。
    战斗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