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蘭皇甫巍鸣》第48章 身中剧毒

    逍遥堂所有的医官都对巍鸣所中箭毒束手无策,其毒名为寒蛛血,相传是极寒地区的红蜘蛛加上三十多种毒药配置,无药可解。懿沧群闻讯,故意调走了几名医官。
    四面楚歌,危机四伏。
    叶蘭颓然跌坐在巍鸣身旁,含泪伸手轻抚他紧锁的双眉,眼泪扑簌落下。
    是为巍鸣,也为苏穆……
    感觉到她的哭泣,巍鸣微微睁眼,望向床边的叶蘭,忍痛向她致以一笑:“蘭儿,你要留在本君的身边,我怕他们又要对你不利……”
    他心心念念,想的还是自己。
    一双手伸出来,颤悠悠地要握住她。
    她第一这样主动地回应了,握回去。也是叶蘭自己救命的稻草。她如同跌入了一座坟墓,只有这样一双小手,暖暖地恳救她。
    叶蘭紧紧抓住巍鸣的手,不住点头应他道:“蘭儿哪都不去,就在这陪着小君。”
    “蘭儿……蘭儿怎么哭了,是心疼我了么?”他气若游丝,笑意却不减,“蘭儿就是我的良方,能起死回生,我哪舍得死……”
    巍鸣说罢,昏了过去。
    叶蘭早已泪流满面,连声恳求:“鸣儿,鸣儿…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今时今日蘭儿才明白,这世上,只有你肯为蘭儿生死相托,赤诚以待。就连苏穆君,也将蘭儿视作他的一颗棋子吧。原来,在他心中,世家的荣辱仇恨,重于泰山。可以不择手段,无情无义……”她握住他放在被褥之外的手,贴在自己脸侧,试图用她的体温为他取暖,哽咽道,“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倘若当初我不假扮鸾凤之女到你身边,你何至如此?”
    她轻言轻语,连委屈都不敢声张。
    纵然是苏穆所为,她也不肯出卖他。
    叶蘭垂泪之际,门外人声鼎沸,噪音大乱,晟睿领着几名武士冲了进来,大肆往巍鸣的寝宫之内撒纸钱,挂白绫,叶蘭闻声而出,一见此景气得浑身发抖,怒声斥道:“私闯小君寝宫,不怕治个以下犯上之罪吗?”
    晟睿转身看她,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悲戚之意,语气更是狂妄无比:“听说小君不久于人世,我等提前为小君哭一哭,啊,也算臣子尽忠了。把这给死人用的玩意,都挂起来。”
    众人领命而去。祭奠的白绫从房梁上垂下来。
    雪上加霜,世事凉薄。
    “你们欺人太甚!”叶蘭气得双颊煞白,上前阻止,几招下来,反被晟睿轻松捏住她一只手腕,往前一推,推得她踉跄数步险些跌倒在地。晟睿依然只是冷眼看着,面无表情道:“我忘了,当日小君中箭之日,唯有荆南郡主在场,是否与那杀手串通,谋害小君,正好捉去地牢,审讯一番。到底是谁要杀了小君?”
    侍卫们正要上前捉拿这据说有嫌疑的女子,就听一声冷静自持的喝止从房内传出:“我看有谁敢动手?”
    众人闻声望去,巍鸣从内间走出,虽然无比虚弱,然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却不容人小觑,他环视殿内诸人,目光冷淡地从那些人脸上一一扫过,清楚地说,“我还活着,你们就想造反不成?”
    晟睿一时沉默。事发之前他听派出去的懿沧杀手来报,说小君为那女子挡了毒箭,命已将绝,没想到大限未至,说到底懿沧还是人臣之子,来之前懿沧群便再三地劝他不能妄动,懿沧世家绝不能就此背上弑君之罪。历史上多少权倾朝野的功勋之臣,都是因此而被天下人所诛杀,他们切不可重蹈覆辙。
    想到叔父殷殷叮嘱的句子,晟睿隐忍地看他许久,忽然朗声大笑,笑声极是放肆:“放开她,我们走,来日方长。”意味深长地又看了一眼巍鸣,道,“就是不知道晟睿君是否还有来日?”
    叶蘭气急攻心,正要上前理论,反被巍鸣死死拉住。
    晟睿领着那群人刚走,巍鸣便因体力不支向后踉跄数步,叶蘭立刻上前相扶,可惜力有不逮,还是与他一起跌坐在地,叶蘭心内凄凉,无言而绝望地抱住他,眼泪不住地往下落,巍鸣伸手替她拭泪,强笑道:“别哭别哭,我说过,要蘭儿寸步不离,才能护着蘭儿……”
    为了不让他难过,叶蘭勉强忍住眼泪,努力向他笑了一笑。巍鸣也笑,最后因体力告罄,在她怀中晕了过去。
    苏穆听说懿沧晟睿前来滋事,不顾自己外伤未愈,便赶来察看。叶蘭转头见他出现,顿时恨意勃发,冷面冷声道:“苏穆君也是来看鸣儿是否咽气的么?”
    苏穆心一痛,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也会被如此对待,脚步微微晃了几晃,低声问他:“你……还好么?”
    叶蘭扭头不去看他脸上悲怆之意,声音里却满满都是涩意:“请回吧,蘭儿在此,决不允许任何人再伤他,就算到了黄泉路上,蘭儿也会相陪。”
    “蘭儿的心,是许给巍鸣君了么?”苏穆身形微晃,勉强扶着桌子站住。
    “我的心?”叶蘭黯然低头,苦笑,切切地望过去,望着他,是诀别。
    她热诚的一颗女儿心,早都许给了眼前人。口不对心,心自湮灭。
    “经此种种,蘭儿早都没有了心,只是,巍鸣以命相救,蘭儿必不负他。”
    下定决心似的,将眼神从爱人的面容上挪开,痛如剜肉。
    苏穆脸色惊变:“不负他,那我呢?你我的竹林之约呢?”
    声音哀婉,简直是恳求。
    叶蘭侧身避过他眼中的痛苦挣扎,逼着自己硬下心肠:“事到如今,苏穆君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对蘭儿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了么?”苏穆上前几步,不依不饶地追问。
    他一向不服软,唯有她,令他欢喜和卑微。
    叶蘭忍痛垂首,不欲再多看他一眼,决绝道:“是蘭儿错看了苏穆,也是苏穆错认了蘭儿!”
    兜兜转转,爱恨情仇,只一个错字,全都了断。
    苏穆不肯,定定立在堂前。
    叶蘭快走两步,将门扇打开。
    “荆南苏穆,请——”
    冷漠的大潮将他推开了,他并非不知廉耻之人。他从不愿逼迫叶蘭。
    苏穆转身,出了门。
    她毅然一把关上房门,生怕后悔了,转身背靠门上缓缓坐下,强忍了许久的泪这才纷纷落下。
    被推出门外的苏穆枯立许久,紧闭的门扉再未开启,心中的那道门也随之阖上。他静静立在门外,夕阳西下,月明星稀,未见良人。
    门内门外,心墙再难逾越。
    过了后半夜,含露因担心苏穆此刻的伤势,一直追着他到此,见苏穆如此形容,急忙上前双手相扶。
    苏穆才注意到她的出现,喃喃道:“是你。”
    含露佯装关心地问:“巍鸣君如何?”
    苏穆摇了摇头,脸色惨白:“医官说,无药可救。”
    含露无动于衷,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左右,见近处无人,便压低声音道:“君上,事已至此,巍鸣君已成废棋,君上只得再谋大计。皇甫信符还在我们手中,不如借力造势,为我所用。”
    苏穆看了她一眼,被那种冷静目光扫过,含露顿时遍体生凉。
    他冷淡道:“我何时应允要将皇甫巍鸣视为棋子?”
    苏穆从含露的眼中,察觉一二。他眉头一蹙,苦笑着,方知,蘭儿的怪罪不算冤枉。
    含露一惊,本能地仰头问:“难道君上,真心辅佐世仇的嫡子嫡孙?枉顾鸾倾城这些年的苦难?”
    苏穆挥袖,摇头:“别说了,等弄清了梦姑姑之事,本君便带你们回鸾倾城去。”
    含露低声道:“君上仁厚,可是哪一个当权者不是踩着白骨而行?巍鸣君一死,逍遥堂必定大乱。正是苏穆君起势之时,怎可白白断送。至于梦郡主的事,含露想,或许有人知道真相。”
    苏穆顺她目光看去,亭台楼阁的尽头,是逍遥的祠堂。
    “娘子何意?”他若有所思地问。
    “巍鸣君一死,逍遥堂必定大乱。正是苏穆君起势之时,怎可白白断送?”
    这夜,苏穆趁人不备潜入祠堂。烟气缭绕的祠堂之内,只皇甫规独自一人坐在蒲团之上,正对着一面棋局沉思,苏穆点步跃到他身后,抽出腰间长剑,抵在皇甫规的脖颈边,冷声道:“老堂主可曾记得沉于悠然河寒水之中的荆南梦?”
    皇甫规摇头晃脑,盘坐在蒲团之上,闻声扭头,一张布满周围的孩儿面,在苏穆的长剑面前,笑作一团,嘴里咿咿呀呀含混不清。
    苏穆的手在剑柄上紧了紧。
    十六年的血海深仇,是妖是魔是鬼,如影随形,无处逃遁,今日,真真切切化成个痴傻的老头,活生生地坐在他的面前了。
    他竟有些茫然了。
    悠然河畔,月圆之夜,那些血肉横飞的武士在他身边倒下,侍女从口中喷出的血黏在他的脸上,温热的,粘稠的,梦姑姑跌落水中轻的好似没有重量的身影……触目惊心,疼得他不敢睁眼。
    血雨腥风,血肉模糊的生命,与眼前这个痴傻的老人实难联系。
    他坐在那,方寸之间,身上有老人特有的奇异的气味,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像个孩子,一个孤独的傻孩子。
    苏穆顿觉万事成空……
    他转身,将剑插回剑鞘之中。
    一个沉沉的声音从背后想起,“荆南的孩子果然宅心仁厚,恳放过我这个老头子。”
    皇甫规望向苏穆,眼中不复混沌,清明无比,能将人看得通透,一点也不像已近暮年的老人。
    苏穆惊觉,“你没有疯癫?”
    苏穆但觉心口猝然一痛,前仇旧恨翻涌而来,手上握着的剑不觉逼近了几寸,咬牙切齿道:“当真,是你杀了我梦姑姑!”
    “荆南梦是我杀的。”皇甫规看着他,目中毫无惧色,坦然地问。
    “老堂主能装疯卖傻十数载,果然是居心叵测,心怀城府。”
    皇甫规苦笑:“人心叵测,欲壑难填,这世间,不痴不傻之辈又有几人?”
    “既是如此,姑姑的仇,不得不报。”苏穆掷地有声道。
    苏穆再次拔剑。
    “那杀了我呢?你又当如何?”皇甫规将抵在胸口的长剑以手指推了推,一面这样问苏穆。
    苏穆一愣,自然道:“大仇得报,则退回鸾倾城,助我鸾倾城的百姓得以生息。”
    “你世家土地上的百姓安居乐业,你有否想过,我死了,逍遥堂便会陷入动荡之中,到时候天下百姓又该如何自处?你有想过那些人么?”
    苏穆一时沉默,迟疑地看着他,暂未说话。
    皇甫规款款继续:“何人坐拥逍遥堂,何许世家权倾天下,并不紧要,关键在于,他是否能一统天下,有威震八方的声名,与外王内圣的慈悲之心,均衡牵制各世家的力量,让他们只图安居乐业,不谋万世霸业,只有如此,天下百姓才可得太平。至于家仇私恨,儿女情长。”
    皇甫规抬眸看了苏穆一眼,冷静道,“在这如同滚滚大江的形势中,如尘埃,似沧海一粟,不足道也。大丈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只可惜,老夫幽闭祠堂这些年,才悟出这些道理。”
    苏穆喃喃自语:“为万世开太平……”
    “正是。”皇甫规点头,用方才手中的枣核,赫然呈现两个大字:大同。
    “天下大同,方可免去世家纷争,战火荼毒百姓。请你助我救我孙巍鸣。”皇甫规整衣正容,正色道。
    苏穆的目光从大同二字缓缓移到他脸上,当年叱咤悠然河南北的枭雄脸上老态毕露,丘壑纵横,头发花白,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正以恳求的姿态望着自己,语气中不无托付之意:“请答应我这个要求,这是使黎民免于灾祸的唯一办法。”
    皇甫规跪地。
    苏穆漠然不语,手腕一转,那剑便横空滑过,砍向皇甫规,皇甫规闭上眼,静候着死亡来临,许久不见痛意,他睁眼,看着一缕白发从他面前飘落。苏穆收剑回鞘,冷声道:“皇甫亏欠荆南的,落发为止!我换你两命!”
    皇甫规眼睛顿时一亮,道:“是个好男儿。”
    苏穆环顾左右,取了壁上一支正在燃烧的蜡烛,投向祠堂内满架的书墙之上,火舌舔舐着书册,火势越来越大,通红的火焰印在苏穆眸中,无声跃动。
    “还有一件事……”皇甫规看向苏穆,眼中意外多了些慈爱之意,他说,“需要你帮我……”
    自那日荆南依别了巍鸣,日日相思,想起当日命飞尘放置在叶蘭身边的小玩偶,欢欢喜喜地唤了飞尘来,命他教自己口诀。飞尘端来一盆水,将自己的血滴在水中,口中念念有词,没一会,那水盆中便如同小玩偶的眼神,透露出叶蘭处的景致。荆南依兴奋不已,操控那小玩偶日日观察巍鸣,方知巍鸣大病,为他痛哭了几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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