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语默莫非》第102章

    莫忘忠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突然有一种不认识她的感觉，这样的冷静，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会在自己面前撒娇的小孩子了，她竟然变得这样快，似乎完全都反应不过来一般的。
    莫颜看着他道：“爹，我想去找我自己想要的东西，你有你想要追求的，我也有我想要的，关于你做的事情，我不想多说，我想做的事情，你也不要追究着，好不好？”
    莫忘忠沉声道：“莫颜，你别忘了，你姓莫，你是我的女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跟我说话？什么叫我不要追究着你的事情？什么叫你不想多说我做的事情？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你的事，本就该是由我来做主的，你如今在外面呆了一年净学着跟我作对么？这就是你的进益？”
    莫颜沉吟了一会儿，道：“爹，我无法去过你为我安排好的生活，我不想要听着你的话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情，这些年来，你不准我出去，你要我做一个大家闺秀，可是我并不愿意啊！这一年我在外面度过，我才知道什么叫自由，尽管没有家里舒服，没有下人服侍，没有锦衣玉食，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自己找一些野味，自己随便的处理一下就是一餐，很多时候刚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就在野庙里破房子里，甚至是山洞里，野外睡过一个晚上。但是我依旧过得很快乐，我总觉得那才是真正的我自己过的生活，我要的生活，我像是我自己。”
    莫忘忠被莫颜这一番话噎在原地，他想不到自己的女儿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从来也没有想到过，那个虽然任性，但是还算是乖巧，终日里围着自己转的女儿已经变成了这样，这让他产生一种非常强烈的挫败感，好像这么多年的辛苦抚育都浪费掉了，就好像是自己的心血被否定了一般，莫忘忠不能够接受这样的论断，不能够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必须得要阻止，他要阻止莫颜的离开，他必须找回他原来的那个女儿，那个眼里只有他的女儿。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琴声传了过来，莫颜一听，双眼顿时一亮，脱口而出：“曲大哥！”
    果然，果然曲路从一侧的树林里走过来，依旧是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手上一架琴，看上去像是从画中走出得谪仙一般。曲路带着浅浅的笑意走向莫颜，莫颜也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曲路走到莫颜面前，道：“我想我错了，也许，现在我的生命应当要多一些东西。”
    莫颜看着曲路的眼睛，问道：“你确定么？你能够肯定，你真的需要？或许你需要好好地想想。”
    曲路微微笑了笑道：“如果你能够跟我一起的话，我想我可以找到更美妙的音乐。”
    莫颜感觉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幸福感，但还是问道：“为什么？”
    曲路道：“因为有感情的音乐才是最醉人的音乐。”
    莫颜点了点头道：“好，若是你真的确定，我将义无返顾的跟你走。”
    曲路将琴背到背上，伸出右手。莫颜看了看楚于飞，朝他点了点头，楚于飞微微一笑，代表着给她的祝福。莫颜又转过头看着莫忘忠道：“对不起爹爹，我要去追寻我自己的梦想，我自己的生活了，请爹爹原谅我。”说着跪倒在地盈盈一拜。
    莫忘忠知道自己的女儿就要跟着这个男人走了，心下忍不住发气，怒声道：“你就为了这个男人要丢下爹爹不管了么？你再也不回来了，让爹爹一个人孤独终老，你好狠的心，这么多年竟然白疼了你了。”
    莫颜想起这么多年莫忘忠一个人将自己养大，又当父亲又当母亲的苦处，心里也有些不舍，但是如今却是真的舍不下曲路而回家去听从莫忘忠的安排嫁给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什么官家子弟。所以只能狠下心，跟着曲路离开。
    莫忘忠看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气从心来，眼睛一瞥，看到旁边一个随从手里拿着弓箭，登时一把抢过来，利落的搭弓上箭，瞄准曲路就射过去，一旁的楚于飞刚要离开，突然被什么闪到眼睛，一转身便看到莫忘忠朝曲路射过去的箭，忙大声喊道：“小心。”
    曲路和莫颜都是一惊，一回头，箭已经到了跟前，曲路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莫颜推开，只听得噗地一声，箭就射穿了莫颜的胸膛。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有人都惊呆了，楚于飞瞪大了眼，一动不能动，莫忘忠呆呆的看着莫颜的胸口渗出血来，手上的弓咣当一声落到地下。曲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直到莫颜站不稳往下倒时，方反应过来，忙抱过她。
    楚于飞飞快的跑到莫颜的面前，只见她的脸上血色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像纸一样的惨白，脸上满是疼出来的冷汗。曲路看着这样的莫颜，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无法接受的表情，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不淡定的神色。
    莫颜伸出手来，抚上曲路的脸，挣扎道：“曲大哥，我还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你终于也喜欢我了，我可以跟你一起走遍大江南北，跟你一起找到这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了。”
    曲路终于滴下泪来，抓住她的手道：“是，我们在一起了，你听好了，我喜欢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或者是你的可爱，或者是因为你的善良，又或者是因为你的纯真，反正我意识到我真的喜欢你了，可是有些晚了，那一日你问我的时候，我全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自己的生活，我想我是不需要任何人介入我的生活的，所以我选择了拒绝，我甚至选择离开，因为我怕，我怕会引起麻烦，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麻烦了。可是走了之后我才发现我已经喜欢上你在我旁边听我弹琴了。”
    莫颜眼中也滚下泪来，道：“如今是不能够了，到底是没有缘分的。”
    曲路道：“不会的，你等着，江大哥肯定就在这附近，你撑着，我带你去找他。”说着就要将她抱起来。
    莫颜摇了摇头道：“我知道的，不要费事了，曲大哥，不要，我只想要好好看看你，好好看看你便好了。”
    曲路此时早已没有了平时的淡定，还是一心想要去找江枫，也不愿意听莫颜的话，刚想将她抱起来，楚于飞却摁住了他的手，道：“不要，她经不得这样的颠簸。”
    曲路一听，看着楚于飞，却见他的眼中也同样是深深的哀痛，终于还是重新将莫颜放下，但是由于刚刚曲路将她抱起来时还是抖动到了伤口，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楚于飞和曲路都是吃了一惊，楚于飞也忍不住垂下泪来，道：“你说了要去看我的呢？如何现在又反悔？你怎么可以这样？我都已经祝福你和他在一起了。”
    莫颜张了张嘴，一时没发出声音，微微咳了咳，才道：“真的对你不起，于飞，我想我是真的再也看不了你了，你要好好的，找一个好姑娘陪在你身边。”
    曲路一颗颗眼泪打在莫颜的脸上，莫颜只觉得心中一片火热，又是一片心疼，伸出手想要替他擦去眼泪，但是手却没有了力气。曲路一见，忙伸手握住她的，放到自己的脸上，道：“可不可以不要走？”
    莫颜一听，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从眼中滚落下来。嗓子里也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般，说不出话，挣扎了半晌，终于费力说道：“不要不要哭，我我会化成风化成雨，化成音乐，陪陪在你身边。”
    曲路见她这个样子，心中更是悲痛，道：“我不想要你化成风，化成雨，化成音乐，我只是要你在我身边，我只是要你在我身边而已。”
    莫忘忠站在不远处，呆呆的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此时看到莫颜如此，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醒过来，奔到莫颜面前，蹲下身子，两行老泪从脸上滑过“颜儿，颜儿，爹爹错了，是爹爹错了。”
    莫颜转过脸看向莫忘忠，道：“爹爹我我对不起，对不起爹爹女儿不不孝，要先走一步了。”
    莫忘忠痛苦的摇了摇头道：“不颜儿，我的颜儿，你不可以，你怎么可以。我只不过是想让你回头，我只不过是想让你还像从前那样围绕在爹爹的身边，爹爹不习惯现在的你，爹爹想让爹爹从前的那个乖乖地听爹爹话的颜儿回来。爹爹错了，颜儿，爹爹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能够回来，我再不逼你，也不管你了。颜儿，我的颜儿啊！”
    莫颜渐渐地失去力气，但是看着莫忘忠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哭得这样伤心，这个抚养他长大，给她所有关怀的人，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心中酸痛不已，挣扎道：“爹爹，不要不要挂念颜儿，不要为颜儿颜儿伤心。”
    莫忘忠看莫颜的样子知道是活不成了，只是默默垂泪，再没有了平时的样子，坐在地上，任风吹乱他的头发，也不管身上名贵的衣服是否会弄脏，看过去好像突然老了十多岁。
    莫颜看着身边的人，虽有不舍，但是却有一种经不住的疲惫袭来，身上的疼痛似乎也减少了。眼睛再也睁不开，终于慢慢的合上。曲路只觉得自己手中的那只小手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竟要往下滑去，心中一惊，再一看莫颜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合上了。一探鼻息，已然芳魂已去。
    好像是一场梦一般，飘飘忽忽的似乎有一个新的世界在自己的面前展开，莫颜只有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脚下却是柔软异常，不想是踏在地上的感觉，突然前面有个人的身影渐渐清楚，却不是一张清晰的脸，但是总有一种熟悉的，亲切的味道。
    莫颜停下脚步，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笑道：“颜儿，跟我走么？”
    莫颜一听，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是娘亲么？”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走吧！”说着便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莫颜一见，连忙跟上去，道：“娘亲你等等我。”留下一路清脆的笑声跟着那个女子离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曲路搂着莫颜不愿放手，尽管她已经不在了，就连身上都没有了温度。楚于飞在一旁看着他，心中虽然充满的悲伤，依旧没有办法抒发。
    楚于飞想到和莫颜相处的日子。这么多年来，无论是谁遇到了娘，对她的作为只有憎恶，只不过是惧于娘的阵法，不然早就恨不能除去，只有这个女子，当她被娘当成人质，让她的兄长朋友冒生命危险去取解药之后，依旧待娘好，没有做作，没有阴谋，只是纯粹从本性出发出的善良，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会得到娘的青睐，授给她五行阵法。这是自己第一个在家里看到的娘真心对其微笑的女子，自己刚开始不懂，渐渐相处才发现她性子里的纯真，尽管她不是最聪明的，不是最美丽的，但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却深深地吸引了自己，没有办法拒绝的，只有爱上她。
    如今看着她这样躺在曲路的怀里，再没有了一丝的生气，平时嬉笑怒骂的脸此时也变得苍白，心中纵然有太多的不舍，但是还是无法挽留她，无法将她带走，因为她爱的人在，因为她的父亲在，他不过是一个朋友，既然如此，不若早早离去。楚于飞长叹一声，再看了看莫颜的脸，终于还是转过身大踏步的走了，有一滴泪从眼里滑落，滚入脚下的泥土中。
    曲路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身体早已经没有了知觉，只是还是呆呆的看着莫颜的脸，他不知道，不相信这个可爱的女孩就这样离开了他，从他的生命中走出去了。从前他从未想到过自己竟然会对一个女子如此挂心，从小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父亲，百灵宫里没有男人，只有女子，各种各样的女子，但是她们都是不快乐的，因为他从她们的眼中看到了悲伤、绝望，或者是空白。而母亲的眼中透出来的是深深的寂寞，那是一种没有办法形容的寂寞，就像是一片海一般，深不见底。有时候他也在想为什么自己的娘亲会这样的寂寞，直到他走出百灵宫，见到外面的世界，慢慢的才懂了母亲的心思，原来爱情就是一件可怕的东西，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感情，曲路一向这样告诉自己，所谓的爱情都是骗人的，骗了人之后就只剩下了寂寞。他也从来都不相信友情，就像是百灵宫里的人，那样多的人在一起，但是那么多年没有人互相对对方微笑。所以一向都习惯以一种疏离的方式面对待自己遇见的人或事。
    直到遇见了这个女孩，他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她，但是她却为了找寻自己儿不管一切，当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心中突然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滋生，但是他不容许自己这样的情绪蔓延，那就只能将他熄灭，他对她像是对所有人一样，礼貌而疏离，带着微笑的面具，但是这个女孩却那样开心，会因为他的一个笑容而高兴，为了他的一首曲子而兴奋，似乎在她的世界里没有欺骗，那样纯粹的喜欢。
    一直以为自己待她不过就是跟普通的女子或者说是和别的普通的人一样，但是直到她离开了，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自己身边有她的身影，习惯她看着自己弹琴时的专注的表情，习惯她为自己的开心而开心，习惯她见到了新鲜事情到自己耳边叽叽喳喳的诉说，习惯了她看自己时那样专注的眼神。
    终于，在思考了许久之后，选择了回头，选择了相信一次自己的心，可是老天却似乎是在惩罚他，惩罚他从前的无情，惩罚他的冷漠，在这个时候将她带走，第一次，曲路尝到了心痛的滋味，从小到大第一次这样清晰的心痛的感觉。
    呆呆的坐到了太阳下山，跟着莫忘忠来的一群人，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都是呆在那里，好像谁也没有想到过要让莫颜如土为安似的。
    终于有一个人小声道：“我们如今怎么办？这天都快要黑了，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等下去？所有的事情都完成了，我们不如就先走吧！”
    另一个人道：“你胡说什么，这个时候怎么能走？你看大人的样子似乎很悲伤呢！如果这个时候走了，到时候他想起来，想要惩罚我们，不但今日的事情白做了今后的日子只怕也难过了。”
    先时那人道：“可是看他如今这个样子，哪里还顾得上我们呀！而且他可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如今只怕也是难恢复过来了。”
    “我看我们不如上前去问问吧！这样下去做到什么时候，若是他当真跟他那个女儿感情好，坐到死也是不一定的。”
    众人悄悄地点了点头，推着他道：“那你去说说吧！我们嘴都笨得很，你说比较好。”
    那人本来是这样一提议而已，但是却没有想到所有人都将他推出去，没有办法只有硬着头皮上前，走到莫忘忠面前，顿了顿，看着莫忘忠的样子，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威风，心中也不免有些同情他。终于缓缓蹲下身子，唤道：“大人。”
    莫忘忠好像没有听到一般，依旧望着自己脚下的土地，那人只好再唤了一句：“大人。”莫忘忠还是没有回应。
    那人连唤了几声，莫忘忠终于回过神，但是眼中却依旧是一片茫然，看着那人愣愣的一句话也不说，那人道：“大人，天都要黑了，小姐去了，您也该让她入土为安了。莫忘忠一听他的话，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看着曲路怀里的莫颜，干涸的眼又掉下泪来，这一次他却是痛苦出来了，这样的哭声在这个黄昏的山头上显得特别的凄凉。
    莫忘忠的哭声也惊醒了同样陷入自己沉思中的曲路，他抬头看了一眼莫忘忠再看了一眼怀中的人，终于将她轻轻的放在地上，从背上解下琴，盘腿坐下，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游走，却是一首安魂曲，虽然声音轻柔，但是那里面丝丝缕缕的痛苦却是那样的真切。就算是完全不懂音乐的人也可以感觉到那样深刻的哀伤在周围蔓延。
    冬天的夜总是特别的静，没有任何的声音，像是万物都死去了一般，琴声在这样的夜降临的时候慢慢的低沉下去，终于没了声息。曲路背起琴，在莫颜的额头印上一个吻，终于站起身，离开。因为他知道，她始终都爱她的父亲，她还是要回家的。他想他是不能够恨莫忘忠的，因为若不是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若不是那一个上午他突然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所有的悲剧或许都不会发生，终究是因为他，莫忘忠不过是想要挽回女儿而已。莫颜不会恨他，所以他也不会，这一辈子她为他做了太多，终究是欠下了。
    莫忘忠也终于慢慢的回过神，抱起地上的莫颜，托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跟着他来的随从也慢慢的跟在他的后面往山下走去。一阵风吹过来，将那两扇破旧的庙门吹开来少许，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杂乱的庙里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如果不是地上的鲜血，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曾经又有怎样的故事在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