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蘭皇甫巍鸣》第47章 闺中严训

    “皇甫女子需虔修温清之仪,肃穆妇容,静恭女德。一动也仿佛一静。”芳聘端坐于亭中,向着庭外头顶瓷碗,站在一条细窄绸缎上的叶蘭如是道。烈日炎炎之下,叶蘭脸上额上满是汗水,因难以平衡,走不了几步瓷碗就跌落摔碎在地。
    芳聘这才抬头,眼风扫过一旁手持竹条的侍女,那侍女欠身领命,在叶蘭的小腿上狠狠抽了一下。
    叶蘭吃痛,轻轻地吸了口冷气。
    芳聘却目不斜视,目光只落在面前手上自己的书上,淡淡道:“再来。”
    这时一名懿沧武士端着一壶酒,经过长桥来到芳聘面前,附耳说了些什么,芳聘似乎有些踌躇,蹙眉半响点了点头,道:“放下吧。”再望向叶蘭,扬声唤道,“好了,你也歇歇吧。这是懿花涧的名酒,过来尝一盏。”
    叶蘭双腿酸胀,推开侍女的搀扶忍痛走向小亭。芳聘替她斟酒一杯,推到她面前,抱歉道:“郡主莫要怪我,芳聘也是身不由己。”
    叶蘭摇头:“蘭儿明白。”说罢举杯就唇,正要饮下,忽听见远远一声蘭儿,一人从花园的假山处绕了过来,走近才知是巍鸣。庭中几名侍女依次向他见礼,巍鸣走近,笑道:“听说蘭儿在长姐处修女德,顺道过来看看。”见满地碎片,又见侍女手中握着的藤条,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一变,侧目,扫了那名侍女一眼,那侍女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深垂头,只声不敢出。
    “这是何故?一地的碎瓷片,不怕伤了长姐和蘭儿?”
    他意有所指地望向庭中端坐着的芳聘,她气韵闲适,淡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叶蘭怕他姐弟二人因此失和,带笑道:“长郡主教我礼仪,是蘭儿笨拙,总也学不会。”
    巍鸣向她安抚似的一笑,接过她手中酒杯,垂目看了看杯中漾动着的无色液体,举杯正要替她饮了,芳聘见状豁然起身,手中书简径直落地,她不顾形象地厉声道:“不准喝。”感觉到巍鸣看向她的惊讶目光,她勉强一笑,又缓缓坐下,平复脸上神情,尽力在众人面前呈出郡主该有的冷静优雅:“这酒是我敬荆南郡主的。”
    巍鸣语调转冷:“那么这道貌岸然之酒,更不该让蘭儿来喝。虽说早知宫闱之内滥用私刑,可是鸣儿想不到,一向心慈面善的长姐,竟然也是一样。”一牵叶蘭的手,见她不为所动,而是略显担忧地看着芳聘,不由着恼,打横一把将她抱起,而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庭院,留下失魂落魄的芳聘和一干面面相觑的侍女们。
    “面慈心善?”望着巍鸣年轻冲动的背影,芳聘连连苦笑,眼中覆上了一层深不见底的阴影。
    侍女看着这一地碎片,踌躇着问芳聘:“长郡主……这……”
    她回过神来,收起眼中悲戚,拢了拢袖子重又坐下,徐徐饮尽面前杯中酒。
    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长郡主,这该如何向懿沧涧主交代?”
    芳聘侧首扫了她侍女一眼,还用她那冷淡的语调交代道:“如何交代?照实交代,就说那酒被小君拦下了。”
    而亭中这一幕,也恰好被路过此地的含露尽入眼中,她心下微异,却又只声不语,等芳聘等人离去之后才走到庭中,端起摆放在侧又未撤下的酒杯,放于鼻下嗅了一嗅,而后随手端起酒杯,将其泼洒在地,顷刻之间地板冒出了被腐蚀的热气,含露心内一凛,顿时了然:按照逍遥堂礼法,巍鸣成婚方可执掌权柄,如今,各世家因鸾倾城之事,皆虎视眈眈,注视懿沧世家的动向,懿沧群不敢再对巍鸣下手,只好出此下策,先除了叶蘭,以推迟巍鸣大婚,仍可代掌大权。
    想到此番,含露心生一计,浅笑望向叶蘭和巍鸣的去处,“为了苏穆君的百年大业,含露只好为虎作伥了。”
    巍鸣离了亭子,拉着叶蘭的手出了逍遥堂,穿过重重阁楼深深院落,一路拉着她来到悠然河畔,愤懑在心头郁积,如何都消散不去。他转身面向叶蘭,差点嚷嚷起来:“你是傻瓜啊?长姐打你,你不会跑来告诉我?”
    叶蘭见巍鸣替自己打抱不平,气得满面通红,略带暖意地望向他:“长郡主她并无恶意。”
    巍鸣余怒未平:“鸣儿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毫发之伤,本君也不允。”
    叶蘭心下一暖,目光随意地望去,见河滩上几朵盛开的杜若花,欣喜上前。
    巍鸣见状,伸手折了一支,轻轻戴在了叶蘭的发上,二人相视而笑。
    叶蘭转头一眼望尽那波涛滚滚的悠然河,感慨之际,长叹出息:“滚滚悠然逝水,也不知当年多少世家子弟想要横渡而过?”
    巍鸣错会了意,权当叶蘭是荆南家的女儿,叹了口气,不无歉意地跟叶蘭说,“对不起,蘭儿,当年令你姑姑香消玉殒。”
    叶蘭摇头:“怎么怪得了你,那时候你才几岁啊。”
    巍鸣拉起她的手,郑重许诺道:“你放心,等完婚后,登上了万刃宝座,我一定会废除鸾倾城的禁武令和奴选令,给穆哥哥更大的封地。”
    叶蘭眼睛微微一亮,看定巍鸣,像是求证般问他:“当真?”
    巍鸣负手似极为自信:“君王一言九鼎,怎可失信,况且,是向本君最珍贵之人承诺,言出必果。我已然得到了鸾倾城中的挚宝,就算让我拿这逍遥堂交换,鸣儿也在所不辞。”巍鸣望着她的眼,笃定道,“你是我这半生最珍贵的人,现在我已经得到了鸾倾城中的挚宝,就算让我拿这逍遥堂交换,鸣儿也在所不辞。”
    赤诚如斯,真情难辜负。
    “倘若兄长能像小君这样想,便不会活得如此辛苦……”叶蘭心生感动。
    无霾的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阴云,她踌躇道:“如果我不是鸾凤之女呢?巍鸣君还会如此待我吗?”
    “又说傻话了,”巍鸣温柔地反驳她道,“无论蘭儿是谁,鸣儿皆愿,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叶蘭一贯笑巍鸣是个书呆子,今日方知,他那信誓旦旦的誓言,不是讨巧,是痴痴的真心。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她小心翼翼地轻轻细咬着他的盟誓。生怕一不小心,便弄丢失去了。
    巍鸣正要开口,却见面前的叶蘭脸色激变,就听一声小心,叶蘭箭步上前,伸手拉开巍鸣,用袖中飞刀将身后射来的箭打掉,巍鸣悚然回首,也不知从哪里出来的黑衣蒙面人将巍鸣叶蘭团团围住,巍鸣本能地挺身上前,反被叶蘭一把拽到了身后,正欲抽回手,巍鸣却紧紧握住她五指,坚决不松,冷眼望着面前人,凛然高喝:“知道这是哪吗?胆敢在逍遥堂下胡作非为。”
    杀手们未发二话,纷纷向叶蘭发起攻击,叶蘭一把推开巍鸣,只是对方人多势众,叶蘭的抵抗渐落下风,巍鸣不会武,在激战的外围急得团团转,高声道:“喂,我皇甫巍鸣在这儿啊!有能耐的冲着我来,为难一个女人算什么英雄!”
    叶蘭分神向着巍鸣纵身大吼:“你闭嘴。”
    杀手们得知巍鸣身份,似乎也无动于衷,只一味向叶蘭发起进攻,其中一名杀手挥出绳索缠住叶蘭的右臂,叶蘭只好以左手与他角力,僵战当中,位于身后的杀手暗中偷袭,掏出黑色箭弩对准叶蘭,巍鸣见状惊呼:“蘭儿!”叶蘭反应不及,危机时分,他纵身扑上前,用身体覆住叶蘭,那箭从他左胸射入,贯胸而过。大概那杀手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一时愣在那里,叶蘭回首,见巍鸣受刺惊心不已,发出飞刀射中两名制住她的杀手,而后直奔巍鸣身旁,扶起他,慌乱道:“巍鸣,你还好吗?”
    他虚弱地点了点头,又伸手抚摸她的脸颊,低声道:“你呢,蘭儿可还好?”
    叶蘭急得直流泪:“什么时候了,你还念着我,能走吗?”
    巍鸣强笑道:“走不动了,别哭,我皇甫巍鸣吉人天相,不会死的。就算真的要死,我也会送你回到穆哥哥身边,让他带你回家。”
    叶蘭伸手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再说,无计可施之下又扶着他躺下,撕开衣服露出他胸前伤口,伤口中沁出黑色血液,看得叶蘭心惊肉跳:“箭上有毒!”
    巍鸣在疼痛和毒药的双重夹击下陷入昏迷,当务之急就是拔出那箭,叶蘭握住箭柄,回头望了一眼双颊惨白的巍鸣,低声道:“你且忍一忍。”然后咬牙,一鼓作气将箭拔出,巍鸣随她动作一仰,吐出一口鲜血,叶蘭屏息观察他伤口,却见伤口附近有黑色纹路如同蜘蛛网迅速漫开。
    她大惊失色,正要扶他起身,前路忽然又闪现了几名杀手拦路,叶蘭只当是后者紧追不舍,被迫起身迎敌,却一路被这些杀手逼到了悠然河畔,身后即是凄凉幽森的悠然河水,叶蘭走投无路,探身入袖,发现没有飞刀,万般无奈之下,叶蘭只得飞身上前与那些杀手近身搏斗,过招之时她心生困惑,对方杀手使的招数她无比熟悉,当日在含露小憩时她曾经与苏穆的盾牌们训练过无数次,心头阴云渐浓,想起苏穆那句“杀尽他们皇甫血脉,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心忽然一跳,令她不自觉地叫出声音:“你们竟然也要谋权篡位!”
    忽闻远处马蹄声响,遥远地传来,是苏穆在叫叶蘭的名字。
    那几人对看了彼此一眼,交换目光的那瞬间却未逃过叶蘭的视线,隐约的疑惑被证实,心便无止尽地往下沉,得知苏穆就在附近,几名杀手默契地撤离,叶蘭侥幸逃生,瘫软在地。苏穆快马赶到,翻身下马抢步上前扶住叶蘭,一看她身上血迹斑斑,不由颤声叫她:“蘭儿!”
    借着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她一把推开他,顺势抽出苏穆腰间佩着的长剑,对准苏穆。苏穆脸色一变,依旧镇定地看向她的眼:“蘭儿,你这是做什么?”
    她摇摇欲坠,却只是固执地紧握手中长剑,目光如火焰,怒视着他,不知不觉间竟已泪流满面:“家国仇恨就这么重要么?偏要赶尽杀绝吗?”
    苏穆并不辩解,望了一眼她身后昏昏沉沉的巍鸣,反问她:“你认为这是我做的?”
    辰星骑马才到,勒马在近旁,替苏穆解释:“叶姑娘,君上是来救你的!”
    “多说无益,”苏穆双目紧紧盯着叶蘭,不漏过她脸上一丝改变,见她始终不为所动,心灰意懒之余箭步上前,那剑便刺入他胸口,很快,衣服上便渗出大幅血液,他忍痛苦笑道,“蘭儿,你既不信我,那就杀了我。”
    剑入他身,却疼在她心。
    她是他手里刀,借刀杀人,到末了,连这趁手的兵器都不肯放过。
    爱他,恨他……全是两难。
    叶蘭泪眼涟涟,急急地抽回长剑,她不忍他疼。扔在苏穆脚边,那冷物跌落置地,叮咚作响,是叶蘭心里哪一处也跟着碎了。
    过去重重的往昔如一个个手掌,扇在叶蘭的脸上,全是错会,皆为假象。
    她不过也是他惊天密谋中的一个扣子。
    动过心吗?亦或就没有心。
    转身走向巍鸣,扶起他,“我们走。”
    苏穆心痛如狂,伸手欲留,岂料却牵动了身上伤口,引他低低一声痛呼。
    而叶蘭渐行渐远,没有回过一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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