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的天涯没有明月,月已残,花已谢,连早上的太阳也濛昏一片,好像整个人间都必须在冒着泡,才能相濡以沫。连昨夜的灯笼也凋零了,闪烁着杀性的威望的,唯有车怒仕和利雾谱腰间的刀。
他们一个用的是缅刀。
另一个是钢刀。
缅刀软而锋锐。
钢刀沉重淬厉。
他们的共同点是:
刀都没有鞘。
没有鞘的刀,是因为拔得更快?还是因为他们的主人根本不需要刀鞘掩护?或者,他们的刀,已没有任何鞘可以将之套住?
当对一件事不很理解的时候,最好的方式,就去请教当事人。
但车怒仕和利雾谱都不好请教。
因为这两个人,都惹不得,一向来,只有他们在审问人,很少人敢去问他们的话。
知道他们的刀为何没有鞘,你也可以去问他们的敌人。
可是这一件事也很难办得到。
主要是因为:这两人的“敌人”,不是在他们出刀的那一刻已经身亡,就是现在还是大牢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
当然,你也可以冒险直接去问问他们。
但他俩也很可能用刀直接回答你的问题。
那时候,你就会知道,他们的刀有多快、有多利、以及为何不需要刀鞘。
“车都头,你请他们三人,跟我走。”温梦豹把笑意一凝,“利教头,你也请那三位,跟我走一趟。”
说完了,温梦豹就向前行。
这个人,只要他开步前行,就好像义无反顾,永不后退似的。他长得也不高大,但脸上长满了胡子,毛发都带褐黄银灰,但再多再密的腮绺胡髯都镇不住他那令人慑伏骇伏的眼神。
他那种眼神,好像是每看你一眼,都会把他的所有精气神威释放出来,而且会把对方生命的气焰一举灭熄一般。
他其实至少带了二十几人来。
这些人都穿戴官帽、吏服,就算是平民装束的,也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
可是,这些人都听命于他,对他恭恭敬敬,只要他一声命下,就唯命是从,死里死去,活里活来。
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叫其他的扈从。
他只叫两批人跟着他走。
一批是张子牙、李早、李好三人。
另一批居然是那病君,还有大汉、痞子二人。
他这话一说,便走也不回,往前走去。
他走向这儿的一处小丘。
小丘连接着高坡。
高坡一路掛着灯笼,有的已连纸燃烬,有的蜡烛,尚未点燃,可能一早已给风吹熄。
他就这一路走过去,也一路用手拔拔灯笼,甚至小心翼翼用手纸捏拔出嵌在铁丝上的蜡烛细察。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步伐。
他依然龙行虎步。
山坡上有一凉亭。
凉亭上的詹角,仿佛有穿云伏虎之势。
他就一路走上高坡。
到了凉亭。
然后,他停了下来。
手里还捏了一支蜡烛。
当然,他手中还隔了层帛纸。
他回身。
这时候,两批人,总共八人,也正好赶到他后面了。
只是有的人走来轻松。
有的吃力。
吃力的是那莽汉和痞子。因为那彪型大汉要背着个病老者上山坡,有时,还得须要那流氓扶上一把。
可是,他们不敢不走。
也不敢走得慢。
因为车怒仕就押在他们后面。
那么谁都看出他是一个愤怒的汉子,而且拥有一把愤怒的刀。在江湖上,“愤青帮”的高手好手,常常都是见到任何人都看不顺眼,批判谩骂,看到任何事都不服气,吹毛求疵,只不知他们真正遇上大事的时候,是不是也一样勇敢的愤怒,还是只敢身在安全范围内嚷嚷吼吼,一见自己也身置险境,就噤声缩手、哑口无言了。
就算别的“愤青帮”高手,只敢隔岸骂火,但眼前这个“愤青帮”的代表性人物车怒仕,肯定是个敢怒敢言更敢杀的人物。当年,他就是一个人敢杀入“魔地佛窟”中,连砍杀八十一名魔头,一身浴血,再杀出重围,到六扇门自甘请罚,却换回来“兵工厂”的对他的重用。
他现在手里按着刀柄,意思很明显:
厂主叫你们前去,你们就去。
——谁敢稍有犹豫,我就先杀了他。
那病君、汉子和流氓,除了跟着走山坡,只怕也没别的路子可走了。
对于张子牙、李好、李早,也一样别无选择。
因为利雾谱也跟他们后面。
他的样子并不愤怒。
但郁闷。
那一种郁闷,就好比是:看到人家家庭和睦、夫贵妻贤,他就很想揭发一下,这是个卑鄙龌龊的家庭,看到人家富贵荣华,他就觉得内里肮脏见不得人,但如果看到人比他穷困比他命舛,他偏又嫌人猥琐唾人贱。
当这一类郁结,不断在心里纠结不清的时候,很容易,郁闷就会写在脸上。
这种情形,李早、李好办过很多类似的案件,很多心里有纠结的人,羡慕嫉妒恨到了极点,就是自卑自大狠!到头来,难免要杀人放火打劫淫虐最终是没好下场的。
只不过,在这种还没善终之前还得连累不少人也没了好下场。
利雾谱既然是“怒红派”的猛士,又是温梦豹的得力手下,连张子牙也不想去惹这号人物,李早、李好更不欲招惹麻烦。
所以,他们都一左一右,跟着温梦豹,上了山坡。
坡上有亭。
亭上詹角雕得舞龙砌凤。
风很大,衣袂翻飞。
人在高处,可看得远。
但景观依然灰濛濛一片,而且,在西北一角,明显伏了许多死人,还有一众官兵。
他们依然在那儿收拾残局,并没离去,尽管,温梦豹明显不想他们一并上山坡来。
温梦豹到了凉亭,沉声道:“你们大概都明白,我是借一步说话。在案子未侦破之前,我不想大多不相干的人知道我们的计划。”
张子牙见人都没有作声,只好先行揖道:“是是是,我就知道厂主算无遗策,我们都莫测高深。”
温梦豹依然背向他们,但他说的话一字一句,在他背后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最近这些稀奇古怪的案子,在江湖上和皇城中不断发生,此起彼落,既侦不破,又乱人心,早已传得沸沸荡荡,甚至传说是互相勾连,是天降妖孽,直指朝廷,有人倒行逆施,朝政颠三倒四,才致怪事频生,血腥万里。我们其实乃奉皇廷所命,此案非破不可。听说,连神侯府、大理寺,也派遣了高手,来侦办此案,但我又收到密报,这些办案的人中,有的正是破坏案情,消灭证据的奸细。”
张子牙听得汗涔涔下。
李早睁大了眼。
李好张大了口。
温梦豹笑了,缓缓而且仔细的问:“这种细作,不会是你,或者你们吧?”
张子牙马上说话:“我只是一名捕快,我上对朝廷,忠心耿耿,对我衙县,尽心职守,别无二心,决无二志,厂主明察。”
李早也知不妙:“我哪有这般的胆子。”
李好也吓破了胆:“我哪有这等本事。”
温梦豹突然笑了。
舛舛狂笑。
笑声陡止。
“其实,”他说,“我至少跟其中两位凶手,曾经交过手,你们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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